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常富是个修士,更是个商人,既然是商人,自然有一双时刻可以发现灵石的眼睛。
他的眼睛,在救了他的荆家姐弟身上看见了商机。
所以,深夜,他敲响了“荆姐道友”在飞舟上的房门。
那时,宋丸子还在研究她的大锅,她已经查过了这无争界有什么能够自动出水的奇物,大概知道自己的锅在重铸时又被加了什么东西,可奇怪的是,她的这口锅不过是将铁重熔之后灌注而成,并没有炼器师经手,更没有什么玄妙的手法铸炼,按说水火不相容,灵水灵火怎么可能轻易共处?几团灵火之间也该相互吞噬才对,怎能就这样小打小闹的相安无事?最激烈的也不过是追打地火之精的时候蹦跶那么几下。
门响的时候,她正以灵识“盯”着锅,妄图找到什么头绪。
“荆道友,你手上是不是有什么异丹?”
一进到房间里,方常富立刻打开天窗说亮话。
异丹?听着又一个不懂的词儿,宋丸子不动声色,静静地等这人继续往下说。
方常富搓搓手,不大的眼睛里闪闪发亮: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知道有些丹修不愿与丹行打交道,有了新的丹方也更愿意找个靠得住的商人私下里卖卖,就算价格卖得便宜些,可也不用跟丹行那儿交三分利。”
看着方常富搓手的样子,宋丸子有些异样地亲切,她琢磨了一下,自己前几天在临照城沉迷赚钱的时候大概也是这幅模样,小手儿一搓仿佛有钱,眼里还亮着贼光。
“方道友,你是说你想帮我卖药?”
“嘿嘿嘿!”方常富笑了一下,“荆道友,我给你供灵材,再帮你卖丹药,咱俩五五分,你看怎么样?”
宋丸子也是搓搓手嘿嘿直笑:“方道友你能卖什么丹药?又能给我什么灵材?一天能卖掉多少?”
方常富所认识的丹师哪怕再落魄,身上也自有一股傲气,仿佛生来就是吞云吐雾的,一言一行都让人觉得他们眼中丹药以外的一切都透着脏,宋丸子突然变成了这种奸商画风,他愣了一下,不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荆道友一天能出多少丹药?”
宋丸子伸出了一只手。
“五枚丹药?”
宋丸子要了摇头。
“五十枚?”
宋丸子继续摇头。
方常富的声音抖了一下:“五百枚?宋道友,我是诚心诚意来跟您谈生意的,您可不该这样消遣我。”
“五千枚。”
宋丸子一字一句,口齿清晰,让这三个字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方常富的耳朵里。
“哈哈……那个,荆道友,今晚夜色不错,明日我们就要到疏桐山了,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显然,方常富觉得宋丸子要么是在耍她,要么就是疯了。
宋丸子眨眨眼睛,她满嘴跑马说煮东西是水炼法的时候,那么多人都信了,现在她说了实话自己一天能做几千“丹药”,居然没人信了?!
“可见这世上,还是不老实的人混得开。”送走了方常富,嘴里这样嘟囔着,宋丸子把大黑锅从储物袋里又掏出来,引动地火之精,化了一小块猪油,将她白日里所采的一种带葱味的草放下去炸出香气,待那草叶彻底成了焦红色,宋丸子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两木碗煮好的过水面,将葱油浇上去,再撒了一点大蛤蜊磨的咸粉调味,吃了一口面,在嘴里品了又品,宋丸子咂咂嘴自言自语:
“不知道云香豆做的酱油能不能好吃?”
与此同时,在几千里之外的疏桐山顶,正有一个“老实人”在收信。
“小十九?”
“是,大长老,十九少说有绝密要事不敢擅专,此信族中长老都没无法打开,才不得不让小人连夜上山……”
卢华锦接过那玉笺不急着打开,舒朗温润的眉目轻垂,想了想才说:
“小十九今年也有百岁了吧?”
他的声音如玉石轻撞般地清脆。
“秉长老,十九少今年一百零一,按照组中定下的规矩,子弟百岁之内没有筑基,就要分到各城丹堂坐镇,十九少年前便去了东陆的临照城。”
“临照”二字入耳,卢华锦的眉头一动,宽大的银白袍袖一甩,先挥退了送信的那人。
“临照城。”
看着手中的玉笺,他的手抖了两下,一团白光聚拢而来,像是拱卫着珍宝版地包裹着玉笺。
闭目,凝气,他无比小心地,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如何期盼地去打开了那玉笺。
夜深人静的疏桐山,九座主峰之一的悦容峰上突然传来一阵巨响,让整座疏桐山都为之一震。
……
今日疏桐山半山腰上的流月城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热闹,无数混迹于这城中的低阶修士奔走相告,然后快步去向了城门处,生怕自己慢了一点儿,让别人占了更多的便宜。
流月城的上空偶有流星飞过,那是身有飞行法器或者筑基以上修为的法修来看热闹的。
流月城的城墙乃是以栖凤山特产的玉脂所造,通体雪白,照人有影,不知何时,城中建筑也争相建成了白色,飞檐斗拱极尽奢华,檐角多缀着玉铃铛。白天,流月城上丹香阵阵,轻烟盈盈,恍若仙城。而每到晴朗夜晚,月色照在这如玉城墙上和其外的溺水之上,这整座流月城就被笼在了淡淡银色光晕之中,若是再有风于此间吹过,引得玉玲清脆作响,那更是在无边美轮美奂中添了一丝幻梦轻灵,让人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卢大少!”
“李公子!”
四面八方而来的人聚拢在城墙下,大声呼喊着那城墙上两人的名字。
听着四下的喧闹,穿着杏黄色长袍的男子勾唇一笑,随身的折扇打开,掩着半边脸看向另一边站着的穿蓝色锦袍之人。
“李御,昨日我们在花叙雅筑斗了一轮,我的五品雪华簪可是比你那对澄心镯更讨飞鸢姑娘喜欢。”
“是,昨日我小负一场,所以今日才找了你卢大少来,想要再玩儿一场痛快的。这人嘛,总有喜好不同,爱白不喜红,在这流月城也是常事。我李家略有薄财,人尽皆知,何须求一妓子点头相赞?今天我约你来此,还是要先问问你,可还跟我斗得起?”
听见李御最后那句话,卢家大少爷卢明宇摇了摇扇子,“吧嗒”一声,将扇子拢回了手心:
“想要怎么玩儿,你尽管说!”
……
神仙和修真者有什么区别?
这是在试炼场里的时候,王海生问过宋丸子的问题,那时候,宋丸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修真界不会天天有云有雾?还是说女修士们都挺忙没时间天天跳舞?
看见这流月城,宋丸子突然想到自己该如何回答了。
“这无争界与流月城的区别,就是修真者和神仙的区别了。”
飞舟渡口在流月城内,和荆哥从从飞舟上走下来,宋丸子的眼睛都差点被这座“白玉城”晃瞎了,同样是第一次来流月城的荆哥也呆住了。
方常富曾极力邀请他们二人去他家落脚,宋丸子和荆哥各有打算,都拒绝了。
此刻,见这“姐弟”二人都对着流月城发呆,这位行商笑了笑说:“凡第一次来这儿的,几乎都是这个表情。流月至美,居之不易啊。”
心中还惦记着将百年云香根出手,再次向“荆姐道友”承诺了尽力为她找来更多云香豆,又确认对方知道自己住在流月城何处,方常富便拱手告辞了。
“姐,咱们先去城门处,我看看这流月城中有没有我们长生久的弟子。”
“好。”
跟着荆哥一路往城门处走去,眼中看着鳞次栉比的各色店铺,宋丸子想想自己囊中那十几块中品灵石,特别想挨个儿走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独特的食材。
“哇,姐,你看!那是火灵子,极难抓到的!”
火红色兔子样的异兽只有巴掌大小,说是极难抓到,可这一个笼子里装了足有三五只。它们瞪着碧玉似的眼睛看着路上行人,偶尔张张嘴露出长牙,都有火苗飞出,落在笼子上,又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无比的繁华让荆哥和宋丸子宛若两个刚进城的土包子,那精彩有趣之处真是让她们目不暇接。
“中级丹师炼制的丹药今日特价了,可包炉!”
“二十年云香根低价甩卖了!”
“绘红芳新来了两个鲛人舞娘,明晚有对月歌舞,诸位老客新朋可千万别忘了捧场!”
路过了一家当街分售钩蛇的灵材铺子,他们二人突然发现自己走不动了。
那城门处拥挤不堪,无数人正使了吃奶的劲儿在往城外挤。
“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拽着荆哥不让他使蛮力硬冲,宋丸子见一旁有人抱着手臂站着看热闹,便凑过去问道。
那人上下看看宋丸子,先说了一句:“外地来的吧?”
还没等宋丸子回答,那人又说道:
“这是两位大少爷在斗富。”
斗富?
“李家少爷是落月宗外门管事的侄儿,卢家大少爷是丹行卢家这一辈里最有前途的一个,这两位昨天在妓馆里比着向花魁献殷勤,法器法宝堆了一桌,还觉得不过瘾,今天就干脆来这城门上往溺水河里扔丹药了。之前是些补气丹聚气丹之类的,现在已经是明华丹、固元丹、生肌丹了,城墙外面全是一堆修士在疯抢丹药。”
扔丹药?!
那人说得极热闹,他面前站着的二人却已经呆了。
正在这时,城墙上突然又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拥挤不堪的城门处顿时安静了下来。
“干扔丹药也没意思,李公子,不如我们再添点儿花头。下面这些抢丹药的道友,谁要是抢丹药的时候玩出了花样儿,让我卢明宇觉得好看又好玩儿,今日他抢的丹药,我再多给一倍!”
“卢大少爷,何必如此吝啬?今日,你们谁抢丹药抢的让我开心了,抢到的丹药,我多给十倍!”
城墙下、城门里,无数人都癫狂了。
溺水不浮,这百丈宽的溺水河乃是流月城的一道屏障,虽看起来清澈透亮,却自有可怖之处,哪怕是金丹期修士落入其中也只有沉底而死的结局。
这两人为了争奇斗富居然让人在这河上玩起了花样,还有如此多的人愿意哄闹捧场,就连跟宋丸子和荆哥说话的这人都不由叹道:
“斗来斗去,怕是又要斗出人命了。”
本就怒火中烧的荆哥此时双眼已然红了。
“他们,怎么敢?!”
这话,并不只是荆哥一个人说的。
流月城外如镜的白玉墙上,映着五彩的丹药被泼洒而下,引得无数人不顾性命地争抢在这溺水之上。
荆哥忍无可忍,直冲上城墙处那穿着蓝色锦袍之人。
人堆另一处,也有一人手中金光大振拔地而起,扑向了身着黄衣摇扇轻笑的卢大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