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玉坐在马路边的长椅上,旁边是她路过唐华十字路口时买的江米糕,马路对面是记者住的公寓。
她准备等到天黑,要是看不见他,再打去明月日报的总编室,看看是来了新任务,被调走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来焰城之前,她觉得法治社会不会有太险恶的人、太离奇的事,但她光天化日被卖给了藏人,邱文博又光天化日拐了那么多女孩……
虽然吕波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有句话说得不假,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谁能管谁?
这片土地,恶势力都是在太阳底下滋长的。
很快天黑了,出来进去的身影里没有记者的,就在琮玉准备给明月日报打个电话时,夺吉先一步打来,要请她吃饭。
她站起来,拿上江米糕:“我买好晚饭了,你自己吃吧。”
“我也订好了饭店,就在文化广场的金都扎玛,我哥哥们和我叔叔们都在。”
金都扎玛,柴老板的饭店,琮玉想了想,说:“几点啊?”
“你想几点都可以的,我可以去接你。”夺吉对琮玉向来有求必应,但琮玉对他没有要求,于是变成了他什么事都参考琮玉的意见。
琮玉说:“我在文化广场。”
“我马上去找你。”
电话挂断,琮玉看着不远处的金都扎玛,也就一百米的距离,根本用不着他来接,所以没等他,先行一步了。
琮玉到达饭店,只见大厅左半边都是藏人,虽然不都穿着藏服,但也跟汉人有明显的肤色差距,其中两个藏族青年的双眼皮很宽,眼窝凹陷,眼珠有一点突出,汉人要不是剌了双眼皮、开了眼角,没这效果。
她坐下来,走过来一位男服务员,问她:“您一个人吗?”
琮玉看了眼那些藏人:“应该是跟他们一起的。”
“应该?”
“我是被藏族朋友邀请来的。”
服务员懂了,点点头:“那您往楼上走,他们包了二楼。”
琮玉这才发现饭店二楼开放了:“什么时候开的?”
“不开放的,对他们开放只因为是我们老板的朋友。”服务员带琮玉上了楼。
楼上宽敞,也比楼下亮堂,琮玉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终于见到几个在洗浴中心就熟悉了的面孔——夺吉的家人们。
他们手边上都有一个黑色的皮包,鼓鼓囊囊,陪坐在侧的几个女人时不时瞥向几个包,收回眼的同时,脸上的笑容又会甜美上几分。
夺吉的电话再次打来,琮玉告诉他她在饭店,他没埋怨,只说自己很快就到。
电话挂断,琮玉没收手机,给记者打了电话,关机,又打给了明月日报。当她询问那位来焰城出差的记者时,对方也很惊讶,反问她:“您没有联系到他吗?他没反馈到社里来,还以为他已经了解过您家里的情况了。”
琮玉大概知道了,往后的时间,她没有再想这件事,无聊地刷起了焰城新闻。
夺吉来得很快,上楼以后坐到了琮玉对面,一直在喘:“你为什么先过来了?”
琮玉挖了一块蛋糕:“没为什么。”
“好吧。”夺吉拿出一条珊瑚手串,还有金子打的钗,推给琮玉:“我找师傅新定做的,送给你。”
琮玉看了一眼,珊瑚很漂亮,颜色亮眼,钗子样式很复古,金子份量很足,她没拿起来,只是把蛋糕放进嘴里:“我不等你,先过来,你问我为什么不等你,我说没有为什么,意思就是,我不在意。人只有不在意一份情谊的时候,才不会考虑这个人的感受。”
夺吉听不懂,只是看着琮玉。
琮玉把蛋糕吃完了,擦擦嘴:“我不在乎你,还会伤害你,你还要对我好吗?”
夺吉把手串和钗子往琮玉跟前推:“你换的那条串子是莫拉给我未来妻子的,上次我想跟你说,但你让我先开车。”
琮玉记得,只是:“开车影响你说话吗?”
夺吉说:“我忘记了。”
“你这是在算计我吧?”
夺吉摇摇头,眼神纯真看着不像在说谎,但他本身就有一双含情目,有先天优势,谁知道他是不是试图利用这一点蒙混过关。
琮玉没带那串子:“下回我还你。”
夺吉说:“莫拉说过,就算送出后被还回,我也要兑现手串的意义。”
琮玉双臂搭在桌沿上,盯住了夺吉才让,在他纯情的面容里,她实在看不出心机的痕迹,她还是愿意相信,他跟他的眼睛一样,是干净的。她把东西推回去:“我不要。”
夺吉的难过写在脸上,眼睛更亮了,因为起雾了。
琮玉哄不了他,直接说正事:“如果可以的话,就劝你的哥哥、叔叔们跟这家饭店的老板断绝来往。”
夺吉顺着她眼神朝他们看了一眼,大雾散去,疑惑地问:“为什么?”
琮玉问他:“你们家主要收入是虫草,跟这家饭店的老板合作多年。”
“你怎么知道……”
“从甘西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了金都扎玛特产店,刚才搜了搜,金都扎玛最早是卖补品的,后来才在龙门开了几家饭店。”
夺吉点点头:“是的。”
琮玉说:“我之所以搜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在网上看到了龙门虫草造假的新闻。”
夺吉又点头,忽然有些难过:“我们家最近有一点麻烦。”
琮玉早看出来了:“不出意外的话,你们来这里就是要用钱消灾。”她说着瞥了眼那几个黑色的皮包,鼓鼓囊囊的,除了现金还能是什么?
夺吉听明白了,但很诧异,眼睛稍微睁得有点大:“你怎么知道……”
“你们就不好奇吗?为什么这么大事,却没一个受害人,也没警方的通报?”琮玉没等夺吉疑惑、发问,直接告诉他:“这柴老板肯定说,只要你们出了钱,就托关系、找人,帮你们把新闻删掉。”
夺吉快速点头:“你猜对了!”
琮玉差点回他,猜对个屁。任谁在经历过甘西饭局那件事后,都能或多或少地摸出这帮人的套路,无非就是高级点的诈骗,内核还是老几样。
夺吉听了琮玉的话,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家里人,回头问她:“那怎么办?”
“我认识一位广州来的记者。”琮玉说:“等柴老板跟你们要钱的时候,你就说已经联系了广州一家知名报社,过两天去你们草场实地考察,虫草是不是造假一看就知道。如果不是你们的问题,那就是经销商的问题,也就是柴老板的问题。如果柴老板手里虫草没问题,那就是新闻的问题。谁让他们发了这篇新闻?根据在哪里,证据在哪里,受害人在哪里?”
夺吉用了半分多钟消化琮玉这番话,好像懂了,也好像没懂,眉头紧锁,问:“可我不认识这位记者……”
“丁柏青,明月日报社会版块的记者。”
“那我什么时候说呢?”家里的事从来不用夺吉操心,他还没跟除了琮玉以外的外人打过交道。
“等柴老板来了,我告诉你。”
琮玉慢悠悠地看向电梯口,在她视线驻留的几秒内,柴老板挎着小包,风尘仆仆地上了楼。她屁股很大,大腿也不细,但脸蛋漂亮,人工鼻子一看就花了不少钱,大双眼皮快赶上这屋里几个藏人了,所以才没有很臃肿。
她走向夺吉的家人,客套了两句,神情严肃起来:“你们这个事很难办,虽然我们都知道你们的虫草没问题,但有人举报到了电视台,这不报道不行了,我昨天跟我老同学,就是在龙门一套做早间新闻的那个主持人,聊了半宿,他说这个事情反响很不好,主要上了电视容易闹出省,到时候北京、上海、深圳的记者过来,你说怎么办?”
她一句话都不给藏人说,他们看着虽不面善,不是纯良的人,但显然玩儿不过这个五十岁的女人精。
琮玉给夺吉使了个眼色,这回夺吉懂了,起身过去,把琮玉教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说给了柴老板。
琮玉就在远处看着,很快柴老板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两方僵持了一会儿,柴老板站起来,要去给她朋友打个电话。
好一会儿,柴老板返回,改了话锋,说是有的商量。
琮玉看夺吉家的问题解决了,就没多留,悄悄走了。
从金都扎玛出来,琮玉给乐渊打了个电话,乐渊给她挂了,她又打过去,乐渊接通时声音不悦:“说!”
琮玉往家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着:“邱文博给你打电话了吗?”
“直接说。”
琮玉说:“丁柏青失联了。”
乐渊那头沉默了。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但这个记者专写黑恶势力的稿子,他失联很有可能跟焰城最大的黑恶势力邱文博有关系。”
琮玉揉揉鼻子,看向唐华路入夜后逐渐亮起来的霓虹:“我刚才用丁柏青的名义找了柴老板的麻烦,柴老板肯定会找邱文博帮忙打听丁柏青的情况。如果丁柏青失联跟邱文博有关,邱文博会按兵不动,如果跟他无关,他会让你或者江北去打听下这个丁柏青是谁。”
好半天,乐渊才问:“你在哪儿。”
“唐华路。”
“回家。”
琮玉看着前边十字路口被人头攒成的密密麻麻的包围圈,听着乐渊那头传来的一个男人的鬼哭狼嚎:“你现在在十字路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