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冥当然不认为是自己包的问题。这包她用了几个怪谈了,要成精早成了,还用等到现在。
相较而言,这个空间本身,明显是更值得怀疑的对象。
又一次环顾四周,许冥抿了抿唇,很快便拿定主意,又从本子上扯下张纸,将之前听写下的童谣又原样抄了一遍,在纸张一角标了数字加以区分。随即又把两张纸都摆在了显眼的地方,自己则快步走向了门边。
“?”陆月灵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试验。”许冥简短地说着,手已按在了门把上——这一次,她还特意选了和之前相反的出口。
转眼,人便从来时的右侧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关上,房间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动静。
又过片刻,伴随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左侧的蓝色门缓缓打开,许冥从外面走了进来。
果然,不过怎么样都会绕回来——许冥在心里再度确认过这个事实,又飞快检查了一遍架子上座钟。
时间又跳了一个小时,现在指针指到了十一点。
再看自己留下的两张纸条,却已只剩一份——纸张的一角还有许冥特意标下的数字,正是二者中较新的那张。
旧的那张则再次不知所踪。明明用来镇纸的玩偶都还好好地放在柜面上,偏就那张纸,怎么都找不到了。
……所以,确实不是自己挎包的问题。
许冥拎着那张仅剩的纸条,在心里得出结论。
有问题的,还是这个空间。
无限循环,首尾相连,无论从哪扇门出去,都会在穿过走廊后又从另一扇门进来;且每次进入后,座钟的时间都会快进一小时,快进到特定时间时,就会开始播放刺耳的童谣。这就是现下许冥观察得到的结论。
还有就是纸条的问题……
同一时间内,或者说,在每次她重新进入房间后,房间内“旧的文字记录”就会被清掉,只留下最新的一份。
当然,这只是猜测,具体如何,还需要进一步证实。但不管怎样,她们暂时无法离开这里,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实了。
还有就是陆月灵根的反常,很难令人不在意……还好,规则书目前看来还很正常。
思及此处,许冥想想还是又掏出规则书来确认了一下,顺便翻到郭舒艺的工牌记录,略一思索,摸出了笔。
之前摔跤留下的影响还在,为了节省体力,许冥暂时不打算直接和郭舒艺沟通,而是选择了更保守的工信联系。
等了片刻,没等到郭舒艺的回信,许冥也不急,闭眼整理了下心情,又从包中翻出好几张草稿纸,再次安排起了另外的试验。
而随着房间门的一次次开关,所留纸条的一次次更替,这见鬼地方的见鬼机制,也终于渐渐清晰。
——首先,就像她猜的那样。每次进出门就相当于一次“刷新”,刷新后,屋内的文字记录,便只会留下最新的一份,其余的全部都会被“刷”掉。如果一直不留下新的纸条,旧的便会一直存在,直到出现新的文字记录,将其“顶替”掉。
其次,刷新的空间范围不仅限于当前房间,还包括了外面的走廊。换言之,哪怕是在走廊内留下的记录,也会在新的文字记录出现后被顶替掉。在进入空间前便持有的文字记录不在受影响的范围内。
第三,会被刷新掉的不只是写在纸上的记录。哪怕是写在墙上、地面的字画,甚至是用玩偶衣服做的标记,都会随着房间的刷新而消失。但无意义的变化却会一直留着。即是说,被刷掉的,本质其实是“信息”。
哪怕是在旧的信息上直接进行修改增添,也同样会被视为留下了“新的信息”,依旧会触发房间的刷新机制……
“等等等等,这句我没懂。”
规则书内,正兢兢业业充当着许冥全自动思路梳理机的陆月灵适时开口:
“意思是进行修改后,原来的内容还是会被刷掉吗?”
“嗯。”许冥望着手中标记着“9”的纸条,思索地点头,“打个比方就是,假如你先写下一句话,写的是‘谜语人滚出怪谈’。又在第二次进门后,在这句话后面添一个感叹号……”
那么等第三次进门时,你就会收获一张只有感叹号的纸。至于之前的文字,不好意思,全被刷掉了。
“嗯……”陆月灵努力理解着一切。
因为无法亲自体验,所有东西全靠许冥转述,这就导致她对不少概念依旧懵懵懂懂:“那假如,我在写完这句话后,直接给它加一个感叹号……”
“那它们就是一体的。”许冥立刻道,“除非你中间出了一次门。”
“哦。”陆月灵大概明白了,“所以,嗯,等于门就是时间戳。每一次进出都会造成变化……”
“严格来说,是‘进门’会导致变化。”许冥严谨地予以纠正。这是她在第八次试验时得出的结论。
“我觉得最奇怪的是,你居然能看到这些变化。”陆月灵忍不住道,“你不白痴吗?”
许冥:“……”
有一说一,这个畸变特性的名称有时确实让人蛮火大的。
“两种可能。”轻轻呼出口气,许冥就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用力揉了揉有些发白的脸,“要么,就是和在二十六层时一样,我的白痴特性在这儿又失效了。要么,就是这地方有独特的判定机制,我每一次进入这间房间,都被视为我第一次来……”
白痴的特点,说白了就是“我最开始看到时这地方是什么样,那它之后就一直是什么样”,自动无视之后的所有变化。
假设她的白痴特性始终在线,那唯一可能导致目前局面的,似乎也就只有“特殊机制”这一种可能了。
不过也不好说,毕竟这是个连根都能反水发疯的地方,谁知道它还藏着多少古怪。
“……啊,又听不懂了。”陆月灵自暴自弃地在许冥脑海里叹了口气,“一会儿旧房间一会儿新房间,我更在意的是要怎么才能离开现在这个房间……话说你规则书不是升级了吗?就不能直接捏个大门出来直接走吗?”
而且她们还是来找人的……结果搞到现在,一个异化根都没见到,反而自己被困在一个房间里出不去,这都叫个什么事。
“试过了,没用。”相比起陆月灵,许冥却还算淡定,再次打量起手中的纸张,顺口道,“要能直接捏大门我还至于在这儿研究这么久吗?”
虽然升到一级规则依据才没多久,但毕竟已经实践过,许冥对能修改的范围也大致有了点数——至少目前,她还是没法做到凭空创造规则的。
升一级规则依据,最大的优势就是能针对已有的核心规则进行修改增减,很少会再出现“改不动”这样的情况;对边缘规则的干涉也更加随心所欲。但想要在毫无凭依的情况下直接平地起高楼,这还是很不现实的。
就算能够实现,她作为规则的创建者,也多少得多一层皮。
……推己及人,她也总算明白为啥方雪晴每次用自己的规则书,都紧张得像是要断腕。这种真·徒手捏大门的能力,需要的代价怎么想都不会便宜。
“行吧。”另一头,陆月灵也不知听懂没有,只再次叹了口气,顿了会儿,又不死心道,“那让小小郭他们帮你改呢?电梯里不是有那个什么奇迹之门,你让他们帮你加一个能帮上忙的东西试试?”
“很遗憾,这条路似乎也走不通。”许冥掏出规则书翻了翻,随即便很平静地又放了回去,“郭舒艺还没有回复我的工信,我似乎也没法直接联系上她。”
哪怕试图通过工牌记录直接去窥探对方,看到的也只有一片黑暗。仿佛有什么东西拦在了她们之间一样。
“……”陆月灵再次安静了。
过了良久,才有些飘忽地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们失联了。”许冥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无法向外界求助、无法离开这个房间。”
也无法找到其他的人。
说得通俗点就是,彻彻底底地困住了。
“……我去。”又是几秒的静默,陆月灵没忍住再次骂出了声。
许冥抿了抿唇,安抚地摸了摸规则书的封面,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又听陆月灵恹恹道:“那什么,不好意思啊。”
“……?”许冥的动作一顿,“什么?”
“我说,怪不好意思的。”陆月灵声音低了下去,吐字艰难,“还以为能帮上什么忙呢,结果什么都干不了,还害得你摔一跤。”
她非常确信,许冥当时绝对摔到头了——不然按照正常流程,没准这会儿她们已经出去了。
“我只是摔痛,不是摔傻,谢谢。”许冥表情却是微妙起来,“而且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会后悔跟来呢。”
“那还是挺后悔的。”陆月灵立刻道,“主要当时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嘛……诶,要是你能现捏一个时光机就好了。”
许冥:“?”
“回到你还在电梯里的时候,摁着你的手,要你把设定改了。”陆月灵说完,还自我肯定地“嗯”了一声。
她记得很清楚,许冥当时说过,稳妥起见,她给第一百层加的设定是一个安全区……问题是这玩意儿完全没用啊。
如果能重来,她高低得让许冥给自己配一个□□——能直接给开出一个新房间的那种。
许冥:“……”
所以说,我要是有现捏时光机的本事,我为什么不直接捏一个□□呢?
神情复杂地揉了揉额角,她张口刚要说话,神情忽然一怔。
紧跟着,便听她话头一转,问陆月灵:“你刚才说什么?”
陆月灵:“……开个新房间?”
许冥:“不是,算上之前的。”
陆月灵还在茫然,许冥已经自顾自地开了口:“时间点,你说了——回到之前的时间点……”
陆月灵:……不这话我没说过,真的。
许冥却似明白了什么,兀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身体还摇晃了一下。顾不得眼前短暂的发黑,她快步走到了架子前,拿起上面的座钟,认真摆弄起来。
——因为许冥之前的反复尝试,此刻座钟的时针已经转过了快一轮,此刻正指向七点。
托这玩意儿的福,报纸桶的发声规律许冥也差不多摸清了:三、六、九、十二,当时针指向这几个数字时,报纸桶就会开始播放那首烦人的童谣,一次连念三遍。
在搞清这点后,许冥便没再没仔细看过这个座钟,直到现在。
而在顺利抠开座钟表面的玻璃罩后,许冥不得不承认一个糟糕的事实——
或许就像陆月灵说的那样,她可能真的是摔傻了。
时间!房间!变化!这么明显的联系,她居然一直都没有想到!
“不、不是,怎么了这是?”似是察觉到许冥内心的咆哮,陆月灵说话时都带上了些犹疑,“你是又发现什么了吗……?”
“还没。”许冥却是干脆了当地应了句,边说话边努力拨动起表盘上的指针,“只是我突然有点想法……想做另一个方向上的尝试。”
说话间,指针已经调整完毕。许冥将它们又回拨到了八点十分的位置,小心将拆下的玻璃罩装回去后,便匆匆退出了房间。
又过一会儿,房门打开。
许冥再次进入房间。座钟直接跳到九点。报纸桶又念起了那吵死人的童谣。但这些许冥都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她特意留在房间内的标记纸条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捡起一看,却是陆月灵之前留下的那份观察记录。
“……”没有半秒犹豫,许冥毫不犹豫再次转身,如法炮制地将座钟回拨到了七点。再次进入,这回陆月灵的观察记录又不见了——但在另一个玩偶的体内,她找到了一张写有斜体字的纸条。
正是她们最开始找到的那张纸条。
内心的猜测再次得到证实,许冥一时反而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脑海中又一次响起陆月灵带着困惑的声音,许冥却没顾上解释,只匆匆说了句“等等再说”,便又再次拿起了座钟。这次她又回拨了一个小时,指针转动起来更加艰难。许冥本就有些使不上劲,这次愣是两手都涌上,才将指针拨了过去。
指针被拨到六点,报纸桶随即念起诡异的童谣。许冥理也不理,径自往门边走去,出门、进门、一气呵成,再次踏入房间的瞬间,报纸桶的念诵声戛然而止,座钟的时间再次跳跃,稳稳当当指向了七点。
即她们进入这房间的一小时之前。
许冥深吸口气,往房间中央看去。果不其然,那张写着斜体字的纸张已再次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纸,一张完整的《怪谈拆迁办员工守则》。就用一个玩偶压在展柜上,进门就能看到。
许冥小心靠近,拿起那张纸,只见守则的空白处,是一行陌生又匆忙的字迹:
【不要相信他】
“……”
不要相信谁?
不太理解地皱了皱眉,许冥将那纸放下,再次拿起了座钟。另一边,听她简单复述过情况的陆月灵也似明白了过来,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哦——时间、房间!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意思!那个钟不光是用来看时间的……它还是个定位器!”
“差不多就这个意思。”许冥应了一声,原地坐了下来,抱着座钟摆弄,“或者也可以换个角度理解——不是我们所在的房间在随着时间变化,而是我们以时间为落点,不断进入新的房间。”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每次进入房间时,座钟都会快进一个小时。跳跃的不是时间,而是她们的位置。这也是为何她明明是白痴却也能看到变化——因为每次开门,对她来说都是新的开始。
但有一点她没有搞错:同一个时间点上,房间内确实只能存在一份信息情报。当有新的信息出现时,旧的就会被“刷新”掉。
她们最开始进入这个房间时,对应的时间是八点多,找到的是那张写着斜体字的纸条。也就是说,在它之前,房间内大概率曾存在过另一张信息,所以许冥试着将时间又往回拨了些,果然发现了另一则留言。
……虽然这则留言更令人费解。没头没尾的,完全不知如何解读。
许冥吐出口气,更加卖力地拨动起座钟的指针。很快便将时针又回拨一轮,跟着又匆匆跑了出去。
再进来时,纸条却没变化。许冥不死心,又试了两次,再试到第三次时,终于又给回溯出了一则新的留言——
用的还是那张《怪谈拆迁办员工守则》,空白处写的却是:
【我很好,我没事。请把你知道的离开方式告诉我。】
许冥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兰铎的字迹。后面还很老实地再次跟上落款:【怪谈拆迁办】。
……又是一则没头没尾的留言,但看上去像是在回应什么。
他是在和谁说话?为什么非要通过这张纸沟通?
更多的问号浮上心口,许冥唇角微动,二话不说,又将座钟回拨了一次。
这回进入房间,纸上的留言却又变成了那种熟悉的斜体字:
【我好像找到离开的方式了。但我现在的状态很混乱,无法尝试。
【你们有谁愿意试一下吗?
【还有,狗现在是什么状况?你们的话让我很担心。】
“……”
攥着纸张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许冥调整了一下呼吸,又一次回拨时钟,迈出房间。
再次归来,纸上的留言,则又被之前那种陌生的字迹覆盖:
【小心狗!
【他亮了[划掉]他疯了!
【不要搭理他的任何发言,不要见他!
【别让他知道你所在的时间,他会把光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