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玉回房间,要关门,常蔓和乔枝一人一手撑住门,没让她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总跟她的门过不去。
常蔓问她:“要不要去前边商场逛逛,想买洗脸巾,我那盒丢在玛吉酒店了。”
“不要。”琮玉要睡觉。
乔枝笑了笑:“聊聊天。”
琮玉没得聊,想直接给她们闭门羹的,突然来了电话,一只手挡不住两个人的力量,就由她们闯进门了。
她走到窗边:“喂。”
拳击教练在电话那头说:“你年后的课还照今年这么排吗?”
“怎么?”
“我收了新会员,你要是还这么排,我就把他安排在别的时候。”
琮玉看到落地窗一角有只用过的安全套,教练说什么她也没听,蹲下捡起来。
乔枝看见了:“什么啊?”
琮玉攥在手里,不给看。
常蔓没看见琮玉蹲下,乔枝一问,也好奇了,伸向她的手:“怎么当我们的面藏东西?礼貌吗?”
乔枝没伸手,但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跟两只好奇的猫似的。
琮玉躲开常蔓的手,直接张开手指:“套,用过的,想要?”
常蔓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一个自然的拐弯,抬起摸了下耳垂,轻咳一声:“够恶心的,也不收拾干净了。”前半句的异样清晰可辨。
“不是你非要进来,非要看的?”琮玉把套丢进了垃圾桶。
常蔓不说话了,坐下来。
乔枝不知道常蔓和琮玉关系到何种程度,但她跟琮玉之间从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应该比跟她熟悉一些吧?
琮玉继续打电话:“你接着说。”
教练听见了这头的动静:“开荤了?”
琮玉没答。
教练笑了:“不会是我认识的那位哥吧?”
“你还有事儿吗?”
“你主动的吗?”
琮玉挂了。
刚锁屏手机,还没转身,教练又打过来,琮玉接通:“说正事。”
教练不跟她闹了:“你那个会员费用好像总部的系统自动扣了,然后帅哥早上又给你交了一笔,我微信转回去了,他还没收。”
“你想说什么?”
“我意思是,你什么都知道了,我跟他之间这种约定也就不存在了,没道理还收他一份钱。得要脸。”
“确实。”
“客气一下你还真就顺杆儿爬了。”教练咂了下嘴:“我看他没有收的意思,要是微信系统退回来了,我就转给你。”
“你跟他说,给我不合适。”琮玉走到卫生间,手机摁免提,放在一边,洗了洗手,擦干水,拿起手机,取消免提。
教练说:“你俩钱多啊?”
琮玉从卫生间出来,走到桌前,玻璃柜里拿下三只纸杯,提起昨天在超市买的纯净水,倒了三杯,放到常蔓和乔枝面前一人一杯,自己端一杯,重新立在窗前,胳膊搭在栏杆上,喝了口水,才又说:“给他吧。我跟他说一声。”
“那也行,别忘了。”
聊完要挂,琮玉突然想起一件事:“等等。”
“怎么?”
“我胳膊的文身,你说过什么吗?”琮玉觉得她提起文身时,陈既的反应太平淡了,虽然很多事他都鲜少有情绪表达,但女人的直觉总是像隐身的侦探。
教练那头停顿了一下,再开口语气沉重了一些:“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琮玉皱起眉,手一用劲,纸杯瘪了:“你也不知道,你又能跟他说什么?”
“我确实不知道你纹那些是什么意思,但明眼人都知道是日期,我也不知道这些日期对你有什么意义,但我能告诉你,你纹的那些日期,他都在北京。”
琮玉把纸杯捏得更瘪了,不自觉地,水从杯口涌出,啪地一声溅在地上,她后知后觉地看向地面,这才松了手指,把水倒进盆栽,纸杯丢进垃圾桶。
“你想想吧。”教练最后一句。
琮玉挂了电话,不知道怎么那么巧合,吹来一阵风,重塑她的五官,原本的镇定自若发生裂变。
野人啊,总是有办法让她烦躁。
她转过身,常蔓和乔枝还在等她,她却没心情跟她们聊天,也没说一声,顾自出门了。
常蔓和乔枝都没来得及问怎么了。
乔枝问:“是刚才那个电话的缘故吗?”
“不是。”
乔枝惊讶于她的回答、反应:“你知道为什么?”
常蔓坐着转椅,转过来,面对她,没回答问题:“等会儿就回来了。”
乔枝听她这样说,也不问了。
“那班主回消息了吗?”
乔枝点头:“回了,免票了,但班主说没有京剧场了,演员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没事,那就不看了,听惯了琮玉的,真不见得能听别人的。”
不知道常蔓这话给了乔枝什么样的灵感,她突然身子前倾,手握住桌沿,神采奕奕地说:“但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
“如果玉老板可以登台……”
常蔓挑眉,倒是没想到这点。
乔枝说:“之前我听周哥说,琮玉到了瓶颈期,正好西塔坡最近热闹,换个环境唱一出戏,说不定就找到方向了呢?”
听着倒是一条思路,但也有问题要克服,常蔓提醒乔枝:“琮玉的脾气,不见得答应你。”
乔枝也就是灵机一动,琮玉不愿意当然不能强迫她:“没事,不答应我们就看黄梅戏,也一样。”
“嗯。”
——
琮玉出了酒店,抄着运动衣的口袋,走在街头。
鲜花小贩跟着她,想求她买束花,她心情不好,不想理会,就说:“没带钱。”
小贩笑了一下,从篓子里取了一支:“我送你一支。”
琮玉没接:“谢谢,我不要。”
小贩硬塞到她手里:“你这么漂亮,应该收到花的。”
琮玉呆呆地抬起手,看着这一枝玫瑰花。
许久,她拿着花走到街对面的便利店,买了盒烟,出来点着,烟雾吐给冬天。
站在台阶上,看着车来人往,活色生香,脑袋却开始倒带。就像监控,封存了一堆录像,埋在心里的坟头。无心提起的文身,就像一根镐头,把坟刨了,录像带重见天日,脑海开始按照胳膊上那些日期的顺序,进行播放。
三月六日,在酒吧喝了一宿的酒,酒精中毒。
四月十二日,浴缸里睡着,不小心摔倒,骨裂。
四月二十四日,雨天在操场跑圈,高烧,坚持上课。
五月二日,图书馆一天一夜,眼睛短暂失明。
五月十一日,练功房里胃疼,疼到呕吐,很久吃不进一口东西。
六月一日,暴饮暴食之后肚子疼,神志不清,吃太多诺氟沙星,导致洗胃。
六月九日,因为成绩吊尾被罚站,中暑晕倒。
……
播放到一半,她强制暂停了。
全是她自己犯病脑瘫酿成的受苦受难日,回忆一遍,恶心一遍。
但她还是把它们标记在身上。
因为犯病脑瘫的根源,是对陈既的疯想。
她以为陈既最多知道教练知道的那些事,像她犯病,瞒住了身边所有人,就算有人看到她的文身,知道她记录了一些日期,也一定不知道这些日期的含义。
她太自信。
她脸好疼。
这些日期,陈既都在北京,那是不是说,她犯病,他也都知道?
他不可能事先知道的,她自己都不知道,除非他一直都在北京。所以,教练看到她的文身,回忆那些日期,发现他当时正在她身边。
然而事实上,他不是那些日期在,不止那些日期在,他一直在。
一直。
她拿着一枝花,站在灯下,吹了半个多小时冷风,陈既给她打来了电话。
她接通,没说话。
“在哪儿?”陈既问她。
她还不说话。
陈既说:“说话。”
“不告诉你。”
陈既说:“我看见你了。”
琮玉扭头,看到不远处的陈既,看不清脸,只看到站得笔直,肩宽腿长:“那你问屁!”
“我得罪你了?”
琮玉就给他挂了,大王八,自己想去吧。
陈既走到她身边,拉住她胳膊,强迫她转身,给她拉上了拉链。
琮玉闭着眼,不想看他。
“你闹什么气?”
琮玉不说话。
陈既停顿了几秒,突然说:“没发微信?”
谁因为这个生气?又不是一回两回不发,都三回四回了。琮玉睁开眼,正要骂,陈既递给她一枝玫瑰花,跟她插在口袋的那支一样。
她还没问是不是那个小贩送的,陈既现场给她发了个微信消息:“想。”
琮玉手机屏幕亮起,她低头,自动解锁,看到陈既的消息,气不动了。
这男人,搁谁谁不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