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稀松平常。
陈既带琮玉见了周惜罇和丁柏青,也戳破了一些早就不堪一击的窗户纸,但明朗的只有陈既的立场,而不是他们俩的感情。
琮玉不黏人,以前也不爱跟着他。
那时碍于他黑社会的身份,怕他走夜路被捅刀子,操心了些,老想帮他开辟一条逃生通道。
他嘴紧得跟被强力胶粘过似的,她屁都套不出来,只能凭着小聪明擅自行动,想着,邱文博挂了他还能活下来。
后来猜到他没表面那么简单,她才算放心了一些。
现在,陈既基本坦白了他的身份,琮玉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背后有国家,很安全。
但随着他们关系变化,又出现了新问题。
陈既已经那么纵容了,还是一句好话都不说,也不主动有牵手这些小动作,甚至会躲开琮玉处心积虑的肢体触碰。
要不是琮玉百分之百确认他主动亲了她,再自信也会被他的拒绝弄颓了。
他好像个和尚。
但问题是她也没想那种过线的,她还小,也不懂,就只想牵手而已。
要是给亲一下手背、下巴、腕骨,那都跟过年了一样。
狗日的陈既这都不给,抠得要死。
要真这么坚守得住,别转帽子啊,别动嘴啊。
装蒜真有一套。
琮玉趴在窗台,刷手机打发时间。
霍总把陈既约出去了,说是一起喝一点,陈既让琮玉自己解决午饭。
常蔓去青木草原了,昨天就走了,跟良生矿产公司的员工一起去的。
夺吉前些天回了甘西,他妹妹从很高的柴火垛上摔了下去,膝盖劈了,要打石膏,想哥哥,一直哭,觉也睡不好。
琮玉跟陈既从湖边回来的时候,夺吉就在旅馆门口,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陈既什么也没说,直接进了旅馆。
琮玉从车上下来就站在路边,看着夺吉。
夺吉也看着她,傻傻的。
琮玉不知道说什么,以往对着他,除了纠正他傻傻的时候,就是解释一些他不理解的东西。
他从不懂她在想什么,她也不会对他说一些严肃事。
她把夺吉当朋友,信任他,但不喜欢他,更不想要依靠他。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发了半天愣,还是夺吉先开口,告诉她他妹妹的事。
琮玉点头:“要这么晚走吗?”
“白天走也要在路上待一晚,所以没关系了。”
琮玉走过去:“路上慢点。”
“嗯。”
琮玉没话说了,夺吉也不说话,但也不上车。
很久,琮玉问:“你还有话说吗?”
夺吉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很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琮玉很大方,伸出双手。
夺吉慢吞吞地,伸手抱住了琮玉,他不敢抱太紧,也不敢靠太近,他小心、珍视,他真的很喜欢琮玉。
琮玉拍拍他的背:“希望你妹妹能早点康复。”
夺吉身子缓缓弓了下来,凑到琮玉耳朵,声音很疲惫:“你有没有听过我们这里的一句话?”
“什么?”
“康巴人的血液中有强烈的尚武精神和英雄崇拜。”
“没有。”
“我也可以保护你,对你好。”夺吉说:“我说了就会做到,以后我的马,叉子枪和腰刀,都是你的。”
琮玉笑了:“我要你这些干什么?还是给更需要的人。”
她在拒绝。
夺吉放开了她,满眼不理解。
琮玉走到他约好的车前,打开车门:“上车吧小傻子,街上抓一个人都比我强,我这人成天作死,会连累你的。”
夺吉一动不动,很较劲:“给别人带来麻烦才叫作死。”
“你是这么理解的?那就换成找死。”
“我不愿意!”
琮玉停顿了一下,把吊儿郎当的劲儿收起来:“我们只能是朋友,你转不过这个弯,那朋友也别做了。”
夺吉的声音在抖,脚在原地踏了两下:“你能不能,不喜欢他啊?”
他知道她喜欢的是谁了。
“你问过我一遍了。”琮玉随便看向一处,哪里都好,只要不看他。她虽然不会觉得愧疚,但她真把夺吉当作朋友。
她没有朋友。
她不能骗他。
“不能。”
夺吉歪着下巴,抿紧的唇线噙着狠劲,深陷的眼窝、深邃的眼眸。琮玉把他伤透了。
后来,夺吉上了车。
琮玉蹲在路边很久,小黑猫在有人进出旅馆时偷跑出来,吊着尾巴,在她裤腿轻蹭。
它好像在撒娇,但琮玉真没心情逗它。
沈经赋跟她说过,珍惜还能心软的年岁,往后的人生里,总有一天会丧失这个能力。
泥菩萨,渡不了人。
琮玉在外边待到双脚冰冷,陈既发微信说外卖到了,她才抱着小黑猫进门。
夺吉回到焰城后,给琮玉发了微信,琮玉又问了他妹妹好,夺吉没再缠着她止不住地说话。
她觉得,这样挺好,时间一长就忘了。
——
陈既和霍国炜在小酒馆喝酒,点了蚕豆和猪耳朵。
霍国炜搓了搓蚕豆,填进嘴里:“是约了后天吗?”
“嗯。”
霍国炜点头:“你这也待不少日子了,这几个老不死的总不露面也耽误你回去办事。焰城年前没什么要紧事吧?”
“没有。”
“那就好。”霍国炜嘬了一小口白酒,拧着眉头,皱着鼻尖,咧着嘴,使劲咂了下,突然想到似的:“有事的话小北也就料理了。”
“嗯。”
霍国炜放下酒杯,看着陈既不紧不慢地吃着蚕豆,酒也不着急喝,跟以前一样,一身的秘密,深不可测的劲儿足:“我有个问题。”
陈既没说话。
“你就不准备成家吗?”
“没打算。”
小酒馆里很暖和,窗户上的白雾像一层塑料布,蒙住了外头的景物,遮住了他们看向外头的视线,叫他们生出一种自己是玩具屋内的黏土小人的错觉来。
霍国炜叹口气:“还是不成家的好,像我结婚后,这边家里,那边家里,都是事儿。一号矿不开工,光靠二号矿偷偷摸摸,这几个月产量惨淡,又有一大帮人要养。老邱你还不知道?有问题从我兜里掏钱,他自己向来不到关键时刻不摸钱包。”
“后天跟遇难者家属见面,解决完他们的问题,再加紧修复矿区这一块的地貌,大概率能跟环保厅和公安厅递资料,申请重新开工。”陈既说。
霍国炜点着头:“但愿一切顺利吧。”
陈既喝了点酒,稍微放松了些,跟霍国炜唠起家常:“听说,嫂子病了?”
提到这个霍国炜就糟心:“嗐,好些年了,倒是控制住了,就是脾气变差了。你看我也显老了吧?人到中年,身不由己了。”
“总能过去。”
“是。就是,怎么说呢,像我这种情况,已经完全经不起一点低谷了,我一垮,家里就垮了。”
陈既端起酒杯:“喝点。”
霍国炜干了剩下半杯,张着大嘴,使劲咂了一口,打了个酒嗝,哈出一口气。
两人就这么东扯西扯的,没一会儿又聊回正事。霍国炜提醒陈既:“之前小北不过来一回嘛。”
“嗯。”
“他也精,在这边一个小牌局混了好几天,打听到了闹事的其中一家,他们那小儿子刚二十,网上炸金花啊,百家乐啊,输了两百多万。”
陈既知道:“叫毕迎光?”
霍国炜点头:“对对对,是叫这个,哪儿是两百多万啊,得有个七八百万的账了。”
“这样。”
“姓毕的这家也是倒霉,就俩儿子,一个死在矿上了,一个也跟死差不多了。”
“现在这孩子在青木吗?”
“在,怎么不在啊。前一段时间还跟几个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在车站抢钱呢。这帮小畜生们不干人事,**掳掠齐全了。这你说逮着有什么用?龙门第二监狱的大门上掉了几块漆他们都门儿清。”
“管不了。”
“管不了。那几个东西家里边都放弃了怎么管?”霍国炜说着话,悄悄瞥向陈既:“依我看,像这种被败家子儿支配着跟咱们讹钱的主,就一回治狠了,省了天天琢磨上访、告状了。”
陈既没搭茬。
霍国炜也没接着气话往下说,绕了回来:“还约在项目部办公室?”
“嗯,他们两方还是要求那两个幸存者也到场。”
“这回要是再放咱们鸽子,可就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谈了。”
陈既把小酒杯里剩的一点酒喝完了。
——
陈既不在,琮玉就是在旅馆看电视、睡觉,睡到下午四点,常蔓回来了,手里拿着什么哈达、转经轮、羊皮画和面具。还有些琮玉不认识。
常蔓摊开东西放在桌上,累趴似的重摔在椅子:“这个季节的草原真没劲,又冷,风又大,冻透了,还要被强买强卖,被拉着跟牦牛照相也就算了,这些破玩意有什么用啊?”
琮玉打开电视,随便调了部电影,扭头烧热水,靠在高脚桌子边:“玩也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常蔓看过去:“回去?让你跟陈既二人世界吗?想得挺美。”
“就是觉得你当电灯泡挺难受的。”
常蔓笑:“我不难受,”拿出手机:“我还准备点五斤小龙虾,晚上跟你俩一边喝酒一边吃,就坐你俩中间。”
琮玉不想搭理她。
常蔓点完小龙虾,水壶烧开了,她把胳膊伸向琮玉:“倒杯热的。”
琮玉只给自己倒了一杯:“没长手?”
常蔓不想动,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放桌上:“倒一杯。”
其实琮玉给自己倒完就给她倒了,正好压在她的一百块上:“喝完滚。”
常蔓放下手机,脑袋枕在椅背:“我让店家八点再送,这会儿还早,要不我请你去捏个脚?”
“不去。”琮玉说:“陈既不让我出去。”
常蔓瞥她:“你听过话?”
“你怎么知道我不听话?”
常蔓浅淡一笑,端起水杯,忘了开水烫,一下被烫了手,下意识扔了杯,开水从杯里飞溅出来,烫了她的胳膊,还有琮玉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