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刃从黑海死牢里出来了,不仅大闹江湖盟救走了沐锦楼,还夺回了自己的无锋大剑。
据说江湖盟鲜血满地,昆仑派掌门被打碎了胸骨命悬一线,江湖盟副盟主沧澜一刀被废了武功,另有无数武林高手被杀,全部一刀致命。
听到这些流传于市井的小道消息,襄阳城里有名的仁义侠客骆一刀觉得有些冷,他从酒楼里走出来,一路回到了家里。
关上房门,躺在床上,再盖上被子。
依然是冷的。
男人打了个哆嗦,忠厚可靠的脸庞抖了一下,他擡手抚摸着自己的床板,却每一像之前每次那样获得安心。
空气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骆一刀猛地从床上坐起,手里握着自己的刀。
竖耳倾听,一切又都很正常。
男人还是不放心,他从床上跳下来,猛地掀开了自己的被褥,露出了他日夜躺着的床板——黄金,金光灿灿的黄金。
看着这些金子,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人真奇怪,每天睡在万两黄金之上,却住在这么简陋的屋子里。”一道女声幽幽响起,正是在骆一刀的身后。
“因为他有一副与人无害的好皮囊,却干尽了世间的龌龊事。”
男人的声音是低哑的、冰冷的,像是一把剑,缓缓地刺入了骆一刀的胸腔里。
更加冰冷的,应该是骆一刀自己的手。
他动了一下自己的刀,下一刻,一柄细长的剑就点在了他的手筋上。
“别在我这个疯子的面前动刀动枪的。”
骆一刀僵住了,不敢在妄动,他不想松开自己的刀,却不得不松开,随着他的刀被沐锦楼一剑挑飞,他的脸庞上彻底失去了血色。
慢慢地转身,他终于看见了那张他暌违多年的脸。
“展……小石,小石兄弟。”
“当着江湖盟三位高手的面,你亲口说我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斩刃。”
“我、我是被逼的,小石兄弟,我还有老娘在堂,要是我不按他们说的做,我会死!我娘也会死!”
“给我下药的事情,也是他们逼着你做的?万两黄金,也是他们逼着你收下的?”
斜着身子的男人脸上有细小的胡茬,眼睛旁边多了一点纹路,笑起来的时候,还像曾经的那个少年。
一个从小村庄走出来、惊艳了襄阳城、惊动了整个江湖的少年,他曾让湘江月夜为他而灿烂。
那时候,骆一刀是他的不打不相识的好兄弟,每天有说不完的话。
现在,面对这张脸,骆一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斩刃对他笑了一下。
他的膝盖忍不住颤抖。
“蔺书生葬在了哪里?”
斩刃问出了新的问题,比之前的问题更简单,却真正地扎进了骆一刀的心窝里。
五年前,骆一刀有个三弟叫展小石,还有个二弟,叫蔺书生,一个功夫平平、嘴巴刻薄、为人穷酸的江湖人,他叫书生,所以用的是一支判官笔。
他自称自己能观星看命,从展小石甫一进襄阳城就缠上了他,三人结拜的时候也是他硬要挤进来的。自从结拜之后,他总是去酒楼喝酒,再借着展小石的名义赊账,嘴里说着兄弟有通财之情,却从不肯掏一文钱给兄弟买一个烧饼。
骆一刀心里很看不起他。
“我把他,埋在了城外桃林里。”
襄阳城外的桃花林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斩刃站在它旁边,拍开一坛酒的泥封,单手一转,酒液咕咚咕咚地倾倒在了土包上。
“若是那天我找的人是你,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蔺书生有多没用,骆一刀知道,展小石也知道,所以当他好不容易从昆仑派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出来,回到襄阳城,他想到的第一个人是骆一刀。
骆一刀在饭食里下了药,展小石吃了两口就觉得自己内力运行不畅,他看着自己这位温厚的兄长,瞬间明悟了一切。
展小石强作无事状继续吃吃喝喝,实则暗自运功试图逼退药性,就在骆一刀想要确认他到底有没有中招的时候,蔺书生闯了进来。
“夜深人静,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们在这里大鱼大肉。”
披头散发的书生擡手就拿起酒壶痛饮,接着又大口吃菜,也是一副全然无事的模样。
骆一刀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药有了问题,也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展小石却知道,蔺书生以身犯险,是在为他争取时间。
“大哥,你最近禄星入宫,是发了大财啊!不过……我夜观星象,你最近怕是有血光之灾。”
骆一刀心神不定,无心敷衍,展小石在一旁开口说:“二哥,那你看我呢?”
“你?”蔺书生眉头一挑,笑着说,“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这是展小石这一生中,听到的最后一句他二哥对他说的话,外面江湖盟的伏兵耐心耗尽,破门而入,蔺书生撕开衣襟,露出了自己身上绑着的火药,他手持烛火,威胁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他是真的想让自己的三弟转危为安。
却被江湖盟的盟主温天远一箭射穿了喉咙。
被江湖盟的人带走的时候,展小石奋力地扭头去看他没用的、落拓的、却拿命护着自己的二哥,他二塘仰躺在地上,没有闭上的双眼,看着天上闪烁的繁星。
那里没有他的命运,却有他的终点。
“二哥,天上的星星你看够了,也回兄弟的梦里聚聚呀,易梦楼里三十年的女儿红,临江阁里米大嫂做的猪肘子……它们都想你。”
转身,无锋大剑直指骆一刀的胸口。
重达七十斤的巨剑轻易可以震碎骆一刀的心脉。
可是斩刃终究没有那么做。
“兄弟,我求求你,一万两黄金我分文未动,二弟,二弟我也安葬了,二弟从前的那个相好从良成亲,我还给了二十两银子!我这些年做的都是好事,你说过的,三弟,你说过人可以做错事,只要做更多的好事去补,我能做到的,三弟你不要杀我!”
骆一刀的哭嚎声回荡在桃花林里。
斩刃转身,离开。
沐锦楼没有走,她笑着,用她这世上最快的剑,挑断了骆一刀的手筋和脚筋。
鲜血浸染了坟前的土地,又被飞落的桃花片片掩盖。
“埋在这种地方,倒是还不错。”看看远远近近粉云似的桃花,女人的嘴里念念有词。
拍完了年前的最后一场戏,剧组里很多人都忍不住欢呼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大年初二,整个剧组有四天假期,没有戏份的演员可以晚点儿回来,像肖景深这种绝对主演自然没有这种好事儿了。
“老肖,你今年怎么过呀?”
要放假的愉悦气氛感染了所有人,就连最近因为自己的老师太过放飞而神经紧张的伍铭导演都有心情跟肖景深闲聊了。
“带着我外公去旅行过年。”
正在卸妆的肖景深笑呵呵地说道,显然心情好到了极点。
“就休息四天,你还要出远门?”
男人只笑不说话,看起来有点傻,弄得伍铭忍不住觉得镜头里那个经历了伤痛成长起来的侠客是个假人。
从影视城前往最近的机场飞往沪市,再从沪市转成国际航班,第二天的当地时间下午,肖景深抵达了正值夏季的目的地。
“哎哟,咱们的工作狂这是终于想起来还有一把老骨头在这儿等着了?”
“外公!过年好!”
“哼!”穿着花衬衣,戴着大草帽和墨镜的老爷子坐在躺椅上歪头不看他。
原木色的小屋大门打开,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端着一杯水对着肖景深招了招手。
景老爷子看着自己的外孙让桑杉招招手就叫走了,又冷冷地哼了一声,实则被墨镜挡住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辛苦了。”桑杉把装了柠檬水的玻璃杯递给了肖景深。
男人美滋滋地接过来喝了一口,才说:“看见你,我就一点也不觉得辛苦了。”
桑杉对这个拿肉麻当饭吃的男人没辙,随手指了一下厨房说:“做饭去吧。”
“你想吃什么?”
“随便,我中午带着老爷子吃了海鲜,晚饭你做点好消化的就好。”
“哦。”
看着肖景深站在原地没动,桑杉歪了下头。
“怎么了?”
“我想你了,多看几眼。”
桑杉:……
肖景深还在那儿恋恋不舍,手指头动了动,似乎想去碰一下桑杉的头发。
几秒种后。
“还没看完?”
“越看越上瘾。”
“斩刃这个角色是不是在满嘴跑火车这事儿上卓有建树?”
“没有,他喜欢沐锦楼那劲儿离我喜欢的劲儿差远了。”
桑杉的目光落在了肖景深手——里的杯子上,其实这杯水不该给肖景深喝的,直接泼在他脸上才对呀。
“咳!”
就在肖景深盯着桑杉的嘴唇想偷偷摸摸给自己讨点福利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了陌生的清嗓声。
转身,肖景深看见一个气质温文的中年男人捧着一个保温杯笑眯眯地说:
“肖景深先生,幸会幸会,我姓白,你叫我老白就好。”
“这是白丛凯先生,我邀请他跟我们一起过年。”
“肖先生,这几天要承蒙你照顾了,听桑杉说你手艺超群,看来我也能沾点光一饱口福了。”
嘴里跟白丛凯寒暄着,肖景深一直默默向桑杉发射着“哀怨光波”。
女人端了一杯清茶,看向窗外当地特有的鸭脚木,唇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此时的国内,一条简短的消息爬进了人们视线。
“肖景深孤身出国过年,‘桑葚’关系岌岌可危。”
看着这条消息,卢穗明终于下定了决心,拨通了那个电话。
“阚先生,听说您能提供资金担保的业务?”
不断上升的事业,能够扶住他的情人……那个从他手里夺走了《锦城花开》的小子什么都不配有。
“之前我还是不够狠,才能让你又有机会在我面前跳来跳去。”
看着手里的资料,卢穗明笑着说道。
这次,他不仅要让肖景深一无所有,还要接手初曜。桑杉确实比想象中更谨慎,如果不是认识了能够让他证明自己“财力雄厚”的人,他还不一定有这么宏大的野心。
“桑杉,你可别怪我,谁让你那么瞎,找了这么一个男人呢?”
想到自己夺取初曜之后就可以不用再看自己岳父的脸色行事,男人那张文雅可亲的脸庞上流露了让人不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