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来就有早饭吃,是一种什么感觉?
对于已经“修仙”二十天的王海生来说,简直是恍若再世重生!
小小的院子有几间屋子,还有一个摆了八仙桌的正堂,捧着热乎乎的猪油渣烩面片,堂堂落月宗掌门新晋亲传弟子呼噜呼噜地喝出了猪声。
“要说这猪油渣还是炖菜好吃,宋姐姐,等我去回了门派就想办法去灵草园看看,有没有什么眼熟的菜我搞点回来咱们做着吃。这无争界的人都不吃饭的,你不知道啊,我之前抓了只兔子想烤了吃,结果被一个师姐看到了,教训了我足足两个时辰,说里面有煞气,人吃多了会入魔,唉,日子太苦了,没法儿过了!”
兜裆裤早就不穿了,身上的白色宝衣隐隐带着流光,王海生用衣袖抹了抹嘴,说道:
“宋姐姐,你今天要找蔺长老看病的话,我跟你一起去,有我这掌门亲传弟子的面子你不用白不用!”
昨晚聊到了半夜,王海生稀里哗啦把自己这些天以来的经历都倒给了宋丸子,也知道了宋丸子是来落月宗治疗她的丹田的,他也知道了宋丸子现在把饭当药在卖,一面惊叹,一面又觉得哭笑不得。
听着他们对话的荆哥也渐渐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原来宋道友做的并不是“丹药”,而是“饭菜”,这世间竟有人一天照三顿吃这么“好吃”的东西,还一吃就吃一辈子。
王海生还信誓旦旦地说,就凭宋姐姐的手艺,现在这些菜对她来说都连皮毛都不算,到时候他得弄更多的东西来让宋姐姐做成没有煞气的饭,还要分他的荆哥大哥一份,这俩人立刻就好得跟亲生兄弟似的。
眼下,荆哥趁着王海生说话的时候把剩的一点凉拌瓜菜都倒在了自己的烩面片里,王海生拿筷子夹了几下发现那盘子空空,突然觉得自己昨天刚得到的那份友谊也是要不得了。
宋丸子看着他们两个为了一点凉菜都恨不能打起来,默默地摇了摇头,在她面前的大锅里,一个个石菌子被热油煎着,散发着阵阵浓香气。
王海生到底没按照他说的那样陪着宋丸子一起去看病,因为刚吃完两只油煎石菌子,他就浑身发热,身上有五色光华闪过。
“我感觉我的丹田发热啊,宋姐姐……”
“你这是要进阶了。”虽然没有修五行之法,宋丸子对法修的修炼窍门还是知道的,毕竟装过很多年。
荆哥举着石菌子僵住了:“他好像才引气入体没几天吧?”
“他之前在凡人界的时候只是个不入流的武者,在试炼场里呆了几天出来已经是后天武者,有一种人是天生的气脉宽阔,再加上是六品五行灵根,又吃了温养灵根的东西,进境快一些是应该的,练气期本就是灵气在体内蓄积的基础功夫而已,他现在突破一个小境界也不算离谱。”
不算离谱么?那离谱的得是啥样?荆哥看看镇定自若的宋丸子,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将王海生留在了小院子里,宋丸子和荆哥往落月宗的方向走去。
这流月城本就建在疏桐山的半山腰上,是通往落月宗的必经之路,一条青石大道穿城而过,蜿蜒到了山上,便又与玉脂所砌的九千九百层云阶相连,拾级而上到了尽头就是落月宗的主峰正殿。
“当年,城主小姐姐就是从这里走下来的吧?”
今天的宋丸子穿了一件暗红的衣裙,头发梳成了一个既简单的辫子垂在脑后,脸仍是一张“荆姐”的脸。
荆哥没说话,越往这儿走,他的心情越低落,脸上也越丧气,他素来不喜落月宗,能陪着宋丸子同来求医已经是极有情义了。
“行了,小弟,你姐姐我这病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不管能不能治好,我又不是活不下去了,别这么绷着。”
拍拍荆哥那张娃娃脸,宋丸子笑了笑。
“……姐。”
荆哥看看那云阶,和云阶上的行人,终于哑着嗓子说:
“我有个师兄,三十年前来落月宗求医,再也没回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沉默了片刻,宋丸子又拍拍他的肩膀:“不怕不怕。”
“我来之前,九薰师姐跟我说,如果落月宗发现了你身上的异术,我就算死也得把你带下疏桐山。”
一瞬间,宋丸子真的被感动了,她这一条命,颠沛流离,颓唐落魄,木九薰和荆哥不过吃了她的几顿饭而已就对她如此关照,她何德何能,又能以何为报呢?
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片白色的牛骨,放进荆哥的手里,女人脸上挂着轻笑说:
“你也知道我身负异术,自然也有自保的手段,若是真有万一,你只管自己跑出去,百里之内,以灵力催动这块牛骨,我就能立时脱身。”
荆哥的眼睛瞪到极大:“如此神异?”
宋丸子郑重其事地点头。
孩子似的体修仿佛心中一下有了底,眉目都舒展开了。
女人便笑嘻嘻地揽着他的肩膀继续往上走。
那块牛骨其实只是块挺好看的牛骨而已,那种金丹期才能催动的阵法她现在根本不可能施展,不过这样就能骗得一个无辜之人不要为她枉送性命,也不错。
两人一路行至落月宗外堂,对落月宗弟子说是要求医,便先被推销了一通各类生肌复骨的丹药,直到宋丸子说自己是丹田全破,那些人才冷下脸放过她们“姐弟”。
“这位道友是想找青灯崖蔺长老求医?”
荆哥亮出了自己长生久弟子的身份,一位外堂管事立刻迎了出来。
这位管事长了一副和气模样,眼神却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宋丸子和荆哥二人。
“是,我丹田损坏,丹药无效,想求治于贵派蔺长老。”
“这个月,蔺长老忙于我们宗门内事,无暇接诊,下个月我落月宗内门大比,长老自然也不能静下心来给人看伤……来年六月,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二位今日先交上诊金,到那时再来吧。”
来年六月?那若是将死之人来治病,到时岂不是周年祭都过了!
荆哥险些气炸。
倒是宋丸子,明明是自己的丹田创伤,她竟然一点也不着急,还陪着笑问那管事:
“不知诊金多少?”
那管事似笑非笑看着两位穷酸的修士,长生久的“穷”可谓是天下闻名:
“十块上品灵石。”
……
“姐姐,要不你先跟我走,咱们回去北荒,把长生久拆吧拆吧卖了,估计也能凑出药费来。”
走了七八十级台阶,荆哥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上品灵石长得什么模样,就连中品灵石都极少见,宋丸子短短几天就在临照城赚了十几块中品灵石,在他的眼里已经堪称是财神转世了,这个落月宗长老出手治病居然要十块上品灵石,莫不是将人都当成了会走的灵石矿?
“不用。”
宋丸子站在落月宗的玉阶上眺望着流月城。
十块上品灵石便是一万中品灵石,千万下品灵石,对方先是拖延时间又报出了如此天价,不过是不想给她医治而已。
至于到底是为什么,这不重要,她如今身无长物,修为近乎于无,对方自然有千万种方法拒绝她。
宋丸子叹息了一声:
“小弟啊,一千万下品灵石,就是一千万颗补气丹,可我要是真卖出了一千万补气丹,这世道可就真要变了。”
荆哥挠了挠脑袋,他其实不懂宋丸子到底在说什么,只最后这句话他还是有话可回的:
“这个世道也没什么好的,变就变了吧。”
“我不过是个厨子,又能把世道变到哪里去呢?”心中明知道统之争多么的惨烈,已经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宋丸子却只是在嘴边自嘲了一句而已。
……
眼见那长生久弟子下山而去,那外堂管事连忙乘飞梭往落月宗主峰上而去。
“云掌事,有长生久弟子带家眷来找蔺长老求医,已被我打发走了。”
身为掌门亲传弟子的云弘嗯了一声,又擡起头说:
“这事就不要登记在册了,蔺师姐那边一点风声也不要露。”
“是。”
“约束外堂弟子,悦容峰卢长老炸炉受伤之事不要外传。”
“是。”
低下头去想了想,云弘接着问道:
“我那小师弟又下山去了?”
“王师弟昨日在山下用法器将卢长老家中一个小辈教训了一下。”
“嗯,卢家这些年仗着卢长老在丹行横行无忌,也确实该教训了,卢长老受伤,他们也该收敛些了。”
听这意思,外堂管事已经明白云弘是偏着王海生的,他立刻点头说道:
“掌事说的是。”
“等我那师弟回来,你们告诉他,突破练气期三阶之前,他不准再下山。”
“是。”
打发走了那管事,云弘擡起手,一枚玉简从一旁架子上飘到了他的手心。
问道石中灵气耗尽一事他追查至今,已然锁定了几个从凡人界上来的卓越人物,譬如长生久被明于期收归门墙的空净,再譬如拜在剑峰长老罗香陈门下的沐孤鸿,还有据说被海渊阁衣红眉捧在手心的唐越……其实嫌疑最大的,还是他这个天资惊人气运也极盛的同门师弟。
可若真是他汲取了问道石中的所有灵气,师父怕是只会开心吧?
这样想着,云弘从榻上站了起来,露出了一丝冷笑。
……
从落月宗下来,宋丸子的心情居然很轻松,一路上看见了灵材铺子就走进去看看,还真花灵石买了些她感兴趣的东西。
荆哥见她治病无望还逛得开心,只当她是苦中作乐,也由着她买了一个粉嘟嘟的小花环挂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逛着逛着,他们就走到了城门处。
才看见那卢家一群人居然还被光圈所制,不得脱身。
“昨天王小弟走的时候没放开他们啊?”宋丸子指了指城墙上。
荆哥挠挠头:“我不记得了。”
恰在此时,有人指着荆哥大喊:“带了一头粉色小花的那个!就是昨天那人的朋友,先别让他跑了!”
看着从城外乌压压冲过来的几十人,荆哥立刻拉着宋丸子拔腿狂奔。
“……你要是不拽着我跑,大概也就没我啥事儿了。”呼啸风声中,宋丸子磕磕绊绊地说着。
荆哥一步五丈远,拽着一步不过半丈的宋丸子如同拖着一条死狗。
这样被连拖带拽转眼到了流月城的另一边,宋丸子大口喘气,努力挣脱了荆哥的手:
“咱们还是……分头跑。”
说完,她便闪入了一条小巷。
一道幽蓝色的光闪过,刚刚身着暗红长裙的清秀女子已经成了个穿着黑色衣服的黑瘦小个子。
“所以为什么他要拉着我一起跑呢?唉,这些老实人,真是……”
话还没说完,她黑瘦的脸上表情一僵,一口鲜血已经从她口中喷涌而出,脊骨身处一阵剧痛袭来,她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