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珂陪够了,拂落李暮近的手,摁住他肩膀,借力站起来,抽一张纸巾擦擦嘴,随手一丢,丢进垃圾桶。头不低半寸,只是视线向下,俯视自尊自大的男人:“是不是?你以为我是谁?所以我不光跟两年前杀人案的受害者名字一样,长得也一样?你以为她没死,还想接近你?”
李暮近眉梢微动。比起丁珂说了什么,他更对她的反应感兴趣。
“没有镜子总有尿吧?”丁珂坦白告诉他:“我是法学生,最近在研究你的案子,我确实知道那男的不怀好意,也确实知道你在御景观山。但都因为我想探索案件中那些疑点的答案。如果让你误会了,我跟你道歉。”
说完就走,一秒都不愿意多待。
刚打开一道门缝,又被人关上,抬头上看,李暮近的手在上方,正摁住门。修长骨感、白里透红,几乎就是章苗苗意淫的那种手。
她只觉得烦人,“你想干什么?”
李暮近扳她左肩,用蛮力使她转身,逼她面对他,“害怕就叫出来,我可以把门打开,让他们看见。一男一女,说没发生什么你觉得谁信。”
他被挑衅也不气不恼,声线又变了,气声多了,尾音长了,呼吸频率也快了。似乎她越反抗,他的征服欲越强烈、蓬勃。
丁珂判断错了,他不是无耻,是变态。
李暮近慢慢俯身,跟她平视,深呼吸她的呼吸,浓郁的咖啡香刺激多巴胺的分泌,他自然而然地愉快兴奋,“你对你跟别人名字、外表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正常吗?”
“你希望我什么反应?”
“没有吗?”
丁珂咬肌微动。
李暮近什么也没干,只维持姿势说了句“没有吗”,丁珂就觉得他有别的意思,而她好像明白什么意思,但她又不能说出来,显得她好像对他有了什么意思……
她很烦躁,直接把门推开了,就让别人看到他们俩贴那么近,他还为她俯身。
外边的人原本在干什么都忘了,难得一致地注视同一个地方,动作表情都一样充满好奇心。
付知之呼一声。
束睿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黄泳满脑子业绩又要创新高。
李暮近无所谓,不慌不忙地站直身子,他什么时候怕过现场直播?人越多越喜欢。
丁珂扭头看表,正好下班了,抬腿就走,片刻不留。
李暮近看着她的背影,没什么可说的。
性格不太一样。
丁珂一走,他也不愿意待了。
付知之、束睿紧随其后,黄泳一看这就要走,回头拿手册,想着追上去再问问订不订课,看到空白处写了俩字——
丁珂。
脚步停住,不再追了。
开始是不是冲课他不知道,但现在肯定是冲人了。
三人上车,付知之看李暮近是没心情再去局上了,也不提了,自以为是地聊起刚才的女孩:“还得是我,要不是死乞白赖拉你们俩过来,都碰不上这么正的妹妹。”
束睿看着手机,头也不抬:“你都说我俩不来你老子就挂了,他是不怕背点业障,我不行,肯定绑也把他绑来。”
“啧。你就说这是不是一个正确决定?”
束睿抬头,看了眼闭目养神的李暮近:“你要不自己看看呢?看看他现在情绪怎么样?”
“肯定很……”付知之挺自信,扭头看到李暮近兴致不高还有点烦躁的脸,邀功的话折在喉咙。
束睿淡笑,“要不你打电话鬼哭狼嚎,从学校出来就回去补觉了。”
付知之想起来,“哦对电话没说清楚,上学去了?咋做到的?你不那时候正跟德国看精神病呢吗?”
李暮近出事以后,他家送他去德国治疗,有记者追这个新闻半年,他家一直有公开治疗进度,没什么意思,渐渐公众也不爱看了,就不追了。
李暮近回国都没新闻报道。
“外国语学校有保送名额。”束睿说。
付知之秒懂。
李暮近在原学校有处分,没有资格,但可以挂到别的学校,就没有处分了,再用他以前一些成绩获取保送资格。
说到这件事,束睿开始还不知道李暮近来詹城为什么给李崇打电话,他去哪儿给谁汇报过?
想来是需要李崇打点关系。
*
丁珂回寝室时章苗苗刚打完一把游戏。
“等下去吃火锅。”丁珂放下包,取下手腕的工牌,趴在桌上小小休息一下。
章苗苗走到丁珂旁边,托下巴看着她。
丁珂感觉到她的目光,没睁眼,“你还可以再打一把。”
章苗苗说:“我又给你找了一个雇主,这次我拿性命担保,绝对不会再出意外。”
丁珂睁眼。
“上次那个事儿本来想帮你的,弄成那样我可自责了,我妈也说我没脑子,我想弥补。”章苗苗诚恳地说。
丁珂看她一直放不下,坦白道:“你在我电脑看到的男主人新闻,其实在去面试前我就看了。”
“啊?”章苗苗惊讶。
丁珂不睡了,坐起来,随手收拾桌面,继续说:“所以风险是我自己选择承担的,你不用太愧疚。”
“为什么?”章苗苗抓耳挠腮想不通。
丁珂口吻轻松,好像认为这很好理解,“钱给得够多,做家教也比在健身房我更自在。”
章苗苗想说要钱不要命可不行,但想想丁珂的情况,她这话跟何不食肉糜没什么区别。
“走,吃火锅。”丁珂站起来。
章苗苗搂她肩膀:“吃重庆的!”
“好。”
*
五月第二个周,李暮近以病好复学的理由转入詹城体育大学竞技体育学院,成为一名大一学生,运动训练专业,专项射击。
于泰是寝室最后知道的人,亏了不是一个项目,不然他会想杀人。
室友打饭回来,看他抓着枕头尥蹶子,“消息挺灵通,我都是刚回来路上才听说这位哥分我们宿舍了。就说宿舍人不满不是一件好事,指不定半道给你塞什么人进来。”
“什么?”于泰一蹦半米,声音洪亮。
舍友挑眉,问:“你不知道啊?”
于泰脸红脖粗:“我靠能不能不同意?”
室友咬一口肉夹馍:“你怕啥,指定不跟宿舍住啊,少爷住宿舍你听过吗?而且那人精神分裂,为了他和我们好,他家都得跟学校商量不住校。”
于泰舒服一点。
“打听丁珂不见得是喜欢。”室友喝一口汤,“咱以前没关注,就知道他□□杀人上新闻,不知道受害者。”
另一个室友说:“很正常,勾八世道很多受害者不配有名字。”
室友点头,放下汤,接着自己花说:“我半路搜了一下,受害者也叫丁珂。”
于泰直接起立:“我靠那我老婆不是很危险?”
“那他不就去师范学院了?干吗来我们这里?”室友猜测:“他跟你打听,肯定也跟别人打听了,自然见过丁珂了,发现只是名字一样,放弃了。”
另一个室友也分析:“对,也没听说丁珂那边有情况,你别太着急。”
于泰被说服了,干坐一会还是不踏实,站起来,“不行,我得去找我老婆!”
*
马术俱乐部。
李暮近障碍训练结束,利落下马,把缰绳交给教练,认真听教练指导完训练过程需注意的问题,又在教练推荐下,给他的马换了一整套新装备。
束睿站在会所二楼的窗前,看着李暮近马术越发精进,陷入深想。
付知之喝了俱乐部的酒,窝在沙发睡着了,又被工作人员送下午茶吵醒了,傻愣愣坐着,眼睛睁不开,“他练完没有啊,吃什么?”
刚说完,李暮近上来了,边走边脱手套,路过水吧放下,再边走边摘头盔,放在边柜,接着是腰带,背带,衬衫,最后走进淋浴间。
付知之看到李暮近光滑的背,跷起二郎腿,拿了一块西瓜,“还挺光滑的,用什么浴液?怎么不长痘呢?”
束睿坐到他对面,转转脖子,端起杯酒,喝一口,闭眼说:“基本功扎实学东西就是快。买马也才是上个月的事,现在已经很有样了。”
“你不说他那匹马多钱买的,马鞍都能交套房首付了,还有那教练,学费多贵,他再学不出来,对得起那么多钱?”
束睿突然无法反驳。
付知之西瓜吃得够多,打几个嗝,擦擦手,“阿暮最近咋回事,骑马击剑滑雪游泳,一会儿都不闲着啊。你得提醒他,猝死不只发生在被女人掏空的时候。”
束睿盯着酒中正旋转的泡沫,“不想停下来而已。”
“为啥?”
束睿没答,但他觉得他知道。
大概因为这个丁珂?
他怕停下来就会想起两年前?
束睿觉得李暮近没有那么密集地找丁珂,就是怕她是以前的丁珂,也怕她不是。虽然他不知道李暮近为什么会怕。
李暮近洗完澡出来,随手擦两下头发,吹得半干,换衣服,穿鞋,拿上车钥匙,也没跟两个人打声招呼,先走了。
付知之指着他离开的方向,挑眉看向束睿:“看看,没点素质的!”
“也没说带我们来。”
“……”付知之不管那一套,“你也是够能惯的。自我认识你们,就听兆婧说从小阿暮去哪儿你去哪儿,她每天吃阿暮醋都够把自己酸死。”
说着话,兆婧发来消息:“你说那个设备老板都给我凑齐了!我已经到你在詹城的公寓了!楼下!快点出来接姐!”
束睿收起手机,起身,左手抄进裤兜,“也撤了。”
“欸,不是,你又干吗去啊?”
束睿已经出门。
付知之啧一声,麻烦死了,一个两个!
*
面包店。
半小时前流量高潮,丁珂忙了一阵,现在店内冷清了,她也清闲下来,试吃面包师新品。
面包师期待地看着她,她视线向上,一边咀嚼一边说:“挺软的,但有嚼劲,咸度刚好。”再吃一口旁边黑面包:“这个符合我的口味,是纯黑麦的吗?”
面包师点头,评价几款新品:“这个可能卖得好,这个就隔三差五做一点给你带走。”
丁珂淡淡一笑:“谢谢姐。”
“客气。”
面包店对面街边,上次的位置,李暮近在车里隔着同样两层窗户,遥遥望着勾唇的丁珂。
他还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
其实没有难度,他们之间有那么多过去,即便她装得再像,习惯、性格都改,一个人的气息也不会变。
她总有破绽。
况且他也早早打定主意,无论是不是,他都让她成为他一件装饰品。可距离健身房偶遇又过去两周,什么动作都没有。
他也难说他怎么了。
心软是不会,他心是石头做的,他觉得最大的原因,就是面对她,他总是会想起两年前。
原先不觉得,现在再回忆,他一点不想面对她那张清纯无辜的脸上充满抗拒,甜欲的嘴说出冰冷的话。
于是他用各种事填满时间,让他没有空闲再去多想,至少在解决这个困扰前,他都不想再跟她有什么接触。以他对自己的了解,他不会陷在这个困境里太久,到时他会以一个正常的李暮近,用力捏死她……
却还是鬼使神差来到这里。
突然,他意识到他的离谱,终于收回眼,准备离开。
但就在他余光深处,丁珂走到窗前,给窗台花一一浇了水。没什么好看的,除了她浇完水拿纸巾擦手心的动作。
他的珂珂,就有这个习惯。
因为手心汗,双手总是湿漉漉的。
她这是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就不装了吗?
他忽然不想走了。
但手还是发动了车。
*
丁珂要下班了,店里却突然客流激增。
“您好,现在还能加热吗?”
“自助切片机怎么不动了?没电了吗?”
“花生酱和炼乳没有了吗?”
……
丁珂要结算,还要回答问题,“能加热……没坏,左侧有贴使用说明……有的,我马上拿……”
着急结账的也在催:“我车到了,能不能快点?”
“好,马上。”丁珂手忙脚乱,手心汗更多了。
“我要欧包和焦糖棒棒糖,然后我有一个满减的券,现在可以用吗?”
丁珂一边扫码结算,一边抬头回答她:“截止期内是可以的。”
“能不能先结账呢?”排队买单的人等不及了。
丁珂回过头:“好。”
“我看门口牌子写了新品,可以试吃,怎么试吃啊?”甚至有人问。
丁珂看一眼收银台旁边的瓷碟子:“这边有的。”
“再给我拿一个花生酱吧?”有人说。
“好。”
“碱水面包还有没?”
“没了,不好意思。”丁珂顾不得抬头,也顾不得擦手心的汗,她忘了今天是周五,面包店人最多。
面包师都出来帮忙,但因为突然涌入的人流和他们无法压低的嗓音,忙忙碌碌,慌慌张张,她还是觉得吃力,弄不清。
尤其手心一直冒汗,把小票都弄湿了。
耳朵声音一阵一阵,突然沉寂,又突然热烈起来。
丁珂机械地操作收银台,倏然耳鸣,抬起头,只看到嘴在动,听不到任何声音。
好像已经结完账,面包师接过她手里剩下的工作,开始为仅剩的三五顾客打包。
但丁珂好像还没有从不久前的忙碌里醒豁过来。
明明离开了收银台,心却没歇。
就在这时,门口的铃铛“叮铃——”一声,那一声不断伸展,延长,无穷尽似的……
玻璃门被人推开,迈进一条笔直的腿,走到丁珂面前,平淡无波地拉起她的手,轻握住她的手指,展开她的手掌,四折纸巾,轻盈缓慢地擦掉她的手心汗。
铃铛还有余音飘荡,店里只三五人也依旧吵闹。
但他们这一角很静,丁珂甚至能听到李暮近平缓均匀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