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玉到最后都没告诉乔枝,她知道的“一些事”是什么。
多年前,她被陈既送回北京,可是少年时的喜欢太难忘,她总也忍不住搜寻他的消息。只是这男人聪明绝顶,把自己藏得隐秘。
她从他入伍的部队开始小心打听,打听到,他家经营着一个逾百年的药膏品牌。
民国时期就有过境外势力主觊觎他家配方的情况,他家祖辈宁死不屈,因而赚足口碑。
近年各式药品面世,各种功效、包装,眼花缭乱,他家作为百年品牌,倒还有一席地位,但跟盛时不能比了。
前两年又缠上了官司,百年基业风雨飘摇。
这一切都要从陈既父亲陈辜远失踪开始说。
多年前,陈辜远离家、失踪,乡里乡亲传言陈辜远犯事,已经死在他乡。
妻子尤迎一人支撑着不复当年的家业,越来越勉强,陈辜远的兄弟还组团欺负孤儿寡母。
尤迎在澳门除了陈辜远,再没有其他靠山,丈夫的失踪可以说是重创,她不堪负担,还是带陈既回了北京,家业交还陈家长辈。
当琮玉知道这些情况时,陈既的爷爷已经去世,陈既的几个叔叔因为家业交给谁这件事闹翻了,还将彼此告上了法庭。
她心里想着陈既,几乎没犹豫,就指引陈既的一位叔侄兄弟到柯霄的事务所,要帮他打官司。
本来她也不知道陈既家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但尤迎还在世时,只有这位叔侄兄弟时常关心。
她打听邻里,又发现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从不争抢,她也就锁定了目标。
反正这些家业归给一个人,总比一大家子天天掐架要好。
她自作主张,然后为了这场官司跑前跑后,还利用上了周林律,总算是收获一个不错的结果。
在澳门的那段时间,陈辜远的下落是她最好奇的事,她用各种隐秘的方式,朝街坊打听了一个遍,最后从一位修鞋老师傅嘴里知道,陈辜远在公安部工作,是党委委员。
她很好奇,为什么这里的人似乎不知道这一点。
老师傅说,本来也没人知道,他知道纯属意外,大家都在传陈辜远犯事,他起先是帮忙说过话的,但没人信。
大家更愿意相信陈辜远犯了事,早死在了外边。
大概陈辜远有钱财,有本事,娶的妻子也漂亮,这样的人,就应该有个带污点的结局。
琮玉觉得恶心。
但她又不能把这些碎嘴子都搜罗起来乱棍打死,就翻阅资料,托人询问,发现多年前,公安部最早发现西塔坡的盗墓、倒卖文物情况,就成立过一个专案组,前去肃清整顿,专案组组长就叫陈辜远。
她找到公安部退休的老干部,想再打听点什么,只可惜老干部岁数大了,脑子还清楚,口风很紧,她什么都问不出来。
除了一点,陈辜远在西塔坡有两个朋友,是一对夫妻。
她假借给沈经赋修复瓶子之名,飞到了西塔坡。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如果她自己父亲的事也有迹可循,有地方可询问打听就好了,她也不至于十年都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牺牲。
她找到这对夫妻时,他们已经在西塔坡监狱待了很多年。他们就是当地刑侦大队队长赵独虎的父母。
西塔坡很多老人都知道,赵独虎是个混账,把父母送了监门。
但通过琮玉很长一段时间的打听和观察,她觉得不是。
西塔坡作为一个重点管控对象,自然政治掮客很多,琮玉给了这些人不少好处,通过他们牵线搭桥,认识了西塔坡监狱的前监狱长。
从这位前监狱长嘴里,琮玉知道了一些新内容。
赵独虎是因为父母遭到陌生人威胁,实在没办法才用经济犯罪这样的罪名把他们送进了监狱,想着他们进了监狱,构不成威胁了,就不会再被盯上。
果然有用。
琮玉使了钱,请求这位前监狱长安排她跟赵独虎的父母见面。
探监当天,她自我介绍为陈辜远侄女,说了些陈辜远的家事,但两夫妻也很谨慎,非得琮玉把她跟陈家人相识的证据拿出来才信。
琮玉消除了他们的怀疑,他们一瞬间泪眼婆娑。
原来,他们起初是陈辜远的朋友,陈辜远被邱良生杀害以后,他们是通过跟邱良生合作才保住了命。
他们知道不少邱良生做的孽。
就比如,邱良生不仅用恶劣手段残害了陈辜远,他的走私团伙还在阿库勒雪山对几名边防军人下了狠手。
边防军人。
琮玉当时脑袋轰的一声,所有的事都串联起来。
那陈既呢?
他知道这些吗?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惨死在邱家兄弟手里吗?
他跟在邱家兄弟身边,是因为这点吗?
她突然生出很多问题。
夫妻两个还告诉她,邱家兄弟退出西塔坡之前,所有给他们卖命的人,都被他们用各种手段封了口。
其中一个叫郭札的鉴定师,就被割了舌头。
夫妻两个当然也不例外,频频遭到威胁,但其实两人连亲儿子赵独虎都没告诉,却没什么用。
因为亲眼见证了陈辜远的悲惨下场,两人不敢跟他们叫板,只是成日魂不守舍,终于在被赵独虎送进监狱后,免遭这场劫难。
琮玉知晓这一切,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干什么。
一有时间就去墓地,跟陆岱川待上一整天。
也没话要说,就想跟他待着。
她探索了那么多年,突然知道了,又在想,要是不知道,多好。
人好贪心,她又开始想要爸爸了。
她想要他陪伴,想要一家三口,想要像别人家的小孩那样长大。
可是不行,她爸爸牺牲了,被恶人害死了。
她让自己透明了两个月,有一天早上醒来,打开邮箱,看到一个挺感兴趣的工作邀约,只是要出国很久。
她本来犹豫,却不知道怎么给拒绝了。
拒绝就算了,感兴趣而已,也不是很喜欢。
晚上回来,邮箱提示她邮件发送失败,原来是早上回复时,网络波动,拒绝的消息根本没发过去。
这下她有了重新回复的机会,却也拒绝了。
她恍然意识到,要是陆岱川带着记忆重新来过,他应该也还是会以身体死守在边防线上吧。
这是他的选择,他永远选择祖国。
她一下释然了。
但理解陆岱川,不代表原谅邱家兄弟,他们还是要血债血偿的。
而对于怎么让他们伏法,她没有任何思路,她也怕她没有思虑周全地横插一脚,会打乱陈既的计划。他跟周惜罇肯定有行动。
她很犹豫,直到再一次以朋友之名探监夫妻俩,通过跟夫妻俩的交流,她发现邱家兄弟狠辣的根源在于,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盗墓、倒卖文物的事。
他们害怕。
她瞬间找到突破口,开始打听那些被他们倒卖到国外的文物。
她运气很好,通过打听文物的名字,发现有一些文物的藏主找了西塔坡的修复师修复,她联系不到收藏者,就去接近了这个修复师。
她还是以给沈经赋修复瓶子的借口,利用周林律的关系,合理、自然地认识了修复师乔枝。
通过跟乔枝的认识,她发现她父亲竟然是郭札。
那个被邱家兄弟拔了舌头的鉴定师。
乔枝说自己是走丢的,被卖到德国,学成回来,就想阖家团圆。
琮玉很谨慎,问了乔枝说的德国学校,根本没乔枝的入学记录,她由此知道,乔枝有秘密。
她表面上帮乔枝跟父母相认,私底下打听乔枝在西塔坡的动向,知道了乔枝和窦雯、卫将军的渊源。
她隐约感觉到乔枝在做什么,直到乔枝邀请她参加这次博览会。
因为放不下陈既,也想知道陈既对他父亲的事是不是了解,她没直接前往西塔坡,绕了远,先去了趟甘西。
再见到陈既,他们终究和解。
邱文博在这个关口见了郭札,还要带他同去西塔坡,琮玉一下想起夫妻俩说过的事。
邱家兄弟最怕的就是他们盗墓、倒卖文物的事见光。
他们前去西塔坡,肯定也是为那几件重新进入大众视野的文物。
再结合乔枝的谎话、怪异举止,琮玉由此推测,乔枝不是走丢,她跟郭札一直有联系。收藏家们重新出现,或许就是她找到的,她要以收藏家们手里的文物,引邱家兄弟回旧地。
从甘西出发,前去西塔坡,陈既给琮玉叫了车,也叫了个司机。
她好奇过陈既为什么知道她要去西塔坡,然后又好奇他怎么知道她会在玛吉县歇脚,去找乔枝母亲。
但她没追问。
她知道,陈既帮周惜罇办事,他向来就没什么不知道的,他这身份也确实需要他时时考虑周全、打听仔细。
后来,乔枝要琮玉上台唱戏,琮玉跟她戳破窗户纸,互相揭开了身份,直到帮她上台,琮玉都以为,事情发展到现在,是乔枝带节奏,直到闺蜜局那天。
琮玉问乔枝跟那些收藏家是怎么认识的,乔枝说也是找她修复,那就是说不是她亲自去联络的他们。
她心中怀疑。
第二天,她跟邱路雪在酒店大厅碰到,邱路雪不经意一句江北和陈既都想进集团,又让她心中谜团更大了一些。
当天下午,她再去监狱,使了点小聪明,诈出了夫妻俩的实话。
原来在她之前,陈既就找过他们了。
从她在澳门听到陈辜远的那些事起,都是陈既引导,是陈既让她知道了全部真相。
也是陈既把那些收藏家带到乔枝的面前,引导乔枝去做这个局。
难怪她有时候会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
怎么可能国家都暂时找不到破绽的邱家兄弟,她和乔枝两个人就知晓了真相?并做成了这个引蛇出洞的局?
这下她明白了,陈既给周惜罇办事,在邱家兄弟身边十年,并不全是心肠热,扫黑除恶,他是在找机会,让过去的丑恶,重现天日,让他的父亲,安息。
这就是她知道了的“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