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不如霓虹闪耀,但柔和的光晕能褪去一切锋利或木讷,光照下那人白衬衫紧贴体态,轮廓分明,一派少年英姿叫人过目难忘。
穿着白裙的于丝跑起来头发飘飘,像被云雾托举的仙女,结果一到男生跟前她就紧张地崴了脚,整个人扑过去,扒掉他手里的书,撞进他怀里。
男生顾不得拿书,皱眉扶住她,但没关切的话。
于丝抬起头来,一脸冻伤样我见犹怜,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撇,“迦七你把我撞疼了。”说着指指额头:“你看这,都红了。”
尤椿见状,白眼直接翻到天上去。
许迦七对上她赤|裸的目光,自然地别开脸,两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在她站好后流畅地转身,准备上车,但被她突然拉住袖子,只能站在原地。
于丝不说话,也不松手,许迦七忍不住跟她说:“我袖子。”
于丝弯着身子,歪头凑过去,问:“嗯嗯你袖子,怎么啦?”
女孩头发、脸颊依次蹭到许迦七胳膊,他毫无意外地红了耳朵,保持侧身而立的姿势,扯动袖子。
于丝后知后觉地松开他,抱歉道:“啊,我怎么拉住你了啊,我都没注意。”
尤椿白眼翻得快瞎了。
许迦七没说话,走向车的方向。
于丝站着不动,没有再追上去,看着不慌不忙。
也就片刻,许迦七又转身,看向于丝手里的书,他的书,提醒道:“那是我的。”
“欸?怎么回事。都赖我,一见你什么都顾不得了。”于丝懊恼地抿嘴,赶紧把书给他。许迦七接时她又抽回,当着他的面,把她在酒吧写的情书夹进去,再递:“给你。”
许迦七迟疑了一秒,还是接过来,转身走掉了。
道旁的树在路灯的照射下成影,光秃秃、干巴巴的。
于丝看着他打开车门,在他上车之前,又喊道:“许迦七!”
许迦七暂停上车,却没有回头。
西北风毫无征兆地袭来,树影在地上西歪东倒。
于丝歪头,笑得天真,正经话说得像是撒娇:“周末快乐。”
树枝上的雪一瞬间被吹落,飘到于丝的头发,又飘过于丝的头发,在地上旋转成星河,钻入马路上流淌的方块中。
许迦七没有反应。
雪在车队盘旋几周又明目张胆地溜到许迦七的脚下。
秒针转动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于丝耳边,她也丝毫不急,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回应。
不知多久后,许迦七轻声说:“周末快乐。”上车,离去。
于丝目送那辆轿车开离这条路,微扬唇角始终没有落下去。
许迦七很漂亮,最漂亮,漂亮到于丝也望尘莫及,所以于丝喜欢他。于丝喜欢漂亮的东西,从小就是。因为漂亮的许迦七,她在爸妈离婚后跟了妈妈,就为搬到东城跟许迦七做邻居。
初三那年许迦七搬走,她对他的喜欢却没有被带走,一直到今天,他们分别在京西距离最远的两所大学,她仍然是他身边最活泼的那一只蝴蝶。
只不过这个招蜂引蝶的漂亮东西太不解风情了,这么多年心房死守,一次也没为她敞开过。
尤椿走上来,挽住她胳膊,顺着她目光扫向街尾,再扭头看一眼道路旁的京山音乐厅,问:“他不是在半月里那边拉琴吗?什么时候来京山了?”
于丝心情不错,“咱哥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啊?”
尤椿瞥她:“你又不走回去了?”
“有车坐还走回去,那不是缺心眼儿吗?”
“嗯,你不缺,你就心眼儿多。”尤椿阴阳怪气道。
于丝拉着她走向候车区,回答她上一个问题:“他跟半月里剧院的合同到期了。”
尤椿挑眉道:“那你运气好啊,他一不去,那LiveHouse也倒闭了,你都不用跟老板编理由为什么不去了。”
尤椿知道于丝去酒吧救场就是因为许迦七偶尔在半月里剧院演出,于丝总在演出散场后假装偶遇他。演得很假,她每次看都尴尬,但好像许迦七每次都有被于丝骗到。
她从认识于丝起,于丝就在喜欢许迦七了,无论许迦七对于丝说多少遍不喜欢,于丝都不会放弃。她觉得于丝是因为习惯,于丝偏说是因为爱。
谁知道。反正她连同所有身边人,早就习惯于丝佯装睿智地在许迦七跟前刷存在感了。
两人来到候车区,尤椿想起一事,看向她,问:“我还没问你脖子怎么回事,让狗啃了?”她在问于丝脖子上的吻痕。
于丝自己掐的,想被许迦七看到,但他好像没看到。他很少看她,或者说,他几乎不看她。
她没说话,思维活跃的尤椿也去想别的事了,没追问她的回答。
哥哥有事没来,家里司机接走了两人。
十点多一点,路上车少了,一直停在音乐厅门口的S级加长款豪车才终于显眼,车上一双眼目睹了于丝在男生面前一整套做作的动作。
突来电话,男人接起,那头声音很大,叫着:“小舅你别花钱买那破地方!那老板是什么玩意儿!”
男人声音沉稳,“酒醒了就给你妈回电话。”
“我没醉,我还知道我抽了那女的,什么货色还跟我吆五喝六,千人骑万人压的东西以为自己是个处女。”他说着没醉,张嘴却都是混话。
“多久没回家了。”男人面色平静,语气也照旧,那个混帐却不自觉灭掉气焰,不吭声了。
家指的是梅圩。
梅圩是华东一个以富裕出名的小镇,除此之外,更有名的是富裕皆源于一个家族。家族首脑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起,赶上了每一趟致富的列车。截至今天,家族成员分布在世界各地的精英圈层,领导着百分之二十的人再去压榨百分之八十的人的生存空间,钱比印钞来的快不知多少倍。
混账就是家族一份子,当然,是微不足道的一支。出了梅圩,他是少爷公子,回到梅圩,有些家族聚会他甚至不能上桌吃饭。所以他不愿回去。但若被家族里举足轻重的人叫回去,他又不能拒绝。
“我知道了小舅,我会好好经营这个酒吧的。”混账不敢对男人说半个不字。
男人挂了电话,正好手下办事的人回来,隔着车窗跟他汇报结果,他闭着眼听完,略一扬手,司机关上车窗,绝尘而去。
*
混账酒醒了,把给他物理降温的医生一把推开,骂道:“滚蛋!”
医生面无表情地收拾东西,混账嫌他动作慢,扯下毛巾扔向他,打到了吊灯,灯罩摇摇晃晃,灯影就在地面上摇摇晃晃。
混账又把家砸了一遍,安静下来,耳边响起他妈拿小舅打压他,说他情绪不稳定的话。他从小活在小舅的阴影里,长大以后也不能在小舅面前直起脊梁,却无能为力。因为小舅估计也不愿做他的小舅,毕竟是隋弋。
如果不是他妈拜托,隋弋哪有时间来盯一个废物买酒吧的小事。
*
轿车抵达目的地,司机下车,打开后座车门,许迦七从车上下来,对司机道谢后进门面前的别墅。
“姑妈。”许迦七对楼上下来的女人这样叫道。
女人也刚回来没多久,首饰还没摘,略点一下头,扭头喊道:“珠妈给迦七做两个菜。再煲个汤吧,要老母鸡的。”
“好的,幺姐。”
幺姐走到许迦七跟前,跟身后司机对视一眼,接着拿走了许迦七手里的琴箱,还有书,温和地问:“演出顺利吗?”
“像往常一样。”许迦七回答。
幺姐拿着他的东西往前走,声音从她离开的背影传来:“器乐就是这样的,很孤单,但大师都是从孤单里挣扎出来的。别以为姑妈不懂哦,不然也不会在你爸妈死后把你接过来培养了,学乐器哪有不花费巨款的啊。”
许迦七没说话。
幺姐迈上旋梯第一级台阶,又说:“乖乖,去洗个澡,出来喝点热乎的汤。”
她松弛地上楼,脚步不停,头也不回,眼看到二楼了,许迦七突然叫了一声:“姑妈。”
她停下来,没有转身,只是偏身,问:“怎么?”
“那是我的书。”
别墅里顿时雅雀无声,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许久,幺姐把书放在旋梯扶手,笑道:“瞧我,忘记了。”说完侧身看向许迦七:“迦七也别忘记,这些书都是姑妈买给你的哦,一定要好好读书学琴。”停顿一阵子后,继续上楼。
脚步声渐渐消失,许迦七的目光挪向那本书,不知道哪来的风吹得卷边的封皮晃动,夹在书里的信封露出粉红的一截,那么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