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渊没回霓月,也没去宝郡,上了车,看着热闹街道,聊天人群,橙色光照下他们不同情绪的神情,倏而恍惚,双耳渐渐失聪,听不到这趟街上任何声音了。
他闭上眼,缓了缓。
这时,手机屏亮了,他看过去,是邱路雪发来的消息,她害怕了:“乐渊哥,我爸是不是要对小北哥动手了?”
“没有。”
“你别骗我了!他都找人把我朋友糟蹋了!他要是知道我跟小北哥之间的事,一定会弄死小北哥的!”
“你现在在哪儿?”
“是不是只要我咬死了我打掉的孩子不是小北哥的,我爸就不会对小北哥动手?”
“这段时间不要去找小北了。”
邱路雪停顿了一下:“为什么?我爸没证据啊,我只对外说小北哥陪我去医院,没对任何人说孩子是他的,我爸凭什么!”
“不要拿人当傻子。”
邱路雪的声音低落:“那怎么办……”
“青木矿区塌陷那场事故,还有两个遇难者的家属没摆平,有一家在甘西,你爸之前让我去一趟,然后你跟小北的事情出了。”
“什么意思?”
“如果小北能干的事别人都能干,为什么留他?”乐渊说:“你得让你爸知道小北还有用,才能保住他这条命。”
邱路雪明白了:“那我还是不能去找他吗?我可以跟他一起去解决这件事啊,说不定我爸就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乐渊没说话。
邱路雪得到了答案。
电话挂断,乐渊把手机扔在一边。也就三几分钟的工夫,又有电话打来,是宝郡的柜台经理:“乐哥,这有个女孩要借十万水钱,她说担保人是你。”
乐渊一下子想到刚才那个黄毛丫头巴巴的小嘴和带刺的眼神,挂了电话立刻下了车。
此时琮玉正坐在宝郡一楼大厅,手边是十万块钱。本来换筹码也就一两分钟的事,但就因为她大言不惭地说乐渊是她担保人,柜台经理连她这十万都不敢动了。
她的短帮皮鞋有三公分的鞋跟,故意敲在瓷砖,敲得经理和保安心里发毛。
她还时不时看过来,那双眼带锯齿的,被看一眼浑身不自在。
他们也不知道,这么个一米六的瘦瘦巴巴的小姑娘,怎么就轻而易举地拿捏了这几个老爷们。是因为她是头一个打着乐渊旗号借水钱的人吗?
乐渊赶到时,琮玉正好等得不耐烦了,直接站起来。
经理想跟乐渊说点什么,乐渊没听,走到琮玉跟前,一把薅起她的脖领子,看着平静,可下手一点不留情,粗鲁地把她拎向门口。
琮玉踢腾双腿,一条胳膊搂着他的腰,一条胳膊缠住他的小臂,死不松手:“既然你不认我!那就别管我!”
“我认你什么?”
琮玉机灵,趁着他松劲儿,从他手中挣脱,往回跑了几步,抱着小麻包:“我妈死了,我没地方去了!”
嘈杂声戛然而止。
经理和保安傻了眼,不知道是继续在这儿站着还是先退到一边。
好巧不巧,九姐这个时候过来跟乐渊说事,正好听到了这句,停住了脚,经年不变的妩媚有了丝改变。
琮玉这话说得跟乐渊是她爸似的,乐渊啊,出名的和尚庙啊,他什么时候跟哪个女人混迹在一起过?更别说还生一个女儿了。
乐渊没耐心,又攥住她衣领,把她人拎起来,她立刻双手攥住了乐渊的手腕,双脚踢腾着,脸也红透了。
经理他们和一群赌徒看惯了乐渊动手,知道他不是怜香惜玉的人,都不在意,但也还是下意识放轻了呼吸,祈祷着别被波及。
九姐看乐渊没收着劲儿,怕他又弄出人命,尽管对这女孩到底是什么身份犯恶心,也还是走过去:“别闹大。”
乐渊不是听劝的人,把琮玉甩到沙发上:“我说不认识你,拿上你的钱滚蛋!”
琮玉捂着脖子用力咳嗽,脸咳得通红,但扭头看向乐渊的眼神一点儿没示弱,还趁他们不察把长几二层的多功能箱拿了过来,取了最长那根改锥,比划着乐渊:“我也说了!不认我就别他妈管我!”
气氛一度更紧张了,司空见惯的赌徒也忍不住看向这头。
乐渊长发遮住的眉毛轻蹙了下。
琮玉把小麻包扔给经理,又重复了一遍她进门的话:“给我换十万百家乐大额,再借十万。”但这一次她改了末尾:“还不上我去霓月卖!”只字未提乐渊。
经理做不了主,愣了几秒看向乐渊,乐渊也不说话。
九姐开始以为这女孩儿真是乐渊的女儿,这会儿冷静了,看他们破了天也就十五岁年龄差,父女的身份太不切实际。
但不是父女更让她不安。
经理硬着头皮问乐渊:“乐哥,您看这……”
“照规矩来吧。”乐渊说这话时那点显而易见的火气已经消了。
经理迟钝地应了一声,去给琮玉换筹码了。
琮玉也不慌,扔了改锥,拍了拍手上的灰,一眼都不再看向乐渊,跟上了经理。
九姐不理解了。
宝郡借水钱的规矩多是找人担保,利息不等,没人担保就抵押,车房古董公司股份,能折现的东西都能抵。
焰城的赌场什么都不怕,尤其不怕没钱的,就怕没人赌,所以这里的钱很好借,赌鬼、酒鬼、瘾君子,还不上有的是能把钱拿回来的方式。
如果这女孩跟乐渊没关系,为什么敢搬出他这尊活阎王?
如果这女孩跟乐渊有关,乐渊怎么能看着她在这地方赌?还同意她还不上去霓月卖?
九姐思考良久,没想通,见乐渊离开,也没多待,随他同去了。
宝郡内部人员和赌客们惊魂甫定,大厅中央音响播放的音乐仿佛八十年代的舞曲,但搭这地方的金碧辉煌,倒是毫无违和感。
琮玉站在柜台前,看了一眼乐渊的背影,不带任何情绪。
经理把筹码盒子递给她:“直走,最里边。”
琮玉走向百家乐区域,大厅是吸烟区,楼上是禁烟区,私人赌桌有专门的运营帮赌客兑换筹码,但要求本钱不低于三十万,琮玉二十万勉强够格由运营介绍在宝郡赌牌的规则。
吸烟区的赌客不管是输了的,还是赢了的,都红了眼,他们双眼呆滞的样子就像赌鬼上身,已经不能自由支配身体了。
琮玉坐下来,庄家麻木地看了她一眼,她看向赌桌,捡了几个筹码放上去。
——
乐渊在宝郡门口站了很久,烟抽了两根,风吹起他遮住眼睛的头发,过于长的眼睫毛正好被从他身后走来的九姐看到。
九姐深呼了口气,心跳突然有点快,问乐渊要了根烟。
乐渊递给她烟盒,她又要打火机,乐渊再次递给她时,她问:“要不用你嘴里那根给我点着?”
乐渊把打火机也收了回来。
九姐笑了下:“开个玩笑,真小气。”说着从乐渊手里把打火机拿了过来,有意无意地碰了下他的手背。
她点着烟,抽了一口,微微仰头吐向半空:“那几个青瓜蛋子已经按你吩咐,把美琪姓高那娘儿们解决了,她手里姑娘有些不想干这行了,我放她们走了。还想干的几个我准备安排到东头那个店,那边穷鬼多一点,不挑。”
“嗯。”
“就是茶楼老金那边你得去一趟,我们打她娘儿们就是打他的脸,他肯定过不去。我觉得邱哥还是不想跟他撕破脸,咱们得稳他。”
乐渊把烟掐了:“我有数。”
九姐点头,又吸了一口夜间凉风:“今儿我老公生日,我冷不防想起来,他都死了六年了。”
乐渊没说话。
九姐也掐了烟:“今天陪陪我。”
乐渊要走。
“喝酒而已。”九姐笑着问:“你至于对我这么抗拒吗?白捡的便宜都不要啊?”
乐渊扭过头,不给面子:“便宜没好货。”
九姐鸡当久了,早没尊严了,什么诋毁、嘲讽,不痛不痒,还能笑着回:“那你没试过怎么知道呢?”
乐渊没理这茬,也没空跟她喝酒,走了。
九姐喊:“我老公死的时候,你刚到邱哥手底下,那趟压车你也在,他到底是怎么从车上跳下去的?”
乐渊停住。
“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