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宫谈不上是修炼圣地,却也足够一群仙人恢复法力。它虽半边坍圮,界外弥漫魔气,但可用的半边洞府不少、大殿开阔,装得下这许多仙人。
只是仙人装得下,疑惑装不下。随着法力的恢复、法脉的呈现,中有不少仙人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
之前跨越千山万水、杀进魔物大军如入无人之境的女娃,好像与自己是同一条法脉诶!噫,按辈分这么一算,自己是女娃的老祖,女娃是自己的徒孙?
难以置信,如此天赋异禀惊才绝艳足智多谋八面玲珑的旷世奇才居然是自己的徒孙——他们这一脉祖师爷的牌位是被雷劈了吧!看这青烟冒的,都快赶上丹修炸炉的大火了!
万分震惊之余,心下又陡然升起一种无法言喻的自豪感。他们怀着“别人没有,就我有”的隐秘心思看向厉蕴丹消失的地方,神色愈发和蔼可亲,目光更是温柔慈祥。
看啊,这就是我脉的嫡传弟子,是先辈的继承者,是后辈的引领者,是未满百岁飞升呈现,堪堪真仙级别就能在仙魔战场上大放异彩的能人,委实不负祖师爷之名,也不堕我宗门之志,大善!
是以,当仙人们接触到厉蕴丹的九位师父,一波大喜过望的认亲大会和隐晦攀比就此开始!
同属炼器宗的仙人“丘明道君”与正浩道君相认,一番交流,正浩得知对方是自己师父的师祖的祖师,如今是个万岁,当即行了晚辈礼。
“祖、祖师,晚辈是‘岑岚仙子’座下一脉,不知岑岚师祖可还安好?”
丘明摇头:“心魔肆虐后,岑岚就失踪了。如今消失已有数年,我只当她陨落了。”上界的宗门已毁,他又看不到魂火如何,哪能判断她是死是活?
再者,修行顺天又逆天,在道途中陨落是常有的事。岑岚如此,他兴许也会如此。
丘明无奈地叹了几声,转过话题又道,“教你的师父可飞升了?”
正浩道:“不曾,师父陷渡劫后期有三千七百年整,觉得突破无望,已决定在宗门做个太上长老了。”
“这不求上进的东西!”丘明骂了句,又夸了声,“不过你徒弟,也就是我的徒孙——”特地把最后两字拉长提高了音量,“做得很不错!我发现了,她不及百岁飞升,真仙境已经稳定,还炼的一手天阶法器,甚至单枪匹马救出了我和同僚,以一人之力胜过魔物百万雄师!你做得不错,收了个好徒弟啊!”
这一溜话说得连贯至极,都不带喘的,可见他想秀已经很久了。
正浩道君欲言又止,正想说“道生身上法脉无数,您别只盯着炼器一脉”时,就发现有仙人忍不住了,立马跳出来抢徒孙。
“丘明,你这说的是什么狗话?那女娃明明是我食修一脉的徒孙,怎么成了你炼器一脉的徒孙呢?”仙人扯出万盘满,“看好了,这是我脉的真仙!是‘道生’的师父!”
“诸位委实离谱,‘道生’明明得我丹宗传承,如何成了你们法脉的弟子?我脉嫡传抚阳子,即是道生的丹道师父,与你们有何干系?”
吵着吵着,眼见他们要捋袖子打起来,法宗的仙人冷不丁想到了一个点。他看向青檀,又回忆了一遍自家宗门的字辈歌排序,脸色突然不好了。
“道生、道生,这不就是她的道号么?”仙人扬声道,“各位,不知谁家的宗门字辈中含有‘道’字?”
此话一出,菜市场般的吵闹声戛然而止,他们像是一群被掐住了脖子的鸡鸭,瞬间发不出半点声。
对哦,谁家的字辈歌是含有“道”字的?有些宗门是有,可似乎排在很后面,辈分够不上啊!
这时,郁千诗出列,叹道:“前辈们,道生是我盛天剑宗的剑修。”
盛天剑宗的剑修……
他们可算想起厉蕴丹最初喊话的时候,好像提及过宗门。然而,他们当时没有在意。
郁千诗:“奉衍天道亘古,长维不易;余念法度相生,日月存契……这是我宗门的字辈诗,晚辈郁千诗,道号‘天同’,厉蕴丹是我的嫡传弟子,道号‘道生’。”
实锤!
荀静婉颔首,补充道:“因道生体质殊异,她可以兼容各类法脉。为了不耽误她的天赋,天同令她拜师各位大能门下,得无上传承。”
众人:……
还能这样?
丘明:“真的?”
正浩:“真的。”
众人不禁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知道众仙消化不了,青檀出声:“事已既定,如今争这些也无意义。前辈们不妨各回洞府养伤,待道生出来了再与她一叙。”
这话说得对点,众人点了点头,又听青檀接着说:“只是,还望诸位不要选择距离大殿较近的洞府。大殿住着丰昊仙君,他才脱离心魔的摆布,也不知会不会再生出心魔。若是接近,被伤到就不好了。”
“丰昊?”有人一愣,紧接着激动起来,“他还活着?”
“是。”
闻言,众仙感慨万分,直言丰昊命大、福报深厚。原来这丰昊与他们是一路的,只是在前往缚仙窟之前,丰昊就受到了心魔的蛊惑。
他本想借骇土吸干魔气,奈何他挺不住太久,也不愿再拖累同伴,于是到了缚仙窟他取了一些骇土就走,之后杳无音信。他们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不仅活了下来,还把心魔驱除了,简直是大造化啊!
但青檀说的也对,心魔这东西没有“一定”。仙宫难得,修炼更难得,他们还是小心为上比较好。即使再想找丰昊说道一二,也得等日后安稳了再说。
只是,仙界真的还能安稳吗?
仙人们纷纷离去,郁千诗却拦住了其中的一位:“前辈,晚辈有一事相询。”
老者:“仙子请讲。”
郁千诗:“多谢前辈,晚辈只是想问,剑宗的仙人都在何处?为何我没在你们之中见到剑修和刀修?他们是出事了,还是藏身在别处?”
她没找到与自己法脉相连的前辈,就在想剑宗是不是覆灭了?
但剑修的强悍众人皆知,成为剑仙更是强无敌,怎会陨落得如此快呢?即使陨落,也该留下几个弟子,没道理剑仙还保不全徒子徒孙。
老者叹道:“你是剑仙,你就该明白,一旦哪里出事,剑仙赶去的速度总是最快的,因为他们最强。”
“这次也是如此,心魔之乱爆发,他们是第一批抵达战场的人。最后是生是死我不能下定论,但的确是他们拦下了魔物,让我们有了逃生之机。”
看来是凶多吉少……
郁千诗垂下眼睫,气息沉郁。
老者:“可事无绝对,他们或许还活着。”
郁千诗:“前辈不必安慰我,我心里有数。”
“这可不是安慰你。”老者撚须道,“尚未前往缚仙窟之前,有一位重伤的剑仙告诉我们,魔有魔尊,他抓了不少仙人。可惜当时情况混乱,剑仙出现了一次就再也不见了。他所说的话我无从验证,毕竟我只是丹修,唉……”
丹修救人是一绝,但战力真不强。剑修若是带丹修去战场,丹修确实能给剑修提供助益,前提是得赶得上剑修干架的速度。
不过,老者的话还是给了郁千诗一线希望:“多谢前辈了。”
要是上界的剑仙全死光了,重建剑宗的事就压在了她身上。郁千诗当老祖多年,从未参与过宗门事务,自认为担不起“掌门”之责。一听说前辈有活着的可能,她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自此,仙宫住进了一批仙人,一切正在向好发展。
而厉蕴丹不负“励精图治”的皇帝头衔,只歇了一天就起来干活。
由于仙界沉疴已久,解决起来万分麻烦,厉蕴丹为提高效率,只能将仙宫的众人召集起来,采用了“听我简单说两句”的现代化开会模式,开始复盘两场对魔战争中的长短利弊。
当她在仙宫偏殿放下幕布,搬出投影仪,再将征服者录下的画面放给众人看时,经历过该场景的仙人已是淡定非常,她的九位师父倒是风中凌乱。
只是他们被她“祸害”了数次,早就炼成了一颗强大的心脏,短暂的发懵后,他们恢复了镇定,逐渐跟上厉蕴丹的解说节奏,开始思考我擅长什么、我能做什么、我要怎么做的问题了。
厉蕴丹:“首先,我们需要足够的炼器师和足够的炼器材料,还要有足够的时间炼制武器。”
“魔物是见识过这作战模式的,但我把它们全杀了。这样一来,下次再遭遇魔物,我们依然能通过这种方式给予它们重创,甚至能反复利用,直到它们找出克制之法为止。”
然而唯一的克制之法就是武力碾压,但它们一旦选择武力碾压,她一定会选择加强火力,实在不行就造星舰对轰,直到科技底牌用尽。
讲真,她没在怕的。
“其次,我们需要更多的体修。”厉蕴丹道,“如果我把弹药全换成骇土,你们之中还有几个人能扛得动枪炮?即使扛得动,有几个还能活蹦乱跳?”
“所有武器的制作图纸我都能提供,关键在于诸位能给我什么样的实战效果?”
“实不相瞒,我在下界游历时曾去过‘由心’大界,彼时那儿有一位剑修飞升,召引了上界的魔物下界。而下界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战胜了魔物,主力军是佛修,后勤是炼器师……”
随着厉蕴丹的娓娓道来,众人明白这作战模式是有“前科”的,且还大获全胜了。若是胜利能复刻,他们觉得或可一试。
厉蕴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想要合作共赢,我们不仅要在仙界寻找还活着的仙人,还要向下界修士传信,告诉他们大胆飞升,我们可以为他们护法。只要上来了,就是全新的战力。”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又出现了。
青檀忽然蹙眉:“可下界广大,也与仙界相连,我们如何判断大乘修士在哪里渡劫飞升?如何赶到飞升之地为其护法?万一他将天门开在魔物肆虐之地,我们前去接引,岂不是要经历一场厮杀?”
厉蕴丹:“所以,我们需要告诉下界修士一个指定的飞升地点。”她指了指仙宫,“就在这里!如果急着飞升,就来这儿。至于如何与下界各门派联络,我想——师父们,你们一定有办法吧?”
办法确实是有的,只是不太好操作。
丘明道:“可飞升上界就意味着与下界切断联系,迄今为止,除了‘入梦’之法,并没有别的与下界修士交流的方式。”
厉蕴丹:“入梦?如何操作?”
这就涉及她的知识盲区了。只是,为何这“入梦”二字给她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呢?
丘明:“入梦,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你这飞升的人还活着,只要你在下界还有师门、弟子,你就可以通过法脉进入他们的梦境,于梦中对他们传道受业,亦或是告知一些事情。当然,若是弟子犯了大错,你也能入梦教训对方。被训了还不改,便收回法脉,将之逐出师门。”
厉蕴丹:“在梦中,对方所见的是我的本貌,对吧?”
“是。”
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厉蕴丹静默了三息。她突然想起了那个骑着青牛的老头,他见了她两次,还拿柳枝抽了她两次,特埋汰她来着。如今细想,看来是茅山祖师爷入梦训她来了,可那又如何,法脉她不照常用吗?
嗯,看来祖师爷没想着把她逐出师门,果真仁者仁心。
厉蕴丹颔首:“我在下界有师门但没弟子,如此,入梦一事就麻烦诸位了。只是说到‘上界之法’,不知有没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说?”
“什么意思?”
厉蕴丹:“我曾进入小界,带人飞升大界,一路承受劫雷无数,但人确实被我带到了大界,至今还活得好好的。若是可以,我能故技重施么?我下界带人飞升,想来战争还能结束得快些。”
要么把队友带上来,要么七年结束战争,否则两边时间差太大,全队兴许只有她和谢此恒活了下来。
“不可。”丘明直接否决,“人有人法,天有天规,升仙不比其它,你要是敢下界带人上来,视法则为无物,天雷必置你于死地!仙凡有别,切记。而此事,曾经也发生过……”
相传数千年前一刀修爱上了白狐,对其穷追不舍,追了上百年总算抱得美人归,并与之育有一女。
然好景不长,白狐资质普通,无论如何都修不成仙,而刀修资质决定,他遇上她时已是大乘后期,与她在一起后心境圆满,没几年就飞升上界了。
都说刀修是多情种,偏这刀修一心一意。他在上界极度思念妻女,知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后更是不愿与她们分离。
他本想着陪妻女在下界度过一生,再不回天上,可当白狐寿元将尽时,他才发现看着爱人死去,他完全做不到!如果到了上界能为爱妻换一副根骨,助她成仙,那他们不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吗?
是以,他不管不顾地抱着妻女渡劫越界,妄图以一己之力与规则相抗。殊不知这是自寻死路,他先死于天雷之手,而后他的妻女也没能幸免。
丘明:“他也不想想,世上哪有两全法,怎么可能什么好事都落到他头上?勘不破啊勘不破,情关就是他的死关,大道要他太上忘情,他偏不,那就没办法了。”
荀静婉:“情之一字真这么重要么?”
青檀看向她:“不重要吗?多少修士勘不破情关,又在渡劫时陨落于心魔。”
“不理解。”荀静婉发挥出刀修本色,“早八千年前,我也被合欢宗的首席弟子迷得神魂颠倒,可那又如何?我对他师弟不错,对他师叔也不错,最后春风几度,尽数忘光。我薄情么?我到现在还记着他们的脸;我重情么?我同时喜欢三个人。”
“情之于我们刀修,不过尔尔。”
众人:……
说到这,荀静婉还火上浇油地来一句:“你说对吧,道生?”
他们惊觉,道生确实也算刀修啊!这教她的师父如此,她是不是往后也要后宫三千,她……
素来沉默的谢此恒缓缓擡眼,看向她。他不知为何要看她,但他想知道她会给出什么答案。
他忽然记起她是帝王,且年芳二十三,正是好岁数。她曾站在权力巅峰,完全可以为所欲为,是不是也如荀静婉一般“洒脱”,万花丛中过,三朵沾上身?
光是想想,他都觉得……自己的道心在颤动。
很奇怪的感觉,他从未体会过。
见矛头指向自己,厉蕴丹不敢茍同:“师父,男人一个就够了。”
谢此恒看了她一会儿,平静地敛目,似是又将万事置之度外了。
荀静婉眯起眼,打量了谢此恒一阵,忽而道:“啧,道生,你怎么这般想不通?一个为你解语,一个陪你练刀,还有一个负责对你撒娇,多好多自在。”
谢此恒眉峰微微一蹙,又睁开了眼——
荀静婉心下一声冷笑,可给她逮到了,这臭小子!凭她几千年的感情经验,这剑修对她徒弟有点子想法啊!呵呵,剑修!
厉蕴丹不知道这见鬼的话题是怎么拐到这儿的,之前不还在讨论怎么打仗吗?
无法,她还是实话实说:“师父,你不觉得一个正好,两个会斗,三个太烦吗?若是四五个,七八个,乃至百千个,我为何要将他们纳入后宫,何不如整一支军队出来,为我南征北战?”
厉蕴丹不喜欢开后宫,纯粹是她觉得浪费战争资源:“大好儿郎,当为江山社稷而战死沙场!”
同样的,她也不喜大厉的祖辈广开后宫,纳入大量女子只为开枝散叶的做法。这一样是浪费战争资源!要知道,有些女孩天赋好到只消给她一部好的功法,就能杀到邻国武林只剩下一宗一堂呢!
太浪费了!还不如给她打江山去。
许是这理由太强大,连荀静婉都陷入了沉默。但很快,她又开心起来,一边嘀咕“道生还没开窍”,一边又笑着“还好没开窍,省得被脸好的男人骗了”。
厉蕴丹:……
她强势地拉回了会议主题:“不谈别的,进行一下最后的汇总。”
“一是不能带人上界,所以今日大家必须入梦,告知下界如何做;二是确认仙宫之下的地界在哪个大界,位置如何;三是知会各宗大乘,让他们好好修炼,抓紧飞升,至于话术——”
“只需告诉他们‘仙人需要你们的帮助’,他们一定修得比谁都快。”
众人:……
散会之后,厉蕴丹将一堆图纸全给了丘明。
丘明大喜过望,当下拖着正浩与同僚一起闭关炼器,没多久就炼制出了第一把加特林。
出乎意料的是,仙人确有本事,一练就练出了把带器灵的枪,它无需人手动就能哒哒哒,没弹药了会自己装上咔咔咔,简直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必备。
丘明:“哈哈哈!那百丈巨人我现在就要炼!我要炼个有器灵的主,就算我不在战场,我也要它在战场上大开杀戒!”
正浩:“再炼下去矿石要没了。”
但这不是问题,仙界都成这样了,谁还可惜自己的须弥芥子?为了打造一支高品质机械大军,活着的仙人纷纷贡献出自己的芥子,由着几位炼器师取用。
而为了回报他们,带器灵的加特林一把把分发到他们手里,仙人用过都说好,还为“快乐枪”搓起了骇土弹头。
接着,整个仙界仙风道骨的画风全变了,厉蕴丹总能看到一群背着骇土弹头的糙老爷们儿在山下空地锻体,跟着玄非恭做俯卧撑。
又过不久,厉蕴丹接到了一条消息,郁千诗告诉她,仙宫对着下界的位置找到了,非常不巧,这位置在妖界。
郁千诗:“妖界的守门人是一只白虎,这白虎也是奇怪,对修士们说要用地方可以,先揍一顿它们的妖皇再说。凡能击败妖皇者,可进去飞升渡劫,能把妖皇打到鼻青脸肿的,不但可以飞升,还能摸一摸白虎的爪子。”
“修士以为白虎与妖皇有旧怨,谁知见了妖皇才发现他是个人,和白虎是契约关系。”
于是修士更不能理解了!白虎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这么热衷于让人揍自己的主人?
郁千诗:“你说是为什么?会不会有诈?”
厉蕴丹:“……师父,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白虎纯粹想让自己的主人在挨打中进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