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华城,天才刚亮,便有修士冲到了云浮塔下,擡头看着云浮榜上的名字。
见宋丸子还在金丹榜第一的位置,那些人颇是松了一口气。
“昨夜六欲天又是万雷轰顶,又是遍洒星光,声势之浩大实在罕见,我还以为那宋大道主是成就了元婴呢。”有人如此说着,拍拍自己的胸口,勉强算是顺了气。
如今的六欲天在很多人眼里还是一块极香的肥肉,宋丸子立足未稳,正是他们动手的时候,要是她在这时候突破了元婴,他们的诸多手段可就使不出来了。
“就算不是她突破元婴,各家也得小心点了。”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坐在云浮塔下的灵馆里,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杯中的灵浆。
煌华城的灵馆单论奢华富丽自然比不上西洲,可也别有灵逸缥缈之气,青玉做的案如镜子似的,照出来的人,却仍是汲汲营营,空有仙骨,
“南先生,这话何解?”
“你们可知道,昨夜六欲天中降下的雷劫是什么?那是那是万雷轰顶的罪罚之雷,西洲的焦土之地,偶师印轩因为抽离生魂造下孽业,到现在还没受完的,也是罪罚之雷,只不过比昨夜的要轻多了。”
听他这么说,旁边的人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喜色,道:“既然这样,那就说明那六欲天受了天罚,更是气运不长了呀。”
“不不不。”南先生摇头,“要是那罪罚之雷现在还在劈着,我们自然可以说那六欲天气运不久,可现在,那雷已经没了,不仅没了,星空大亮,遍洒星光,还有昨夜那从北而来射穿劫云的箭,你可看见了?”
不等别人答话,南先生掏出了两块灵石拍在了青玉案上,那玉案中立刻有赤色的游鱼仿若活物般游了过来,将灵石给衔走了。
“明明是天罚,却被一击而散,六欲天中有这般人物,又还有谁敢去直撄其锋呢?”
说完,他招招手,一声鸣响后只见一只青色的大鸟飞来,他侧坐在鸟背上往云中飞去。
“长柒据说是死了,大道主也死了,背后下手之人却迟迟没有动静,这就已经很奇怪了。可巧六欲天中又有了能击退天劫之人,那宋丸子明明身负上善道君的传承,眼下又掌握了玄泱界第一大势力……分明是个比上善还可怕的人物,那些老家伙心里还想着如何能吞了六欲天,修炼千载,眼界不过寸大,强敌在侧犹是不知,可笑,可笑。”
说完,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碗,里面装了些小块儿的绿豆糕,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缓缓吃下去,他睁开眼睛,又是一笑。
“也罢,西陲沙人之乱正盛,那些人还想着勾心斗角的小事,这玄泱界本就可笑至极,也不差一桩一事了。”
再吃一块绿豆糕,他一擡脚,仰躺在青鸟背上,任由其带着自己翺翔于云海之中。
宋丸子醒来,天已经又要黑了,她以为自己是睡了一个白天,呦告诉她,她是已经睡了四天。
“这么久?”
“嗯,丸子,神魂未好全,又、又耗损。”拍拍宋丸子的手臂,呦认真地学着易半生的话。
宋丸子从床上跳下来,笑着说:“那听起来是挺惨。”
只听语气,惨的仿佛是别人似的。
呦仰头看着她,认认真真地说:“休息呀。”
宋丸子反问他:“饿不饿呀?”
小家伙立刻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之前被宋丸子打发走的那些徒子徒孙又都回来了,每天还是有人做饭的,但是呦最喜欢的当然还是宋丸子做的饭。
“不!”他说的极有决心,“丸子,休息呀。”
得到的回答是被弹了一下脑门。
“让我做饭,那才是休息呢,不然一直躺着多没意思。”
和呦一样觉得宋丸子该休息的还有木九薰。
哪怕宋丸子说她烤点儿肉吃了就去调息,还是差点被她用火链绑了送回床上去,最后是宋丸子说自己记得一道汤,做出来喝了能让自己赶紧好,才终于被她应允掌灶开火。
呦被指派当了监工,于是一本正经地坐在了一边的石桌上,两只小短手抱在胸前,很神气。
知道宋丸子现在身体不适,她的徒弟们也没敢烦她,只在旁边看她要用什么食材,就立刻洗净了切好了。
有人跟刀砧板,有人水台洗菜,有人上什蒸菜,宋丸子就在一边动动嘴,顺便看着大锅的火候就行了,俨然一个真后厨老大。
她手头没多少极好的灵材,毕竟那点儿家底都让她扶贫似的给了无争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徒弟们,只剩了些金色的稻米,并一些常见的东西。
“师父,把米捣碎成这样就行了?”
“嗯,差不多了,记得用油盐拌匀腌足半个时辰。”
细碎的金色米粒从瘦长的手指间划过,宋丸子点了点头。
大锅里熬炖的猪骨并鸡骨汤已经有浅浅的香味流出来,宋丸子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好了八成。
“我说,你还真有心情吃东西啊?”
久不说话的那邪修残魂突然开口,让宋丸子愣了一下。
“怎么了?”
“那个宋玉晚,你没觉得他很可怕么?要我是你,现在就趁着他调养的时候赶紧跑。”
“我好歹叫人家一声师祖。”
“叫祖宗也不行!这些古时大能个个都是能翻天覆地的人物,举手就是万千人命,你这样的小修士连元婴都没成,他随便给你指派点事情就够你死十个来回的,不跑等什么?”
之前这邪修一直不敢吭声,怕是就因为察觉到了宋玉晚的存在吧。
宋丸子心思一转,继续张罗着自己的徒弟给自己上锅做肉饼蒸蛋,三肥七瘦的夹心肉调好味之后加干贝鸡蛋一起蒸了,出锅撒点葱花,配粥配饭是再好不过的。
“喂,我说你这丸子怎么劝不听呢?我跟你讲,我别的本事不行,趋利避害,那是天下一流的本事,听我的,赶紧走。”
“你这话奇怪。”
等着火的时候,宋丸子抓了一块她徒弟炸的梅花刀鱼,用牙先剃了边刺,接着咬了满满的一口肉。
“你也说了,他是古时大能,我不过是个小修士,他又会让我干什么呢?他要干什么事情,举手便得,哪里需要让我出力?”
“宋丸子你是不是傻,就算古时大能也有不能做的事情呀!”
“他连天道都不怕,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做?”
垂着眼睛咽下嘴里咸鲜香美的鱼肉,宋丸子的唇角不动声色地翘了一下。
“既然是神念魂魄,怕的都是念力,也怕黄泉之地,万一他让你再去黄泉呢?再者说了,所谓神念,那就是人的执念所成,他执念这么强大……多半是个疯的。”
疯的?
宋丸子想起了昨天那惊天一击,又想起了宋玉晚在侉人密藏中立誓要让侉人遗族从此不得安宁的样子。
听微予梦的意思,是有多了些桑墨害了上善的证据,宋玉晚却对桑墨只是平平……那他的执念,到底是什么呢?
是什么,让他强留于人间?
“师父,米腌好了,再怎么做?”
“将米放在澄过的高汤里,用小火炖到开花,取花心处的汤水出来做锅底,再弄些肥贝、鲜虾,挑鲜活的海鱼片成无骨薄片一会儿涮着吃,再切点牛肩肉来……”
热热闹闹的粥底火锅正在预备着,代替宋丸子处理六欲天杂物的木九薰闻见浓浓的香气,擡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强忍着一个哈欠。
幻梦之境里,桑墨看着面前的宋玉晚,脸上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
“那些狂妄晚辈还以为你出手是救他们,对你感恩戴德,谁能想到,你出面,其实是为了保下我的神魂。”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脸上一阵扭曲,令人心神剧烈的痛楚紧紧束缚着他的神魂。
“我是不能放任你死,可我让你生不如死,也易如反掌。”
宋玉晚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条死了的狗。
“宋!玉晚!你!啊!!”
“你将烹天鼎藏到了何处?”
桑墨不肯说话,青色的光芒中,他的魂魄几乎被人撕碎又重新拼了起来。
“你将烹天鼎藏到了何处?”宋玉晚又问了一遍。
魔修匍匐成了一团,几乎散成了一团黑雾,这幻梦之境里,宋玉晚便是天道。
“就、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呢?玉晚道君,穷你一生之力,你都没有将他的魂魄救回来,他融合天道,或者说,是天道融合了他,他想让天道有人心之善,天道却有了欲,他想让世间再无纷争,却将整个玄泱都圈养成了废物,哈哈哈,你救不了他,宋玉晚,他炼魂祭天,永不超生!”
“你说完了么?桑墨,当日我将你囚于九幽的时候,曾经如何说过?上善纵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有我宋玉晚愿意与他并肩承担,你桑墨自认将天下玩弄于手心,纵使能活上千万年,也不过暗处的一缕鬼魅,永不被人所念。”
说完,宋玉晚擡手招来星辰,星光中,桑墨的魂魄渐渐凝实,可他的双眸呆滞,那是又入了一重幻境中,或者说,是一重噩梦之中。
做完了这些事,宋玉晚看向自己寄身的阵盘之外,就看见那个黑衣女修士正跟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吃着火锅,热气蒸腾,恰是助兴。
上善,也极喜欢将好吃的东西分给旁人。
相伴作赌的那十年宋玉晚曾经见过无数次,也曾置身其中,同笑同欢。
纷杂旧事涌上心头,宋玉晚的身上青光一闪,他不能一次想起太多旧事。
“像,太像了。”
想起之前宋丸子几次救人的样子,宋玉晚眸光微闪。
可惜,这世间不配,不配再有一个上善。
这个晚辈,也不配和上善相提并论。
从噩梦中挣扎醒来,桑墨就听见宋玉晚说的那几个字。
像?像谁?
他也想起了那个黑衣黑脸的独眼女子,也想起了红衣如火的苏玉回。
“你想用她去代替上善?”
宋玉晚没回答。
桑墨已经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突然猖狂大笑了起来,看着宋玉晚,他身上翻涌的黑气几乎要占据半个幻境。
“要是我师兄那个傻子知道,他这好友所谓的并肩承担,是要让另一个无辜晚辈万劫不复,他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宋玉晚仍然没说话。
桑墨的笑声变成了凄厉惨叫。
“宋玉晚,你堂堂道君,比我,还像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