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幕,繁花似锦,飞云若龙。雨声与鸟鸣声混在一处,满满地填在耳廓里,交织成隔绝外世的屏障。
青绒此刻正被这屏障笼罩着,面上是不自觉的陶醉。
她不懂什么言灵——事实上,因为系统限制,很多关键词句,传到她耳朵里都会被自动替换。在她的概念里,所谓言灵,大抵就是和咒语差不多的东西。
她天生就有魔力,咒语对她来说并不稀奇——但看在苏凉能将咒语活用到这种态度的份上,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饶她一命。
起码,也要等她把咒语教给自己……青绒默默地想着,伸手接下一滴雨丝,态度悠然。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了一声意料之外的声响。
“铮——”
一声突兀的、清脆的琴音。
同一时间,言灵效果结束。雨声鸟声倏然消失,遍地色彩褪回灰白。青绒如梦初醒地抬头,却发现自己的眼睛,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点……
大脑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她这才意识到不妙,慌忙低头,一手摸向自己的胳膊——
残留着烫伤痕迹的手掌,感知力大大减弱。即使如此,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上堆叠的褶皱……
这是她的身体,但这不是她要的身体!
她的身体被换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心头涌上惊怒,她飞快地转头,这才注意到,此时小厅里已又多出几人。
冷冰冰的大猫。硬邦邦的鱼人。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注意到那个有着蓬蓬白尾巴的身影,青绒呲目欲裂,朝着前方猛地张大了嘴,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吼叫。
因为声带的损伤,这声音尤其怪异吓人。才刚换回身体不久的凛星被吓得一跳,很快便又皱起鼻子,压低肩背,冲着青绒吼了一声。
见她还敢凶自己,青绒更是恼怒,踉踉跄跄地往前冲了两步,身体忽然一个抽搐,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
是那琴声——她这才意识到。
那个琴声不是幻觉。大猫兽人一直在弹琴。那琴音不断地往她耳朵里钻,像是细细的刀片,不住切割着她的灵魂。
青绒痛苦地蜷起身体,面上流露出恨意。一旁苏凉见了,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可以。”她对临戈道,“这法子有效,继续。”
临戈没有回应,只是更加快速地弹起手里的小方琴。娜菲瞧着青绒在地上打滚的可怖模样,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她悄悄问苏凉,“我们都在这儿站了这么久,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想起之前所见的场景,娜菲犹自感到不可思议。她和临戈按照苏凉留下的提示,带着琴过来支援,谁知道一进小厅,见到的就是青绒独自在厅内陶醉四望的模样——当时的青绒还用着凛星的身体,真正的凛星就站在她的身后,触碰着她的皮肤,而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几十秒后,凛星和她顺利换完身体,她竟然还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就那样带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站在原地,配上出神的表情,看上去可笑又诡异。
“就言灵控制么。”苏凉喘了口气,回答道,“用言灵影响她的心神,也可以理解为催眠……毕竟她当时用着凛星的身体,我不想刺激到她。”
为此,她在将青绒骗出房间后,还特意甩了个“找卧底”的话题给她——她估摸着,以青绒这种恶劣的性格,肯定是不会放过这种搞事的机会的。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当然,甩这个话题出去,不光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也是为了限制青绒的发挥。
苏凉之前就发现了。青绒的记忆影响能力,虽然可怕,但也不是每种场合都适用。起码就她目前的观察来看,这能力起码有两个限制。
第一,青绒没法彻底修改她真正参与的记忆。最多只能抹去她存在的痕迹,但无法改动具体的情节。
——如果她真能做到这点的话,当初自己以“若非群玉山头见”试探她,她只要直接修改记忆,让他们以为她顺利背出就好了,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去修过去的记忆。
第二,就是青绒的修改,是需要其他人来帮忙补完的。她只会提供一个“结果”,而具体的过程,实际是由真正的事件参与者自己来脑补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并不是在“修改”记忆,而是在影响他人的认知。
……换言之,要应对她的引导,也有个笨办法。
放弃思考就好了。
你说归你说,我不帮你补完,那你也就等于空大了。
当然,这事说来简单,实际做起来也不容易。毕竟青绒的语言和目光都相当具有蛊惑性。好在临戈之前教了套糊弄学,苏凉给出的话题又是适合糊弄的类型……
就像临戈说的,摆好表情,装作在听,实际大脑放空,管你王八念经。
也是青绒得意忘形,竟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还真让她给糊弄了过去。之后再找准机会,放一个羽人肯定喜欢的漂亮言灵,再将控制心神的言灵混在其中……
一套操作下来,直接把青绒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过副作用也有——控制心神的言灵,消耗实际比普通的环境改造还要来得大。尤其苏凉为了等临戈她们过来,一直努力维持着效果,这会儿疲倦感已经上来了。
“红羽他们呢?”眼见着青绒似乎再无反击之力,苏凉伸手揉了揉额角,向后找了块墙壁靠着,顺口问道。
“去找那‘刀’了。”娜菲低声道,“不确定什么时候过来。”
“最好快点。”苏凉蹙了蹙眉,“我估计还得把长叶的身体也给换回……!!”
她话音未落,忽感后背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心头一惊,忙挪了开来。往墙上一看,呼吸顿时一滞——
只见身后的墙上,不知何时,已钻出了好几根黑色藤蔓!
对,钻出——这些藤要是爬过来的也就算了,偏偏它们是从里向外钻出来的。配合那摇头晃脑的动作,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种吃水果吃到一半看到的蠕虫……
苏凉顿时被自己的想象搞到一阵头皮发麻。
另一边,凛星同样也低呼出声——同样的黑藤,在地板上也出现了。正蚯蚓似地从下往上钻。
这些藤蔓来得突然,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包括临戈——她下意识地用手捏住了尾巴,琴声顿时一停。
而是就这片刻的停顿,让青绒抓住了机会。
只见她恶狠狠地抬起头来,口中突然发出一阵怪声,几根黑藤倏然从走廊的尽头伸出,迅如闪电。不待几人反应过来,已经牢牢缠住了临戈的四肢!
“氵——”临戈连一句脏话都没能说完,就被那黑藤拖拽着向后倒飞出去。苏凉见势不妙,忙上前去追,谁知才刚到走廊口,又见无数黑藤簌簌长起,彼此交错着,拦在了走廊之前。
苏凉不耐烦地蹙眉,掏出匕首刚要发动言灵,却听身后传来娜菲警告的叫声。她本能地往旁边一躲,只听“唰唰”几声响,几根黑藤重重扎下,落点刚好是她方才所在的位置。
那些黑藤顶部尖锐,甚至将石头铺成的地面都扎出了凹陷。遍体通生的尖刺更是明晃晃的,仿佛一层倒钩。
“不能被这藤碰到。它会吸血!”凛星飞快地提醒道。之前的换身经历让她与“青绒”之间也产生了一定的联系,因此一眼就认出了这种古怪的植物。
这是青绒的召唤物——谁也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召唤魔物的力气。
苏凉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再一看已然遍布小厅、封住所有出口的黑藤,又不由有些烦躁。就在她下一句言灵即将出口之际,却听另一道走廊出口外一个熟悉声音响起:
“不详的植物,就该枯萎!快以自己的身躯,回馈神与大地——”
随着话音落下,拦在那处走廊口的一层黑藤飞快枯萎。几道人影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还好还好,赶上了赶上了!”黑乌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红羽紧跟着走进来,瞬间吸引了铁女青绒的目光。
他在这里,这具最完美的身体在这里——铁女青绒眸光一闪,索性再不遮掩,直接就朝着红羽扑了过去!
不过她过差的视力,严重拖了她的后腿。让她一来没能直接扑中红羽,二来,也没能看清那个跟在两人身后的身影——
眼前她飞扑过来,两个羽人不约而同地往旁边一闪,青绒一时刹车不及,直接和那道身影撞上。
那人原本是被黑乌用风托着飞的,因此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随着青绒这么一撞,他的身体落地,挂在身上的东西敲在地上,却是“铛铛”数声闷响。
那是金属与地面相击的声音。
跟在黑乌与红羽身后的,正是那个栓着铁链的怪物,被困在“铁女”壳子里的羽人长叶。
意识到自己碰到的人是谁,青绒顿时慌了,手脚并用地往旁边爬,没爬几步,人就再次被狂怒的长叶按住—
长叶被困在那副躯体里太久,早就失了神智,成了见人就吃的怪物。此刻与青绒相触,本能地就想去咬对方的脖子。在察觉到这就是自己的身体后,浑身的杀气更是直接爆开,摁着对方的脑袋就往地上砸!
想来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他早已认清,自己被青绒蒙骗的事实了。
趁着两人相斗在一处,黑乌和红羽赶紧朝着苏凉这边跑来,两边各自确认了下彼此情况,见没人受伤,纷纷松了口气。苏凉眉头却还是拧着:“临戈被拖走了,得去找她。”
“我和红羽去。他不能留在这儿。”娜菲立刻道,转头看了眼用自带铁手套猛锤青绒的长叶,又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
按照苏凉的计划,本该是设法将长叶引来,再让他与青绒换回身体,借此进一步削弱青绒。没想到长叶过来是过来了,却像是完全没有要换身体的意思,只顾在那边锤人。
老实说,她很怀疑还需不需要临戈。长叶这架势,看着能把青绒活活锤死。
太凶残了。
“何止凶残。”黑乌提起这事还有点后怕,“我们都差点给他弄死。”
当时几人分头行动,他和红羽是负责去找长叶的。要找他也不难,红羽召唤出了一些植物帮忙,很快就捕捉到了他的踪迹。
借刀杀人,很显然,长叶就是那个“刀”——
但万万没想到,这刀,他不听人话。
黑乌两人本以为,将他和恋人的东西拿过去,他看到之后就会恢复些神智,从而成为他们的盟友。一般戏剧里,也都是这么演的——但千算万算,他们漏算了一件事。
长叶现在用的是青绒的身体。眼睛处是完全被面具挡住的。
青绒还能勉强看到一点,他是一点都看不到。
看不到东西,自然也不会有反应。想扔给他摸都没用,人家手上都套着铁块,摸不出来。
红羽还特别莽,对着他叫了好几声“珊果”。结果把人激到当场展开追杀,把两个羽人吓得够呛。
还好黑乌急中生智,甩了句“霓为衣兮风为马”,用风将人给困住托了起来,然后就这么一路牵着带了过来,跟放风筝似的。
“……不管怎样,起码现在局面控制住了。”苏凉呼出口气,“你们去找临戈,我们在这儿继续……?!”
她话未说完,蓦地瞪大眼睛。众人不解回头,正见“长叶”拖着铁链,从青绒的身上缓缓爬了下来,冷冷地朝向他们。
而方才被他压着的“青绒”,却是脑袋一歪,再没声息。
“什么情况?”红羽一时没反应过来,“青绒真让长叶拍死了?”
“……不。”苏凉抿了抿唇,手中匕首一侧,寒光闪过。
“是青绒为了保命,主动和长叶换了。”
就像是呼应她的话一般,原本声势渐息的黑藤,又集体扬了起来。
为了保命,被迫换回自己最屈辱、最难看的躯壳,这种事显然极大地激怒了青绒。她冲着众人无声地张了大嘴,遍地黑藤,更加疯狂地舞动起来。
就在此时,忽听空中又是铮铮一阵响。
青绒被这声音激得一阵摇晃,众人循声抬头,只见临戈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小厅,正曲着双腿卡在天花板的角落,粗大的尾巴向前弯曲着,正勾着那一把小方琴。
她也不看琴弦,只防备地望着青绒的方向,伸手在琴上一拨,铿锵的驱魔之声再次响起,听得青绒一阵抽搐,连五官都扭曲起来。原本就可怕的面容,顿时变得更加可怖。
她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徒劳地伸手想要捂住耳朵。被焊进铁套的双手却连举起都显吃力。这个事实似乎更加令她恼怒,抬到一半的铁手倏然转向,忿忿地往地上一砸,发出咚咚两声,
仿佛是响应着她的怒气,整个小厅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满地尸体乱滚,黑藤如狂怒的触手,漫无目的地朝四周抓去。临戈一时不察,被震落在地,手中小方琴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裂帛般的声响。
……同时响起的还有“咔”的一声。
相比起来要更轻,却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琴板断裂的声音。
“……”
现场出现了片刻的凝固。所有选手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在了那块被摔坏的小方琴上。不能其他人开口,青绒已经抢先一步,狂笑起来。
因为已经被毒哑,她哪怕笑,都是没有声音的。只是胸口剧烈起伏,张大的嘴巴里发出嗬嗬的喘息,与其说是在笑,不如说更像一只呼吸困难的青蛙。
然而她这种怪异的笑,并没能持续多久。
因为很快,她就听见那个兽人念了一句什么——和那些诗句一样,都是她听不懂的话,如同施展法术的咒语。
而在这句咒语之后,锵锵的琴声便再一次荡起,不仅丝毫无损,相比之前,反而更加震撼有力。
怎么会——?!
青绒又惊又怒地转头,被铁皮挡住的双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比起青绒,其他人却是看得真真切切——临戈手里的那把小方琴,确实是被摔坏了没错。
但没过多久,就见她甩着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若无其事地顺了顺尾巴毛,然后开口,念出了一句言灵。
随着那句言灵,她的身边突然多出了一道裂缝。她将手伸进裂缝里,费力向外一扯,一把一人高的大琴,露出一半轮廓。
珈莱魔咒·空间口袋。
“我说了,琴由我负责。”她面无表情地说着,将那大琴完全拖了出来,往跟前一摆,尾巴往上一拍,更具穿透力的琴音,登如流水狂风,沿着琴弦倾泻而出!
要砸尽管砸好了,一整个房间的乐器她全打包了,怕你?
来自远古的驱魔之音再次冲进耳廓,青绒被冲击得晕头转向。她口中发出狂怒的嘶鸣,再次引起房间震荡,这回却并没有继续缠斗的意思,转头就快速往门口爬去——只可惜没爬几步,她的动作就变得艰难起来。
苏凉与黑乌同时开口,再次打出了“昨夜闲潭梦落花”与“满堂花醉三千客”的连招——和之前不同,这次“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技能效果全部都打在了青绒一人身上。本就沉重的铁链与铁靴眨眼便被厚重冰霜覆盖,发出咔咔声响,
青绒挣扎了两下,发现难以挣脱,狂怒之下又是一阵嘶鸣。无数黑藤立刻朝她扑来,争先恐后地将她托起,接力着往门口送去。
感受到身体的移动,青绒这才稍稍放下了心。立刻又以魔力操纵起剩下的黑藤,用它们抽打起房间里的选手——噼里啪啦的声音连片响起,听得青绒一阵舒爽,心头的火气,这才稍稍降下了一些。
谁知还没抽打几下,那些黑藤的动作,却同时停住了。
“……?”
青绒茫然地侧头,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又听“刷刷”一阵响,原本乖乖托举着她的一堆黑藤,忽然将她扔了下来。青绒猝不及防,摔得一懵,却还是本能地就地一滚,狼狈不堪地朝着门口爬去。没爬出几步,手脚忽感一阵疼痛。
——红羽再次祭出了言灵。这些本该听命于她的吸血黑藤,此时已在《诸神之梦》的操纵下,毫不留情地倒戈相向,反卷住了青绒的四肢,尖锐的倒刺,狠狠地扎进了她苍老的皮肤。
青绒痛得一阵呜咽,爬向门口的动作却反而更加坚决。娜菲见状,不耐烦地蹙了蹙眉,手指在伸缩棍上一按,低声念了句“狮雷奔啸”,棍尖立刻爆出一团白色的炙热电光。
她将伸缩棍凑近一根藤蔓的根部,那团电光立刻沿着黑藤一阵游走,直直朝着青绒奔去——紧跟着,就听“砰”的一声巨响。
那团电光在青绒的身上炸开,同一时间,临戈的弹奏,也终于落下了最后一音。
炙热的白光笼罩了青绒的身影。等到白光散去,她人已经倒在地上,一动都不动了。
黑乌犹自觉得不放心,轻声念了句“东风临夜冷于秋”,一阵凉风吹起,扑在了青绒的身上。
却见她身体簌簌裂开,化为了大片黑色的灰烬,被风一吹,片片掀飞。铁皮制成的面具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快,地上就只剩下了一团印在地上的黑影,以及数件变色的铁器。
“哟,可以啊。”临戈尾巴一扬,语气干脆,“这回应该是彻底把她弄死了吧。”
……何止死了。连灰都被扬了。
黑乌也没料到,自己用于试探的一句诗,居然会造成这么个局面,一时无言。
临戈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再次召唤出自己的空间口袋,将大琴往里一推,满意地拍了拍手,转头看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还有点奇怪。
“干嘛?不收拾家伙,难道还指望我给你们奏一曲庆功吗?”
众人:“……”
“倒也不是这么说。”黑乌搔了搔自己的头,“就是感觉心情有点复杂……”
“那是你。”苏凉淡淡道,伸手捂了下嘴巴,“我只觉得想吐。”
方才这个房间一直在震啊震的,把她都震恶心了——而且老实说,因为过去的经历,她对这种类似地震的感觉,耐受度不是很高。
娜菲更干脆,直接席地而坐,检查起了手上的灼伤。红羽则蹲在地上,查看起了自己的腿——他方才施放言灵时,站位没选好,脚被一根黑藤咬了好几口,现在还在疼。
而且他现在也很累。强行反控他人的召唤物,这可比自己现召一堆费劲多了。
黑乌担忧地左右看看,一时不知该去帮谁,转眼瞧见凛星正背对自己蹲在房间的角落,忙冲她叫了一声,想问问她的情况。
却见凛星转过头来,冲着自己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
黑乌一怔,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凛星面前还躺着一人。正是之前那彩毛羽人——或者,现在应该称呼他为“长叶”。
长叶是在方才混战时,被凛星搬到这里的。凛星先前用言灵给大家罩了层护盾,顺便给他也罩了一个。长叶这才没有受到黑藤与震荡的波及。尽管如此,他显然也撑不了多久了——被青绒多番“缝补”的身体失去了魔力的维持,已逐渐显出原本的模样,每一寸皮肤,都透出腐朽的气息。
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活着”。可身体分明还有着轻微的起伏。布满烫伤的手指在地上摸索着,似是在寻找什么。
凛星有些无措地四下张望着,试探地将掉落在地上的挎包捡起,放到了他的手边。他挣扎着将包拢了过去,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却仍在地上摸索。
苏凉闭了闭眼,叹出口气,推了黑乌一把。黑乌领会地点头,垂下眼睛,小心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小的本子。
正是长叶的那本恋人笔记本。
对应的另一本在红羽身上。他将两本本子拿在一起,小心翼翼走上前去,放在了长叶的跟前。
长叶的指尖颤巍巍地探出,从两本本子的封面上缓缓划过,这才像是彻底松了口气,将这对本子吃力地揽进怀里。
跟着就见他身体软软塌下,再也不动了。
“诶……”凛星低低叹息了一声。
因为缺席了之前的线索讨论,她实际并不清楚长叶的来历,也不知道他的故事。但她曾用过那个身体。她知道被困在里面的感觉有多痛苦。
其他人也多少有些唏嘘。两个羽人尤其动容。
“真奇怪。”黑乌深深吐出口气,“尽管知道赛区里的故事都不是真的,但每次遇到这种场景,我心里还是会觉得难过。”
“可能是因为,故事是假的,但你的情绪是真的。”红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以前还为《不存在的恋人》哭得睡不着觉呢。很正常的。”
“又或许是因为,这就是个羽人风味的故事。”一旁临戈却悠悠道,“相恋、误会、错过、虐身虐心、不得好死……哦,严格来说,还有替身上位。”
她扬起尾巴尖搔了搔脸颊:“真不愧是个羽人特色噩梦。”
红羽黑乌:“……”
娜菲一脸微妙地瞥了临戈一眼,克制地吸了口气。苏凉有理由怀疑,要不是看在临戈是外人的份上,娜菲已经一巴掌往她脑袋后面拍过去了。
“行了行了。大家都平复一下。”她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不论如何,这一环节总算结束了……”
接下去要思考的,就是该如何找到出口了。
“出口线索的话,肯定是在临戈的梦境元素上。”娜菲沉吟道,“或许我们该回之前的密室看看?”
那里除了乐器,还有图画、图腾什么的。或许能在其中找到新的线索。
“乐器本身可能还藏有情报呢。”红羽接口,“音符啊,琴弦上的图案……”
众人一想,也觉得挺有道理,遂都准备先回密室。谁知一转头,却见苏凉不知何时又蹲到了地下,正在凛星的帮助下,去掏被长叶压在身体下方的东西。
“呃……苏凉?”黑乌迟疑地开口,“你在干嘛?”
“找东西啊。”苏凉头也不抬道,“嘶……他手抓得好紧。”
黑乌:“……”
我当然知道你是在找东西。我在意的是你为什么要去一具尸体上找东西。重点是那些东西还是我们刚刚塞给他的……
而且老实说,长叶现在尸首的模样实在算不上好看。在旁边搭手的凛星还得用尾巴尖把鼻子捂着,再看苏凉努力从人手里抠东西的样子,着实有些吓人……
旁边娜菲倒是干脆,将手上伸缩棍一收,就要上前帮忙,黑乌却突然灵光一闪,一把将她拦住。
“苏凉啊。”他咳了一声,“我问你啊,你之前提过的‘芳草萋萋鹦鹉洲’,那首诗的题目是什么?作者是李白吗?”
苏凉:“……”
不是,这家伙脑壳是羽毛糊的吗?boss的灰都给扬了,你现在过来问这个?
“……不是。”她克制地闭了闭眼道,“不过李白写过一句相关的。”
黑乌:“?”
“‘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苏凉慢悠悠道。不知是不是黑乌的错觉,她似乎在“槌碎”两字上加了重音。
跟着就见她转头望了过来:“另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一个关于鹦鹉洲的冷知识?”
黑乌:“……啥?”
苏凉:“鹦鹉洲,还有一个名字,叫‘补课洲’。”
“……”黑乌冠羽微微一颤,向下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并没有。”
“那你现在知道了。”苏凉冷冷地说着,站起身来,朝长叶的尸体一指,“过来,帮忙。”
黑乌:“……”
黑乌:“……哦。”
*
就像苏凉说的,长叶临死前,将那两本本子攥得得很牢。
黑乌捏着鼻子在他身下扒拉,还是不太明白苏凉为啥要做这么多余的事。先把本子给他,再把本子拿回来,这不多此一举吗?
而苏凉对此的解释是,将本子给他,是为了让他安息;再将本子拿回来,则是为了通关。
让他安息这点,黑乌是明白的。这不光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同时也是因为,之前珊果在笔记里曾提到,希望他们能让长叶“体面地安息”。
有“要求”,就意味着存在“任务”。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很可能能让他们多解锁一个成就。
但通关这点,黑乌是真的有些想不通了。
出口的线索,应该是和美梦相关的。而长叶手里拿着的东西,都是“铁女青绒”这条线相关的。而“铁女青绒”,则出自红羽的噩梦……
按照这个逻辑来说,出口的线索,怎么都不会在长叶的手里啊。
一旁的娜菲却是想明白了,猛地拍了下手掌:“啊,我明白了——虽然长叶和珊果这两个角色是青绒故事线,可他们手里的东西和临戈有关啊!”
“……嗯?”黑乌正憋着气不敢呼吸,闻声只得发出一声鼻音来表示困惑。
临戈瞟他一眼,似笑非笑:“久菜花。”
黑乌:“……”
行吧,他懂了。
“这么一说也是。上一轮梦境里,羽人的音乐提示,也是嵌在苏凉的图书馆里用的。”红羽恍然大悟,又蹙起眉头,“可那两本本子里所有的信息,我们都已经筛过一遍了。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啊?”
没有藏头诗,也没有暗号密码。还是说其实藏着什么,只是他们还没看出来?
“你去文字里找当然不会有了。因为‘文字’是长叶和珊果留下的,是属于噩梦部分的内容。”苏凉提醒道,“出口的线索,只在美梦的部分。”
“……你是说,纸张本身?”红羽不太确定道,“可那些只是纸……啊。”
话未说完,他忽似想到了什么,蓦地睁大眼睛。同一时间,苏凉也已再次开口:
“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你好好想想,羽人当初是因为什么,看上这种纸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鹦鹉洲:“补课洲”中的“补课”,实际是“补课税”的意思。再进一步的来历我下一章会写到,这里就先不提了,等写到了会放上更完整的解释。
另外黑乌吧……这孩子其实算是灵光一闪派。不过不一定能闪到点子上。他就是那种一定会在交卷前一秒突然改选择题答案的人,至于改出来的答案是不是对的,这个就很没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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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临夜冷于秋”句:出自吴文英《浣溪沙·门隔花深梦旧游》。全句为: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东风临夜冷于秋。
“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句:出自李白《江夏赠韦南陵冰》。全句为: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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