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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理台前,穿着黑色围裙的叶如之还特地戴上了厨师帽,架势十足,实则她从小到大进入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
叶家是高知家庭,虽比不上靳家富庶,但叶如之从小在文化艺术的氛围下熏陶长大,自幼跟在祖母身边耳濡目染,喜爱绘画,喜欢用大胆的色彩描绘,热爱冒险,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女生。
叶如之足有一米七五的身高,留一头利落短发,五官精致。她很纤瘦,在户外工作时,最常穿的是冲锋衣,到了家换上一套休闲的运动装,看着多了一分亲和感。
偌大的靳家,只靳于砷和叶如之两个人,显得格外冷清。
如果不是因为叶如之要回国过年,靳于砷早就跑了。
眼下,靳于砷窝在岛台前玩游戏,声音外放,打打杀杀。叶如之在灶台前不小心打翻锅盖,哐哐当当。
如此一来,倒有了些人味。
靳于砷没嫌吵,垂眸看了眼地上还在跳舞的锅盖,问叶如之:“你没事吧?”
叶如之没好气看着靳于砷,双手摊开:“你就知道玩游戏,就不能帮帮我吗?”
“不能。”靳于砷理直气壮,“我的建议是吃一份馄饨,是你要给自己找麻烦。”
“拜托,你爸回来了难道也要吃馄饨吗?”叶如之习惯了用英语说话,中文并不流利。
本来靳于砷都已经撸起袖子打算帮忙了,一听叶如之说做年夜饭是要给靳宏峻吃。
得,他直接不干了。
“你管他死活?”
不用想都知道,靳宏峻肯定是吃了年夜饭才回来。
在小三家里偷腥吃完又回家再吃一份年夜饭,他也不怕撑死。
“Zak!”叶如之认真板起脸来,“他是你的爸爸,你需要尊重他。”
“我尊重他的前提是,他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你还在为他杀死Mandy的事情而生气吗?”叶如之无奈叹气,“但是你忘了吗?当年你为了Mandy的事情差点闹出人命。”
Mandy就是绵绵。
“那是因为家里的佣人虐待Mandy!我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靳于砷咬着牙关,脖颈处的青色筋脉明显凸起。
“那位佣人固然有错,但不是你动用私刑的理由。”
“我动用私刑了吗?显然这是毫无证据的污蔑。你完全可以去问问那位佣人,如果有,欢迎他随时来指认。”
叶如之摇摇头,“好,我们现在不争论这件事。”
“就是,大过年的,说这些晦气的事做什么。”
也只不过几秒钟的功夫,靳于砷身上的戾气消失无踪,恢复了一贯的懒散姿态,一身豪门公子哥的矜贵气。
他甚至还朝叶如之道了个歉,说自己态度不对。凑脸过去到叶如之的面前,调皮又吊儿郎当,说:“你扇我一巴掌解解气。”
才十七岁的少年,靳于砷已经会自我武装地收敛情绪。认错的样子极其真诚,让人挑不出毛病。
叶如之没扇靳于砷巴掌,反倒是用力地在他脸颊上掐了一把。
靳于砷疼得嗷嗷叫:“妈,你也真下得去手!我可是你唯一的亲儿子!”他这张矜贵的脸,别人是碰也碰不得的。
叶如之拍拍手上看不见的灰尘:“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那我就成全你咯。”
靳于砷:“……”
行,谁让你是我妈。
叶如之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算完工。
一共六个硬菜,寓意六六大顺。
只不过……味道属实有些让人难以下咽。
靳于砷强忍着咽下去嘴里的鱼肉,劝叶如之:“听我的,以后不要这么为难自己了,损人不利己。”
叶如之将信将疑,用筷子夹了一口清蒸龙趸鱼,“呸”的一口吐了出来:“怎么是苦的?”
靳于砷耸耸肩:“可能是你嫌我的生活不够苦吧。”
叶如之噗嗤一声笑了:“你小子是过得太滋润了一些。”
这顿年夜饭母子两人一起吃,靳宏峻到底是没有回来。
叶如之给靳宏峻打了个电话,那头说公司还有事情要忙。
谁正经公司除夕夜还要忙啊?
也就叶如之相信这些鬼话了。
或许,叶如之只是选择相信靳宏峻的这番话。
“你还爱靳宏峻吗?”靳于砷突然问。
叶如之放下筷子,一时有些走神。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靳宏峻时,那是在芝加哥大学的校外,她被几个白人同学调戏,身为黄种人的靳宏峻挺身而出。
这一转眼,竟然也有20年的时光了。
他们都老了。
大一那年,自幼在美国长大的叶如之与当时在美国留学的靳宏峻相识,两个freshman很快被对方吸引,坠入爱河。
他们憧憬过美好的未来,每天如胶似漆。可是随着结婚怀孕之后,一切似乎都在悄然发生改变。靳宏峻少了恋爱时的耐心和贴心,叶如之因为尚且在襁褓中的靳于砷得了产后抑郁。
“这么难回答吗?”靳于砷继续逼问。
叶如之回过神,说:“爱,亦或者不爱,有那么重要吗?”
“那你爱我这个儿子吗?”
“当然!”
靳于砷笑了笑,用筷子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
到底做了这么一桌的饭菜,不吃了浪费。
年夜饭过后,靳于砷得去给靳老爷子拜年,这是每年的固定项目,他并不排斥。
靳老爷子对靳于砷好,靳于砷对老爷子更好。
*
汤之念这头也吃完了年夜饭,电视上开着正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但是没人看,就图个有声音热闹。
街上时不时传来燃放烟花爆竹的声音,汤之念和沈偲也将白天买的仙女棒拿出来,趁着夜色在家门口点燃。
“好好看啊!”沈偲举着仙女棒转圈圈,一会儿左边画条龙,一会儿右边画一道彩虹。
汤之念也没闲着,一手一根,笑嘻嘻地蹦蹦跳跳。
恒誉市禁止放烟花爆竹,就算是大年夜也不能燃放。
汤之念有心,特地将漂亮的发财树烟花灿烂绽放的过程用手机录制下来,发给靳于砷。
靳于砷收到消息时,也在前往大伯家的路上。
靳老爷子在他大伯家过年,他要去给老人家拜年,必须得去一趟。虽然说靳宏峻和老大靳宏晨关系不和,但是靳宏晨对于自家这个侄子倒是视如己出。
靳老爷子疼爱靳于砷,靳宏晨更犯不着和自己老爹对着干。
靳于砷点开汤之念发来的视频看了眼,烟花燃放的瞬间,星星点点的火光四散开来,像是流星陨落般,好看,却又带着些许的凄凉感。
视频里还录有画外音,是汤之念的声音:“啊啊啊,新年快乐!”
她好像特别开心。
靳于砷的心情似乎也跟着她的开心而愉悦起来。
Zak:【这叫什么?】
汤之念:【发财树烟花。】
随即,靳于砷给汤之念转了一笔钱。
汤之念:【?】
好端端的给她转钱干什么?
Zak:【再去买一百个,现场直播给我看。】
汤之念:【……】
有钱任性。
再放一百个是不可能,但是再去买一些不同款式的烟花放放,倒也不是不可能。
汤之念自己舍不得花钱买烟花,但是靳于砷花钱,她挺心安理得的。随即喊上沈偲,又去旁边的小店买各式各样的烟花。
买完烟花还剩下不少钱,汤之念把剩余的钱还给靳于砷,靳于砷没收,说是给她当辛苦费。
汤之念:【谢谢老板!】
不多时,靳于砷又转来了一笔钱,这次是四个八。
汤之念:【?】
Zak:【压岁钱。】
汤之念这辈子都没有收过那么多压岁钱,太可怕了,好像手机里是什么不干净的钱。
她最终也没收。
靳于砷说自己这会儿不方便观看,让汤之念等快零点的时候再给他直播。
OK的,反正汤之念也要守岁,等到零点就是顺带的事情。
镇上的除夕夜惯例是打麻将。
汤之念打麻将的功力了得,她聪明,会算计,更会记牌,自从初中那会儿学会麻将以后,她几乎很少会输。
一桌子上都是孩子,也都是当桌游玩玩,不会真拿钱出来玩。不过,真输了也有惩罚的。输的人要喝一大杯白开水,撑肚子,频繁上厕所。
一整晚下来,汤之念就只喝了一次白开水。
零点还差十五分钟时,大家都不打牌了,开始准备放烟花的放烟花。
汤之念给靳于砷发了消息,问他在干什么。
靳于砷说在回家的路上。
【那现在可以视频吗?】她问得直接。
那头回了一个“嗯”。
看到回复后,汤之念给靳于砷打视频,很快接通。
靳于砷正坐在车上,光线昏暗。
他这次倒是没有遮挡,直接露出脸,一只手懒懒撑在下颌处。又可能是光线不足的原因,衬得他那张脸棱角分明,还有点凶凶的。
只不过这次汤之念并没有将镜头对准自己,而是对着地上摆放好的各式烟花。
有一段时间没见靳于砷,某个瞬间汤之念好像记不起他的样子了。以至于这一眼给她造成强有力的视觉冲击。
他长得好好看啊。
像精致漫画里逃窜到现实中的高冷男生。
“看得到吗?”她将镜头对准摆放好的格式烟花,一一给靳于砷展示:“这个是孔雀开屏,这个是冰淇淋、这个是七彩莲花、这是飞天水母……你想要先看哪个?”
靳于砷却说:“你人呢?”
“我在这儿。”
“脸露出来啊。”
一旁的沈偲知道汤之念在和恒誉市的那位大少爷在视频,故意凑过来看。
这一看还真倒抽一口气,妈耶,好帅哦。
“脸露出来干嘛?”汤之念的脸莫名有些烧,甚至语无伦次:“你不是要看烟花吗?”
“亏了,我都让你看了。”
“那你别让我看。”
“看都看了,也不差这一眼两眼的。”他语气无赖死了,吊儿郎当的大少爷。
沈偲听他们两个这“打情骂俏”的语气,也就识相地离开,不当电灯泡了。
汤之念不和靳于砷瞎扯,拿着一根点燃的香准备去放烟花。她一边注意着镜头,怕拍不到烟花全景,一边不小心又看到靳于砷那张不可一世的脸。
心跳好快啊。
今天的靳于砷显然是认真捯饬过的,穿着精心搭配,头发抓了抓做造型。一切看起来都很随意的样子,小心机都在细节里。
汤之念连忙呼了一口气,调整心态,认真拍烟花。
稳住,不能被美色所诱惑。
其实镜头里拍摄的烟花,再怎么都没有肉眼看到精彩。那些绽放后留下的细小焰火,镜头根本捕捉不到,却在现实里构成一副盛大的景色。
汤之念为此感到些许遗憾。
“靳于砷,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啊。”靳于砷的语气难得有些柔软,“和你一起看,就挺好看的。”
汤之念好不容易平稳的心跳,因为这句话,扑通扑通。
她想,他应该是无心的一句话。却像是一个惊涛骇浪,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
接下去,彼此之间都没有任何对话。汤之念不知道该说什么,靳于砷似乎也没有话题。像是电影镜头里的无声的空境,没有放完的烟花还是要继续燃放。
一个烟花持续的时间大多都在一分钟左右,十几个烟花,放下来也才十几分钟。
可就是这么不知不觉间,时针和分针瞧瞧地指向了零点。
“汤之念,新的一年开始了。”消失已久的声音,再次从视频里传来。
汤之念顿了顿,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回应:“是啊,都零点了。”
“新年快乐,汤之念。”
“新年快乐……靳于砷。”
这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