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城的四角巷里的铺面不像广源街上那些大商号一样排场,可里里外外的人却不少,有散修的丹师、出外游历有所斩获的人……那些大商号里客似云来,多是落月宗弟子和依附于落月宗的各个家族的子弟,这些小铺子则属于散修和那些不想与大商号打交道的。
各色的人往来多了,这四角巷也不那么太平,也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条青石铺就的巷子,梭巡着能让人多换几颗丹药的“药囊子”。一家门可罗雀的小铺面就在四角巷的最里面,外面挂着的灰布斜角幡上写了个大大的“丹”字,两层青石台阶之间的缝里都生了苔藓,那店是黑黢黢又小,那掌柜也穿得普普通通。方常富走进去的时候,他正低着头摆弄着一个小木盒子。
“老驴,又有了新的灵材?”
那店掌柜的擡头一看,脸上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哎呀呀,这是谁?四角巷都传遍了你这方大商人这次发达了,几百个中品灵石,我的天啊,不去落月宗的丹堂买颗上品筑基丹,怎么来我这这儿了?”
不起眼的店掌柜开了口,是利落中带点喑哑的女声。
方常富仍是惯常笑眯眯的样子,嘴里说:“三百中品灵石哪里换得来一颗上品筑基丹?洛华草的价格上了天了,一斤就要一块中品灵石,一颗药光这草都得十斤,这还没算紫云母、凌霄花呢。”
无争界里人人都吃得起辟谷丹,补气丹、灵气丹之类的低阶修行丹药也极便宜,便宜到了丹价与所用灵材价格近乎相等的地步,哪怕是极品丹药也差距不大,让没有宗门的散修丹师绝难承受得起自己炼丹初期的花费。可是像筑基丹这类助人突破的药物,灵材与上品成丹的价格却是一比二十,所耗灵材价格超过了二十中品灵石的丹药自然绝不止三百中品灵石的价格。
听着方常富“哭穷”,叫老驴的掌柜“嘿”了两声:“咱可没有三百的中品灵石,还真能算算自己买不买得起什么上品筑基丹。”
嘴里这样说着,那掌柜已经摊开手掌放到了方常富的面前:“你是来测丹的吧?诡丹还是补丹?”
“补丹,小灵气丹。”
这样说着,方常富从袖中小心取出了一个小盒子:“测测丹效、丹品,再估个行价。”
老驴打开木盒,看见了一颗约有人拇指肚大小的灰粉色丹药,虽然圆,却不够光滑,带着一点淡淡的,混着油脂的香气。
她先拿出一根银色的针在“丹药”上扎了一下,看看银针丝毫没有变色,口中说道:“这一年,咱流月城里流行的是针对五行属性做灵气丹,你这丹上没有点属性,可擡不上价……嘿,你这丹怎么这么软?”看着被串在了银针上的丹药,老驴咂咂嘴,脸上又笑成了一朵菊花。
方常富笑而不语。
确定了这丹药里没有煞气和毒气,也没有五行属性,老驴把药放进了嘴里。
那唇齿碰到了柔软的丹药,竟然忍不住就将它咬开了。
随着一股温和的灵气渗入到经脉中,老驴瞪大了眼睛,接着,她把嘴里剩下的半个丹药吐了出来。
“这不可能。”
她喃喃道。
说话间,她的手中已经有了一个透明的棱石,透过棱石,她瞪大了眼睛反反复复地看着那沾着她口水的半个丹药。
“真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呢?!”
方常富还在一边笑眯眯地,昨日荆道友给他吃这个“丹药”的时候就是一副悠哉哉看戏的神情,眼下看着别人被惊到了,他明白为什么荆道友那么愉快了,是真愉快啊。
欣赏着老驴的惊讶,他还问道:“没有什么?”
“丹毒!”
双手撑着黑漆漆的木台,老驴猛地擡起头,一双眼睛瞪到了极大,声音已经彻底嘶哑,与刚刚判若两人:
“这丹里怎么一点丹毒都没有?”
没有人会拿难得一见的极品丹药来找她测丹的,老驴干瘪的嘴唇抖了抖,一双眼睛放过了方常富,恶狠狠地盯着那半颗丹药。
“此灵气丹中的灵气只有寻常灵气丹的三分之一,却没有丝毫的丹毒,可做极品灵气丹的三分之一价,三块下品灵石一枚。你若是卖到我这里,两块下品灵石,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
方常富想想荆姐的那一口大锅,随随便便就出了几百个这样的丹药,心中那止不住的激动又涌了上来,脸上却还不动声色地说:“老驴,我是来测丹,可不是来卖药的。”
“卖给我!”老驴从袖里甩出了一包灵石,目测也有几百之数。
方常富又掏出了一个木盒,口中轻声问道:
“花叙雅筑和绘红芳,哪家会更喜欢这丹药呢?”
“你想把药卖给妓子?”老驴一边问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牢牢地瞪着新的丹药盒子。
这本属正常,不在丹行定品的丹药就不能流通于丹堂之中,妓馆中的妓子和客人是很多散修丹师的“财主”,绝大多数有名的“异丹”都是从这些地方声名鹊起的。
可这药、这药……
“帮我跟她们搭上话,这一盒药是你测丹的费用,这一盒药,是谢礼。”
方常富又从袖中拿出了更大的一个丹药盒子。
……
花叙雅筑包下了所有的禄牛肉和行脉果皮做出来的牛肉丸儿,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宋丸子正在吃放凉拌米皮。
在临照城收的玉谷被人打劫了,方常富找来的这种粉色胭脂谷碾碎之后不像面粉,更像是米粉,还是籼米粉,宋丸子就将这胭脂谷泡上一夜,用石磨将之碾成浆汁,滤净之后以浅铁盘装一层米浆,再用滚水冲淋“点浆”成流泄状,上热锅蒸片刻,最后将铁盘取出浸入凉水中,便能取出一张轻薄的剔透的米皮。
为了这一个“蒸”,宋丸子还在大锅的顶缘绘制了一个不让水汽蒸腾而出的阵法。
方常富这人果然是个细致体贴的商人,宋丸子跟他要各种新鲜灵材,从中选择“炼丹”的材料,他找来的东西不仅品种多,而且保存完好,由得宋丸子自己发掘这灵材到底哪一部分可吃,啊,是入“丹药”。
行脉果长在行脉藤上,行脉藤有引导丹药灵气进入经脉之效,是很多法修所用丹药里不可少的一味辅料,在宋丸子的眼里这行脉果味道很像是橘子,果皮比橘子皮香气更重,刚好可以用来去掉禄牛肉中的膻气,还更能通经顺气。
带葱味和蒜味的草再次找到了,还有一种瓜子大小的黑色高草种子,叫黑麻,能定心安神,宋丸子在心里叫它“大芝麻”,先炒香一些碾成粉,拌米皮的时候撒了一些。
没有醋,没有麻酱,没有茱萸油,只是带点咸味儿和蒜味儿的粉色米皮倒也还算清爽可口,她呼噜呼噜吃了一盘。
擦擦嘴,继续查看自己晒在院子里的豆子,耳朵里听着方常富盘算着能赚多少钱,宋丸子突然擡头问道:
“这些时日过去了,那些丹堂的人还在盯着你么?”
“荆道友你易容之术高明,他们以为你出城之后再未回来。恰好卢家似是出了什么事,卢大少从城门上下来之后,他们家就关门闭户,不与外人来往,那些人也打听不到卢家是不是真收了两块云香根,时日久了,也就没法再查下去了。”
自从那日在几家丹堂之前露脸之后,宋丸子没有回落脚之处,而是寻机出城,从“荆姐”的样子又变成了一个相貌平凡的少年折回了流月城。
眼下她仍是住在王海生的那个院子里,方常富则赁下了隔壁的院子,每每有事都是跳墙过来说话。
经过这十日的搜集准备,宋丸子又有了二十多种能吃的食材,另有方常富找人订做的石磨、菜刀、锅铲、碗筷,终于有了一点点厨房的样子。
知道她储物袋不在身边,方常富还给了她一个储物匣子,虽然里面大小不过一丈见方,远不及储物袋,可宋丸子知道,这也已经是方常富这个行商能淘换来的难得好物了。
“既然什么都弄好了,咱们就开始做吧。”
这一日,宋丸子煮了两百颗“灵气丹”,方常富将之装在一个瓷坛子里送去了花名满流月的花叙雅筑,收获了六百下品灵石。
夜晚降临,花叙雅筑中红袖摇摇,恩客如云,他们这种妓馆与凡人的那种不同,除了极普通卖笑的女子和男子之外,还有供恩客采补的“炉鼎”和修炼了阴阳和合之术的男女修士,这后两者也同普通修士一样要服丹修炼。
鸨母将一百粒灵气丹送到她们手里,嘱咐了是先要以十二块下品灵石的价奉给客人们吃,看看他们喜欢不喜欢。
一个姿容过人的女“炉鼎”这几日实在虚耗得厉害,自己掏了灵石,先将丹药送入了口中,片刻之后,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药……”
隐隐约约的声响伴着红粉香气流转于花叙雅筑的亭台楼阁之间。
一夜之间,百枚灵气丹皆“卖了出去”,那些“恩客”们却一枚都没吃到。
鸨母见状,连忙派人找方常富订更多的丹药。
那笑眯眯的商人站在自家店门口很是无奈地说:
“那丹师一个月也不过供六百枚丹药,你们催我也没用啊。”
另一边,老驴揣着她用四百下品灵石换来的二百枚“灵气丹”,敲响了流月城外“余庆堂”的大门。
这门内关着的,多是饱受丹毒折磨之苦,却买不起无垢丹的低阶散修。
“豆浆、豆腐、豆酱……”
宋丸子喝了口加了野蜂蜜的甜豆浆,在心里琢磨着还能搞点儿什么花样出来。
那一小块石膏是随着储物袋一起没有了,可宋丸子在方常富的库藏中发现了一块寒水石*,与生石膏仿佛,煅烧之后仍能得到石膏粉来点卤豆腐。可谓是她接连倒霉的这几日中唯一的快慰事了。
“若要做酱,得先有曲,既然要造曲,不如也搞点酒出来?”
挠挠头,沉迷于厨艺的宋丸子并不知道这流月城中正有很多人为她做的“丹药”痴狂,或者说,她还不觉得这点人值得她去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