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怎么说来着,’寒威千里望,玉立雪山崇*’……美吧?”
裹着军大衣,宫行书一说话嘴里就呵出了一片白气。
海拔如此之高的地方,温度自然比山下要低不少,山脚的人们已经穿着毛衣看着融化的雪水浇灌春天干渴的土壤,在这山上,人们还要靠着厚厚的棉衣来保留身上的热气儿。
片状的云朵轻轻漂浮在天上,阳光笼罩着远处终年不化的雪山,冷冷的空气拍在人的脸上,让人再次想起了刚刚结束的冬天。
此时剧组绵延的车队已经开始进驻到村子里了,宫行书不去管那些杂事儿,偷偷溜到车队最后把池迟从车上叫下来看风景。
“美。”
池迟自以为自己评价的很诚恳,只是打着哈欠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
昨天下飞机之后她先在城里的旅馆住了一晚,今天凌晨三点就坐上了早就送到这里的保姆车往这个村子里赶,先是两个半小时从有机场的大城市到这个村子所在的小县城,然后是三个小时的盘山路,她坐在车上除了昏昏欲睡之外就只有欲睡昏昏了。
宫行书显然对池迟的回答不甚满意,挠挠自己的后脑勺,他一时想不起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更丰富的东西,干脆就拽着池迟往一旁的山上跑去。
……
“这个村子是我一手打造的,有些树还是我自己种的,那里本来有个粪池,我直接花钱让他们平了,还有那个油坊,是我去年来盯着盖好的。”
宫大导演此时的语气就像是个跟别人炫耀自己玩具的大男孩儿,也许那个漂亮又不失粗犷宛若西北世外桃源的村子,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精巧的手办,或者一个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航模。
“三年前我来的时候这个村子里连公路都没有,后来我跟当地说这边我要改造之后拍电影,电影拍完了就能直接当个景点儿了,正好他们县里有个旅游扶植的项目,去年就先给这里通了路,就等着咱们夏天拍完了电影,他们做做宣传,这个村子以后的生活就能好过一些,咱们在这里拍电影,跟这里也是一种缘分。”
池迟往下俯视着那个小小的村落,大到吓人的牦牛在她的视野中也不过红枣大小。
这个村子被群山环抱,又有天然的地热优势,气温比别处都要高一点儿,走到它的近前,就觉得一股浅浅的暖意在涌动着。
“这是你心目中的大燎寨。”
周围都是冰寒,唯有这里温暖。
举世都是离乱,也唯有这里,能让卫从武和川崎雅子的两颗心能够有一份安然。
“我会让这里变成所有人心目中的大燎寨。”
池迟转头看了看宫行书,沉默了一下才说:
“那现在,它就先是我的大燎寨了。”
宫行书嘿嘿笑了一下:
“那你这是要当压寨夫人?”
“在川崎雅子的心里,她绝对不会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她爱卫从武,也爱这个寨子,可这不意味着她以成为什么夫人为目的。就像这个山寨,你可以改变它,可它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你对它来说就是个过客……也许这个寨子里所有生活过的人,对于这个地方来说,都是个过客。”
环顾四周的雪山,池迟的目光看向渺远的天际。
这里太美了,美得仿佛不是人间,宫行书把这里当做大燎寨,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地方有一种深扎入泥土,又拥抱着天空的气质。
由于拍摄环境的特殊,进组第一天,池迟并没有拍戏,而是适应这里的海拔和空气,再由剧组的工作人员(比如放着正事儿不干的导演)领着去熟悉拍摄场地。
和全国很多其他的地方一样,这个村子绝大多数的青壮年都出外打工了,他们很少去往东部沿海的大都市,大部分都都在附近的大城市做一份不需要他们放羊和种青稞的工作。
这个村子和附近的两个村子合用一个小学,就在池迟刚刚站的山坡脚下,今天因为剧组第一天来的缘故,学校里的小孩子们都放了一天假。
看着那些躲在门后怯生生看着自己的眼睛,池迟转身回了保姆车找出了一些糖果和本子。
跟保姆车一样,这些见面礼都是池谨文替她准备好的,为了能在《大燎寨》这个项目中插一脚,池谨文在宫行书改造了这个村子之后大手笔地在山下的镇上建了三栋五层公寓楼,电影拍完之后,那三栋楼就归这个村子集体所有了,当然,现在那三栋楼的主要作用是充当整个剧组工作人员的宿舍。
毕竟,无论是一个常住人口不超过三百人的小村子,还是一个连唯一的“二星级”宾馆那星星都是的老板随手画的这么一个小镇子,想要供给整个剧组一百多号人未来四个月的吃饭住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C娱乐有被多个剧组认证过的完备后勤系统,在投资了《大燎寨》之后,他们不仅平地起高楼,还为这个剧组配置了两名随组医生和一男一女两名护士。
去年九月,池谨文在建筑项目开工的时候来到了这里,不仅看了镇上的生活环境,还直接上山看了那个村子,回来后光是“生活小贴士”就给池迟准备了整整三千字。
这点小小的纪念品对于他来说不过是顺手为之的。
中午吃的是村子里专门为剧组准备的接风宴,六只大羊、十只鸡炖在好几家的大灶上,各家招待几位工作人员吃饭,就能去那些炖羊的人家取肉,宫行书也让剧组的车拉来了一些平原产的蔬菜,白菜萝卜让村里的妇人们蒸蒸炒炒,就凑出了一顿下饭菜。
这个村子里的人是真穷,不,说穷也不对,应该说,他们的生活过于闭塞,可是他们很热情,尤其是来帮着村长家里做饭的两个女孩子,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看着池迟的年纪小,她们都偷空跑过来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睛小心地看着池迟身上的穿着,然后她们会笑着夸池迟好看。
也是她们告诉池迟,那位六十多岁的老村长从三四天之前就开始每天带着人拿着铲子去清理山路上的积雪。
“未来几个月,我将生活在一个有着属于它自己迫切渴求的村子里,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习惯于贫穷,又渴望着能摆脱贫穷,在这一点上,他们和电影中的大燎寨是相似的,大燎寨里的人们也是习惯了战争年代随时有流血和死亡的生活,同时也希望和平能够早点降临。
我希望这种相似的气质能够更好地让我在这场电影中有所发挥和突破。”
书写于本子上的字迹和平常一样的工整流畅,池迟写完了之后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今天为了照顾他们这些人早起赶路的辛苦,剧组早早从山上下来了,设备被他们留在了村子里,有专人负责妥善保管,从明天开始,绝大多数人将坐在两辆大巴车里,每天早上五点半出发,迎着寒风,翻山越岭去拍戏,还要七点之前到达村子里,八点正式开始拍摄,下午五点收工,晚上七点回到镇上休息。
早饭和晚饭都在镇上的驻地里解决,午饭由C娱乐的后勤组准备。
这大概是整个艰苦的拍摄环境中唯一让人觉得心里安慰的事情了。
第一天正式开始拍摄的第一场戏是一群男人的戏份。
刚刚结束了一单“买卖”的土匪们回到村子里开始坐地分赃,插科打诨,顺便引出了卫从武从山外头找读书人回来教村里人识字的事儿。
鉴于宫行书是自导自演,这场戏到底拍的好不好,应该是由宫行书这个演的人自己说的算,以前他也确实是这么干的,这次,他改了主意。
“你看,这是这场戏的分镜,一会儿我们就从那走进屋子里,然后开始说台词,你要是觉得行,我们就过了,你要是觉得不行,我们就重拍。”
原本坐在远处石墩上看台词的池迟被宫行书推到了导演席上坐下,剧本被宫行书抽掉了,换成了他绘制的分镜,以及一个扩声器。
池迟脸上终于不再是一脸茫然了,她换成了一脸的“你在逗我”。
“这是分镜?”
穿着小碎花棉袄梳着大辫子的女演员抖了抖自己手里的那张纸。
“对啊,分镜这个东西能说明白戏怎么拍就行了。”
可是对着六个不明所以的火柴人谁能违心说出来它能让人知道电影该怎么拍?
如果这种东西也能叫分镜的话,那池迟在笔记本里画的那些场景复原图大概就是清明上河图了。
“行了行了,你就坐着看着吧啊。”
宫行书居然被池迟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那张“分镜”让他叠吧叠吧往兜里一塞就当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我拍戏的时候你不会也给我这种分镜看吧?”
“你这么聪明,不用看分镜,我一说你就明白怎么拍。”宫行书对池迟眨了眨眼。
“不是,我是觉得我要是看了,就更不会拍了。”
双手抱胸往导演座上一缩,村姑版池迟扬了扬下巴。
“你该去就位了。”
“哟,一坐上去还真像个导演啊。”
像,何止是像个导演。
第四遍重来之前,宫行书听着池迟对别的演员讲解着属于“他自己”的拍摄意图,内心基本是崩溃的。
有多久没被人说“表情太水”了?
又有多久没有让人用那种很冷酷的语气喊“重来”了?
池迟她还真适合当个导演啊。
……
“到时候演职人员表上我得给你加个副导演头衔,不然我都对不起我今天重来的这八遍!”
终于拍完这场戏的了,宫行书嗓子眼儿里都带了火气,池迟对构图和画面的严苛要求让明明更加老辣的他都感到了不适应,这种感觉,对于这个从来把电影当做自己童话王国的男人来说近乎是挑衅。
“不要,要是当了副导演你就有理由让我多干活儿了,我是个演员,只收了一份片酬,接了一个工作,不搞没有权益保障的兼职。”池迟还觉得不乐意呢,用宫行书的审美和意图看别人演戏,还要找茬儿,这太耗费她的精力了。
宫行书咬着牙没说话,只等着下一场池迟的戏,他也要往精益求精上要求。
半个小时后,池迟和卫从武一个“兄弟”的对手戏只拍了一遍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