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波的口水拉了长丝,和着血水流到地面,沾了尘土。眼睛也迷离,眼珠时不时往上眼睑里跑,像是被人掐住脖子那样频翻白眼。
乐渊怕他看不到琮玉,就把他拖到了发动机盖上,摁住他的脸,让他的视野更广阔。
琮玉已经恢复平静,冷漠地看着吕波,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了呢?谁知道这么快又被她碰到了,偏偏还在她身边有乐渊的时候。
琮玉忽然近在眼前,吕波顿感一股阴气袭及全身,身子开始抖,脚也落不了地,脑袋被逼得飞速运转。老金说乐渊把琮玉送走了,现在是什么情况?没送走吗?
琮玉从车上下来,双手抄进褂子兜,走到吕波跟前:“狭路相逢了啊,波儿哥。”
吕波咬着牙,鼓着腮帮子,使劲挣脱,要起来:“操你妈的!小贱蹄子!”
乐渊薅着他的头发,把他脑袋揪起来,哐的一声又砸在发动机盖上,反复两次。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没有人站出来谴责乐渊当街打人的行为,只有几个中学生拿手机拍摄。
琮玉弯腰靠近吕波,声音很大,群众都能听到:“你有本事拐卖少女,怎么挨两下打就开始叫唤了?”
围观的大人还是很冷漠,几个中学生面面相觑,竟没想到事情还有反转。
乐渊把他交给琮玉处理:“想怎么做?”
“报警啊,不然他凭着包车的便利还能再干几档子坏事,那来西北旅游的女孩们不都危险了?”琮玉很果断地打了报警电话。
警车来了,人群散了,琮玉回到车上,看着发动机盖上一摊血迹,脊梁后知后觉地窜起一层凉气。
乐渊发动车子,开往城外。
琮玉打开车窗,趴在窗框。
路边的公共厕所指示牌上有三种文字,汉语、英语、藏语。街道两旁都是店铺,炸鸡店很多,有肯德基,有麦当劳。
“焰城没有麦当劳,有肯德基吗?”
乐渊没答。
琮玉也不执着于答案,始终盯着对面,每隔三个店铺就是一家蜜雪冰城,但出现频率最多的还是烧烤和服装店。
北京的路边这种服装店就很少,卖服装的都集中在了商场,当然也可能只是琮玉所在的区域很少,毕竟跟沈经赋生活的时候,她很少出门,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剧院。
家到剧院那条路很远,但车水马龙,路宽桥长,她只能看到高耸入云的玻璃大厦,看不到任何风土人情。
出了收费站,琮玉想起夺吉那个小倒霉蛋,给他发微信,让他回焰城,夺吉立刻打过电话来,她顺手接通,听到他急吼吼的声音:“你现在在哪儿?”
“我回焰城了。”
“为什么?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你的电话为什么一直打不通?你是打车回去吗?我可以开车带你回去……”
琮玉还没听完,乐渊就把她手机抢走了,给她挂了电话,她抗议:“有没有礼貌?”
乐渊没说话。
琮玉看他已经不想在这件事上废话了,也没缠着他吵架。
后面夺吉没再打来了。
马路两侧的荒原稀稀疏疏几只牦牛,成群的羊哩哩啦啦地走过,头上是比Windows壁纸还湛蓝的天空,吹起琮玉头发丝的是比北京平顶山山口还强劲的风。
连男人,也是西北的更带劲。
是因为她在北京接触的男人太少了吗?
有可能。
但就算是西北的男人,也没乐渊这样的,他特别的少找。
她昨天才觉得他脾气太差了,最好在他俊朗的躯壳里放一个温柔的灵魂,现在已经不这么觉得了。凶一点,好像也还行。
她胡思乱想,忽而扭头看向乐渊,他的手背还有用力撑出的红印,提醒她几分钟前他刚把吕波打了个半死。
那个画面的冲击力实在太强,琮玉想,她估计要用很多年来忘掉了,当然也可能因为很多年不断地复习,她印象更深了……
没来由的,她笑了下,打开了天窗,脱了鞋,踩在座位上,上半身探出去,闭着眼接受野风的吹拂,享受头发像连衣裙裙袖的丝带一样追往野风吹去的方向。
乐渊没管她,但车速不自觉慢了下来。
回到焰城时天已经黑了,琮玉睡了半程,到家还没醒,乐渊让她下车,她不想动,干脆装死。醒来发现还在车里,浑身凉透了,皱着眉上楼,正要找茬吵架,乐渊从浴室走了出来,他的鼻尖和下巴还在滴水,琮玉看着这样一张脸,竟神奇地消了三分之一的火气。
爆破跑到琮玉跟前,疯狂摇尾巴。
琮玉蹲下来揉它的狗头,抱着它的脖子跟它滚成了一团,把地板砖上的土都擦干净了。
乐渊没搭理她,换好衣服出门了,琮玉才看到桌上没拆封的外卖,已经没有热乎气了,应该是送达很久了。
她起身走过去,打开塑料袋,纸包装上赫然写着‘川香炸鸡’。
她愣了一下,心跳漏了半拍,随即剧烈跳动起来。
——
九姐她们中午就回来了,女孩们能休息,她不能。
江北在霓月二楼安慰这次受到惊吓的女孩,告诉她们这种事不常见,霓月会保护她们的。
“我开始还以为邱哥是骗我们的,没想到真的安然无恙地从派出所出来了啊。”
“对啊对啊,都没有为难我们!”
江北笑笑:“这就是认准了老大的好处,以后这种见世面的事还多着,跟紧了队伍,什么阶层的老板你们都能见到。”
有开心的,也有不开心的,不开心的因为没说话,就被淹没在了这些欢笑中。
九姐刚给几个大包送了批陪唱,回来靠在窗户前抽烟,听着江北温柔地安慰,明知道他在说屁话也没拆穿他。
反正他们历来都是这么骗人,一拨又一拨,一茬又一茬,多少人从开始的被强迫变成了风月场的熟练客?
每个人从最初被拐来、买来、骗来,到后来都有把柄在邱文博手上,未来要走什么样的路,根本不是她们能选择的,多少不认命,最后也都认了。
那个四川的女孩,父母追了过来又怎么样,不还是把父母哄上火车,自己跟着大部队回了焰城?
回来也没好果子吃,邱文博已经把她卖给了一个牛皮制品品牌的亚太区总代理,哪怕她生了病。
江北的侃侃而谈止于邱路雪来霓月找他,看到他面前一群模样可人的女人,酸水儿流出了眼睛,站在二楼大厅的沙发旁,阴阳怪气:“要不是记得我进得是霓月的门,还以为是哪个选美大赛的后台呢。”
江北常年挂在嘴角的笑顿时冷掉,站起来。
邱路雪看着他,撇着嘴:“你说晚上跟我一起吃饭的。”
江北拉住她的手,往外走:“走了,现在陪你去。”
邱路雪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江北不等她,她也就把那点怒火憋了回去,跟着他出了门。
饭店离着不远,他们选择走过去,江北走得很快,也不等邱路雪,邱路雪就问他:“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江北这才放慢脚步:“怎么可能?”
“那你走那么快干吗啊?”
“你不是饿了吗?”
“约好六点吃饭,现在八点,那我都等了两个小时了,还差这一会儿吗?”
江北闭了下眼,歪着头:“那你说,要怎么办?”
邱路雪不明白:“你为什么是这个态度?我怎么你了吗?吃饭也不用你花钱,你就陪着我就好了,也不愿意吗?”
江北点头:“对对对,我就一吃软饭的,吃饭不掏钱,睡觉不掏钱,我身上穿的,平时用的,都是大小姐给的。”
“江北!”邱路雪很伤心:“咱们讲良心好吧?我怎么你了啊?我哪里对不起你啊?你生我的气总得告诉我原因吧?”
她一直逼问,江北就坦白跟她说:“甘西饭局的事,我是通过新闻才知道的,就是说我已经不被邱哥重视了。你说帮我进入矿产公司,你帮了什么?”
邱路雪懂了,很委屈:“那我不是告诉你我爸饭局的地址了吗?我只能问到这种程度了啊,别说他现在防着我,就算没有,这些事他也不会告诉我。”
“地址?有用吗?知道地址,但是进不去,只能在门口溜达,像条狗一样。”江北转过身,面朝着街口,车辆经过,车前灯照在他的脸,照出一个青年的怨恨,恨自己的无能。
他声音有些颤抖:“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处境有多难,你爸现在什么都交给乐渊做,我从以前的仨瓜俩枣到现在的分文不入,我怎么给你幸福?你问我为什么想去矿产公司,你以为我愿意去吗?那边的生意再大,它不累吗?我这种**惯了的,为什么要去吃那些苦?”
他话还没说完,邱路雪已经哭了。
路上车辆不断,女孩当街抱住青年:“小北哥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帮你,我想办法说服我爸,你别生我的气……”
江北搂着她:“只要你相信,我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
“我相信……”
感人肺腑的剧情上演到这里,旁边饭店落地玻璃窗里的女孩终于发出一声冷笑。虽然她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这样拙劣的演技都能让一个女孩这么感动,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她端起桌上的半瓶牛二,倒满了玻璃杯,一口闷了,继续吃面条。
琮玉牵着爆破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这儿没人吧?”
“没有。”她说完扭头,看到是个熟人。
琮玉也没想到出来遛狗可以碰到这个女孩,把爆破拴在桌子腿上,也看向路边的江北和邱路雪,问她:“那是谁啊?”
“江北和邱路雪。”
“在霓月上班的?”
女孩再次扭头:“你都不在霓月了,还好奇霓月的人吗?”
“他们是霓月的人吗?我不知道。”
“江北是邱文博的手下,霓月就是他在打理。邱路雪是邱文博的女儿。”女孩说。
琮玉明白了,难怪看到这个人在乐渊车前鬼鬼祟祟。她又问:“你们晚上没事吗?这个点不是夜总会正忙的时候?”
“你到底想问什么?”女孩烦了。
她既问了,琮玉就没装模作样,痛快答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没跟你父母回去。”
女孩沉默了。
“警察带你们走的时候,你父母拦着车不让走,当时我就在现场。”琮玉说:“你有什么把柄在邱文博手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