走廊的窗子是开着的,春日新发的枝和叶懵懂淘气,偷偷探头往这深处窥探少年男女的心事。
盛罗踩在它们的影子上,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又把视线转回到了林予珺的身上。
“你喜欢我什么?”
林予珺想了想,说:“我喜欢你聪明,善良,漂亮,帅气。”
盛罗点了点头:“谢谢。”
她又看向陆序:“陆香香,我要去跑三千米,你去看么?”
“看。”陆序没穿校服外套,一件白色的衬衣在他的身上,下摆没有扎进校服裤子,两边的袖子还挽了起来,他也顾不上自己的外套,大步越过了林予珺就要往外走。
一只手臂拦在了他的身前。
“陆序,你很得意是吧?”
林予珺死死地盯着要离开的少女,大声说:
“盛罗,你就算不喜欢我,也别和陆序这种人在一起,他这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富二代不适合你,他下半年就要出国了,跟你也不过是玩玩儿,你可千万要小心点儿。”
盛罗原本都已经转身了,听见这话,她又转了回来。
她上前走了一步,树枝和叶子的影子拂在她的脸颊上,她眯了眯眼睛,浅褐色的双眸在斜照的阳光里像是没有感情的猫科动物的眼睛。
她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林予珺。
“聪明,善良,漂亮,帅,我说你怎么稀罕这些玩意儿呢,感情儿你是一点儿都没有啊。”
她像只狮子一样大步走到林予珺的面前,抬起校服压着的手臂,一把将陆序拽了过来。
“你这也不是喜欢我,你是嫉妒他。”
盛罗想起了自己的芝麻牛肉条,刚刚听见林予珺告白的时候,她还认真想过要不要分他牛肉条,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短发女孩儿的双眼里藏着光,仿佛是一面镜子,让林予珺从里面把自己看了个通透。
“走了,再不走我赶不上检录了。”
陆序跟着她快步往楼梯走去,这时,林予珺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来:
“盛罗,陆序他会害了你!”
盛罗头也没回。
只有陆序,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看见林予珺站在一抹阴影里,神色不明。
盛罗的速度越来越快,她冲出教学楼的时候,陆序差点儿跟不上她。
“盛罗。”
“怎么了?”
“我、我绝不会伤害你。”
很多很多的话在心里翻来滚去,陆序只想说这一句。
盛罗停下了脚步。
几十米之外就是热热闹闹的体育场。
几棵白桦树下面是意外的僻静之地。
盛罗拍了下陆序的肩膀:“陆香香,就你这小体格,拿刀都伤不了我。”
陆序的眼眸里却是让她意外的认真。
“我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也是真的。”
盛罗笑了下,快步跑向了检录处。
白桦树被风吹出了响动,阳光跳跃在树影之间。
一只小狮子长大了,她在稚嫩的时候拼尽全力却鲜血淋漓,在成长的时候沉默纠结又还是走入了光下,她不怕被任何人伤害。
即使那个人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一朵花。
他芳香又美好。
他也伤害不了她。
……
陆序突然约她见面,盛罗一个人出现在了陆鹤原的画廊。
空荡荡的画廊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她的眼睛上蒙着丝带,步履坚定。
走了一百多步,她停了下来。
“陆序,你一直在这儿不做声,是想变成这里的一根柱子?”
穿着一身西装的男人走了几步到她的面前。
“这里是我爷爷开画展的时候最喜欢站的地方,能看见别人对画作的第一反应。”
盛罗侧着耳朵听了下,说:“在这儿的回声比前面要小,空间应该很开阔。”
显然是认同了陆序的说法。
“我从四岁就有个梦想,梦想能在这里开我的第一场画展。”
四岁的陆序穿着小西装,打着小领结,就站在这里,被自己的爷爷牵着手跟来宾打招呼。
他学着自己爷爷的一切,学爷爷的站姿,学爷爷的仪态,学爷爷说起画的热切和笃定。
这些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然后发芽,干涸,颓败,最终被时光从他的心里连根拔去。
“盛罗女士,你愿不愿意,参加我唯一的一场个人展览?”
盛罗没有说话。
她的一只手拿着电子导盲杖,另一只手缓缓抬起。
这是应允的信号。
陆序双手捧住了她的手。
一步,又一步,陆序把盛罗带到了一副画框的前面。
他护送她的手,摸到了那副画。
清晰的线条在指尖流淌,盛罗的手越抬越高,摸到了一条完整的弧线。
“这是雕刻画,我学了一段时间,终于完成了这个作品。”
在细腻抛光过的画作上,盛罗能感受到自己手指的粗糙。
可想而知,这是一副极为用心的作品,有流畅的线条,丰富的细节,盛罗的手指一点点的摸过去,摸到中间,她停住了。
“你画的是眼睛。”
“是。”
靠近盛罗的耳侧,陆序的语气很轻。
“这幅画会永远注视我,让我再也不能伤害你。”
盛罗徐徐转头,两个人的鼻息在瞬间变得亲昵。
“陆序,你想多了。”
她勾唇,露出了一丝笑。
“你从没有让我觉得被伤害。”
遇人不淑是人生,伤害和被伤害,是战争。
和陆序一场短暂的婚姻,在硝烟味还没起的时候,盛罗已经收好了一切决定离开,并没有觉得自己被伤害。
“你,不会,伤害我……真是很骄傲的话。”
侧了侧头,盛罗嗅到了陆序颈边的柑橘香气。
“你用什么伤害我?这样遮遮掩掩想让我靠近又不敢直白说出来的香水味道?”
雕画上,原本是陆序的手扶着盛罗的手,在瞬息间,两只手就变换了位置。
十根手指交叉勾连在了一起。
“那换你来伤害我。”
用眼神描摹着盛罗的模样,陆序的声音温柔又坚定。
“签了那份合同,你就可以随意伤害我。”
……
盛罗在三千米长跑上的优势比她一千五百米的时候还要大,不仅全程领跑,到后面别人都快被她拉爆了,她竟然还有余力加速冲刺,轻轻松松就跑出了一个接近国家一级运动员的成绩。
赛场周围的欢呼声几乎要把人的心都震裂,你追我赶的比赛精彩,看着一个人不可撼动也是另一种激动人心。
高二(九)班的班主任薛颖喊得嗓子疼,看见盛罗被确认成绩有效,她吨吨吨喝了半瓶水,懊悔地说:
“咱们要是爷做个班旗就可以给盛罗披上了!”
隔壁三班就是这么干的,可他们班只有一个第一,一班人捆一块儿都不如一个盛罗。
“赶紧的,班长,你先别管纪律了你和体委去把盛罗接回来,哎呀……哎?你们都在这儿,刚刚一直在给盛罗陪跑的人是谁?”
盛罗跑出了一身的汗,在赛道里侧缓缓走着,所经之处都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擦了把头上的汗假装自己听不见,要是她回应了,那些尖叫声就更响了,她跑一千五的时候就这样。
独来独往很久的小狮子还是不能适应自己在学校里的人气。
“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你们班和学生会没事儿啊?”
盛罗看着拿着两瓶水的陆香香,她跑到第五圈儿的时候陆香香突然出现在内圈,把她吓了一跳。
“没事,我本来就请假说指导林予珺写资料。”
陆序放弃了优秀干部评选,这个名额就成了一群人的竞争,其中包括林予珺。
“怎么就没事儿?你现在也没指导啊。”
“指导完了。”
陆序拧开了水瓶盖,把水递给了盛罗,比其他班的后勤都更体贴。
盛罗喝了一口水。
在人声鼎沸中,两个人绕着操场内道走了半圈儿,盛罗左右看看,又看向了陆香香。
“咱俩都走了几百米了,你一直在这儿是想说什么?”
陆序看着盛罗的眼睛。
突然觉得大脑一空。
“盛罗,你别喜欢别人。”
少年的心里开天辟地。
原来这才是,一直盘踞在他心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