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确认:“一个人吗?”
“嗯,”常蔓用手心拍拍额头:“当时车好像扎沟里了,他下车看,我趁他不注意,跑下了车,我觉得我一直往南跑,但事实上也不知道方向,反正就一直跑。”
小妃想到后边了:“你们要在没在路上耽搁太久,那你跑那会儿雪正大,这冰面也不好走,估计脚一别,一猛子扎雪里了。”
常蔓摇头:“不记得了。”
老何看她脸惨白,看着都瘆人:“行了行了,别问了,让她睡会吧。”
老秦也说:“马上天亮了,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从这破地方脱困吧。”
琮玉把毯子盖在常蔓身上,一直没说话。
常蔓稍一抬头,对上她的眼,本来没话要说,对视了不说点什么又奇怪,就问:“陈既不知道吧?”
陈既。
手机没信号后,琮玉就没再打开过微信。
她怕想他。
不该放松的时候,就让自己时刻紧张着。
在没有完全脱困的情况下想他,心和脑子都会乱,她是人又不是神,箭在弦上还想入非非,害人害己。
她没说话。
常蔓自然地闭上了眼:“希望救援快来。”
琮玉偏头看了她一眼。
约莫七点,天亮了,雪也停了。
积雪对太阳光强烈的反射,刺得人睁不开眼,小妃戴上了墨镜:“也就我们这种有准备的才能在被困的时候这么淡定,我看那些什么冰川被困的人们,被大规模警力营救出来的时候,痛哭流涕,一个劲儿感谢政府,感谢党。”
老何在嗑瓜子,老秦冲他伸手,他拿一小包递给他,接着小妃话说:“人家那是什么情况?你现在粮草充足,车动不了,空调能用,就算再耗两天,车打不着了,没电了,也还有户外电源给蓄电池充电。”
老秦也说:“手机平板电都充足,没电了也还有七八个充电宝。”
老何白小妃一眼:“等你挨饿受冻超过一定时间,再被营救时,保准比他们哭得惨。”
小妃把瓜子皮扔他脸上:“能不能别在这种时候说这种丧气话,乌鸦嘴了跟你没完。”
老何和小妃又拌起嘴来。
常蔓醒了,看天亮了,想解手。
小妃说:“就上车后边吧,也没别的地。”
老何和老秦在这种话题上默契地闭了嘴。
常蔓下车,琮玉也跟下来了,她扭头看到琮玉,挑眉:“你也要解决?”
琮玉没说话,跟着她走到车后头。
常蔓看她不对劲,笑了:“有话要说吗?”
琮玉从兜里掏出一个美甲上贴的装饰品。
常蔓的笑容消失。
琮玉把她的手拉过来,果然她的大拇指指甲盖上缺了装饰。
常蔓把手抽回去,没说话。
琮玉问:“你是被人带过来的吗?”
常蔓不答。
琮玉又问:“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手上有一只男士手套,你的围巾就在面包车上,你真的冷到要戴一只那几个东西的手套?”
常蔓抹抹嘴,吸吸鼻子。
琮玉又从兜里把烟盒掏出来,还有打火机:“不着急,想好了再告诉我。”
常蔓看着她手里的烟盒,突然笑了:“你猜到什么了?”
琮玉看向远处的冰窟窿:“车是你开过来的,当时车上有一个人,你把他推下去了。”
常蔓不认:“他毒瘾犯了,自己摔进去的。”
随便了,反正这地方发生的事,说也说不清,那人又绑架又吸毒,真是常蔓把他推下去的脱罪也容易,琮玉现在就想知道:“你怎么抢了他们的车,开到这里的,他们知不知道你离开的方向?”
这也是常蔓担心的问题。
她哄那几个小混混下车跟车队打劫过路费,他们胆大包天,觉得她主意不错,下了车。她趁机挪到驾驶座,开走了他们的车,当时后座坐着一个睡着的瘾君子。
他们当然知道她去了哪儿,眼睁睁看着的。
她戴着他们一只手套,扶着方向盘,一路南开,其间瘾君子醒了,抢她方向盘,她死不松手,脑门挨了他一铁棍。
也是在抢夺中,车轱辘陷进暗冰,他们被迫停在这里。
凭力气,她根本不是瘾君子的对手,幸亏老天待她不薄,瘾君子对她有非分之想,她才借着这点跟他周旋,拖延时间,把他哄到冰窟窿跟前。
她确实想把他弄下去,但冰窟窿是冻着的,窟窿底部的湖水也冻住了,就像一口镶嵌在冰湖的缸,半米高,即便摔进去,翻就出来了。
瘾君子没翻出来是因为他毒瘾犯了。
常蔓看他手上、脸上溃烂的程度,猜测他有几年的毒瘾,估计除开注射已经不能让他捱过毒瘾犯的劲儿了。果然,他在窟窿里打滚,扑腾,没多久就没动静了。
这对常蔓来说算是一线生机,但她却高估了她的体力。
一直以来为了让自己更像从小练习跳舞,盲目追求身轻如燕的状态,总是吃两分饱,又跟这小混混对抗了半天,体力完全耗尽。
她想过返回车里,但车门被冻住了,于是只能往回跑,没多会儿就冷得动不了了,晕在了雪堆上。
她不告诉琮玉他们,是不想让他们沾上这个官司,只要不知情,就不用做选择,不用选择就没有挣扎。
她没答。
琮玉还是在她的沉默中知道了答案,不怪她,只是觉得有点难办,呼了口气,露出有些无力的神情:“我该怎么跟陈既交代,我可能保护不好自己了。”
常蔓皱眉:“我不可能让你们因为我的事陷入危险,要是这几个人在救援之前赶过来,咱们几个寡不敌众,我会主动跟他们走。”
“少说点废话。”琮玉瞥她:“赶紧尿!”
常蔓根本没有,只是心里藏着这件事,觉得车里憋得慌,想出来透透气。
琮玉看她还是担心,告诉她:“前些天我还在想牺牲的意义,觉得有陈既在,可能永远不会出现需要我舍己为人的时候。”
“怎么就牺牲了?我能让你牺牲吗?到牺牲那种层面了吗?”常蔓不爱听。
琮玉笑了一下:“但其实很多事不是陈既可以掌控的,一个人的本事再大,也有使不上劲的时候。”
她看向远处,刺眼的雪,仿佛要灼瞎她:“我只是怕,怕他自责。”
她搂住常蔓的脖子,风把两个人的鼻子冻得通红,嘴唇也是,咧开嘴笑时,白牙像雪一样,反射出了光:“我瞎扯呢,咱们五个大活人呢,有无限可能,一定能回去。”
常蔓盯着琮玉眼睛许久,倏然咧嘴,打着微笑缓解气氛的主意,却笑不出来,随后眉头紧皱,想强压住一些情绪,但还是被它们战胜,被它们催红眼眶。
这女孩。
真是。
琮玉拽着常蔓的胳膊:“上车,冻死了。”
上了车,小妃把话梅递过来:“你俩聊什么了还要离那么远,怕我们听见?”
“聊陈既呗。”老何说。
小妃挑眉:“表白后有进展没?”
琮玉没说。
老何来劲了:“还以为你们这种小女孩都喜欢那种柔弱的小男孩,喜欢陈既我是没想到的,他得大你十来岁了吧?”
小妃拿围巾抽他:“别老给我们女人定义,我们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喜欢谁喜欢谁!”
“既哥的身材和脸都属于现代审美的天菜。”老秦承认这一点,也有些羡慕,有些自卑。
小妃点头:“是有那么点意思。听说之前都是长头发,胡子拉碴,我怀疑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故意遮住的。”
“我也长得挺帅的吧?”老何撩了下头发。
小妃白他:“你得了吧,要说帅的,老秦其实还可以。”
老何更不高兴了:“你这什么审美?”
老秦受宠若惊,很不好意思:“我跟老何差不多……”
老何也不要他找补:“你这个差不多用得我很不乐意哈!施舍似的!我又不是要饭的!咱们不靠脸靠才华,好吧?”
小妃和老秦都笑了。
就这样,他们聊天,打牌,消磨时间。也尝试了推车,没推出来。十点左右,车彻底打不着了。
小妃说了一上午话,嘴累,头也疼,伸个懒腰:“我睡一会儿啊。”
刚说完,一块砖头砸向了挡风玻璃。
小妃瞬间清醒了。
老何跟老秦朝外看,一辆皮卡,一辆别克GL8。
还是来了。
常蔓与琮玉相视一眼。
老何刚要骂街,小妃打断:“闭嘴!看他们要干吗!”
外头七八人,都是二十多正没轻重的小伙子们,三四个剃板寸的,一看就是刚从哪个监狱放出来的,手里拿着铁棍和自制土枪,为了震慑他们,还朝着天上开了一枪。
小妃开始出汗:“常蔓你那个焰城大款女人的身份太吸引这类犯罪分子的注意了。”
常蔓很抱歉:“我可以下……”
小妃没听她说话:“果然占多少便宜吃多大亏,这时候就体现出靠着一个大哥的缺点来了。”
常蔓又说:“我可以下车。”
“下什么车啊!没看外头都是要人命的?”小妃说。
老何和老秦也没想到,他们被困冰湖这么恶劣的环境,危险竟还是同类带来的。
外头人已经在骂街了,叼着烟、抄着兜优哉游哉的。
“那个叫常蔓的,不出来我们砸车了啊!”有个小混混叫唤得凶。
老何身子要低到座位下边去了,不是他不爷们,实在人太多了,双拳难敌四手。
毕迎光不知道从哪儿走到车前,手里拿着板砖,照着车窗砸下来。
吓得小妃叫了一嗓子。
老秦没有老何身子弓得那么低,但心里也一直打鼓,两鬓的汗接连不断。
常蔓攥住琮玉的手,说:“车窗砸破后就下车,反正他们目标是我,实在不行,我先跟他们走,还有得周旋。”
琮玉说:“不用,拖延就行了。”
她早报过警了,还是给甘西公安厅打的电话,时间上来看,应该快到了,最多不会超过两小时,也就是说,他们最多只要拖延两个小时。
毕迎光凿穿了后车窗。
没被玻璃膜粘住的碎玻璃碴崩到了小妃眼角,给她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毕迎光和另外两个小混混手伸进来,攥住琮玉衣服。
常蔓拿着吃蛋糕的叉子,没片刻犹豫,照手背就是一叉子。
男人仰头大叫:“操!”
小混混们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渐消了,意识到了他们包围的几人视死如归的态度。
有些臃肿的男人看着像头儿,横着眉毛发号施令:“把他们拽出来,摁住。仨小娘儿们你们都弄不了?”
几人一起上了。
琮玉他们不是对手,被连推带搡、生拉硬拽出了车。
老何和老秦还没站好,不知道谁在他们身后一脚,使他们一个踉跄扑进雪里,鼻子磕到冰面上,瞬间流血。
小妃哪见过这场面,眼又受伤了,就一直不受控的叫喊。
她也不想,本能驱使。
有个小混混抬手一巴掌,抽得她眼冒金星,也像是掐了她的声带,终于没声儿了。
毕迎光薅住常蔓头发,啪啪拍着她的脸,捏住下巴,唾沫都喷在她脸上:“你不是跑了吗?你他妈接着跑啊!臭娘儿们!”
常蔓提膝攻他裆部,他疼得咬紧牙,骂咧两句更难听的,抱着常蔓脑袋往车门上撞。
琮玉一看不成,挣开小混混的钳制,用身子撞上毕迎光。
常蔓见琮玉上前,比这几个小混混还急,挡在琮玉和小混混中间,生怕他们够到她。
领头那个胖光头看出来了,叫了毕迎光一声:“抽嘴巴!就抽黑衣服那个岁数小的!”
毕迎光点了下头,攥住琮玉的衣领,一巴掌扇过去,没想到琮玉先发制人,在他巴掌落下来前就先照着他脸甩了一巴掌。
清脆一声。
毕迎光的脸五个手指印,顿时显现出来。
再看琮玉,她腰杆笔直,神情无畏。
常蔓觉察不妙,但已经晚了,这回算是把他们火撩起来了,火势漫天,她再怎么吸引火力,他们还是把琮玉摁地上,一顿抽打,还脱了她外衣,撕开她领口、袖口,把她扔进雪堆。
常蔓嗓子喊哑了,换来跟她一样的待遇。
她们没求饶,知道这群人经历过一次常蔓花言巧语的欺骗后,不会再信她们说的话。
求饶也不是她们的风骨。
小妃哭得眼肿。
老何睁开眼看都不敢,一直装做空气,盼望不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省了挨顿毒打。
老秦挣开束缚,口水、血水挂在嘴边,瞪着眼、龇着牙,扑过去想跟他们同归于尽,忘了自己的实力连单打独斗都会落于下风。
琮玉和常蔓身上都挂了彩,这样有好处,他们对她们就没其他想法了。
小妃不是,她哭得梨花带雨,在这样的环境、天气尤其怜人。
琮玉和常蔓看到那个胖光头摸着下巴打量小妃了,相视一眼,趁身旁的小混混不察,一个撞击他腹部,一个迅速抢走他手里铁棍。
胖光头那边一群人的注意力果然又被她们吸引了。
琮玉有点缺氧,越来越喘,眼也越来越晕,但只要再拖一会儿,就一会儿,警察会来的。
警察不来,陈既也会来的。
她脸上口子在流血,鼻子也在流血,胡乱地抹抹,铁棍杵在地上,她双手扶着,借着铁棍勉强站住,抬头是晌午的太阳,看雪看久了,它都不灼眼了。
真好看啊。
这样好的天气。
小混混们看她还挺顽强,其中有个胆儿大的,边解裤腰带,边走向她。
常蔓皱眉,拖着血流不止的身子蹭到琮玉的身前。
那人就是冲琮玉去的,常蔓挡住他,他直接抡圆了棍子,把她搒冰上起不来了。
常蔓挣扎两下,怎么都起不来。起不来也起,爬也爬过去。
琮玉原本不用来的,根本与她无关。
她们甚至连朋友都不是。
但她来了。
常蔓的眼渐渐模糊,看不清楚事物,脖子很沉,头很痛,脑袋抬不起,胳膊也不行,但她听得到。
那几声男人惨叫,让她意外琮玉竟还有力气冲他们挥棍子……
臭丫头还挺牛……
但她怎么会是几个男人的对手?常蔓又听到他们把琮玉摁进雪里,狠抽她巴掌……
琮玉为了陈既,总是流泪,这样的处境下,却一声不吭,现在的女孩都这样吗?
常蔓哭了。
琮玉被血糊住了脸,胳膊好多铁片划开的口子,小腿也是,他们还想剜她脚筋来着,可真恶毒啊。
好像肋骨折了一根,也可能是两根?不知道了。
缺氧了,已经感觉呼吸困难了。
眼也睁不开了。
看不见太阳了。
身上真他妈疼。
疼得都不知道哪里最疼了。
手里抓着雪,雪和血混在一起。
又冷又疼。
真是难捱呢。
陆岱川那时候就是这样,把火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的吗?是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肉盾一样挡在前边?
那他一定很疼。
反正她疼死了。
他妈的。
早知道就不来了,救世主,谁爱当谁当。
她想回焰城了。
跟陈既,跟爆破在一起。
她想陈既了。
他一定很生气。
也一定担心死了,他好疼她的,她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琮玉!”
看,她都听到他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