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哥,半年不见,您是去拍了什么大作了么?”
某个商业活动的现场,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被记者们包围在了中间。
“去当了健美先生。”
现场一片哄笑。
“深哥你确实变帅了!”
“变帅了,意思是我之前不帅么?”
重新出现在观众视野中的肖景深看起来与他之前的样子大相径庭,头发更长了,在脑后扎了起来,脸上些微带一点胡茬,皮肤颜色比之前深了些,五官变得更加深邃,总之,浓浓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让一些久经美色考验的记者与他只是略一对视就不由面红耳赤。
他对待媒体的感觉也不一样了,曾经的他有一点娱乐圈老油子的明显特点,说话时候总是想方设法去找梗,虽说一次两次有趣,但是听多了也就那样,带着一股想要讨好媒体的气息。现在,他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采,随便说两句话都能牵制着别人的情绪。
“深哥,你的下一部作品能不能透露点消息?”
这个问题如何回答,早就写在了肖景深的备忘录里,他笑着看向那个记者,像是跟老朋友说话似的说道:
“这么多人都在,我要是现在回答了,你就拿不到独家了。”
独家?!
看来是果然有料了!
不少记者的眼睛都亮了。
离开现场回酒店的路上,廖云卿扭头看着坐在后座上的肖景深说:
“不是说好了这次记者问的时候你吊一下胃口就能直接说初曜自己的电影了么?怎么没说?”
男人的手指在沙发座上轻轻敲了两下才慢悠悠地说:“让他们知道有料,未来几天的活动肯定跟的更紧,南家娱乐和x网过几天都有专访,他们自己就会为了这个独家消息加码了,不是比咱们直接了当说出来更好?”
撒一片鱼食,只能看着鱼在水面翻滚几下就不见了,用一小块饵料勾着一群鱼涌过来跟着跑不是更好看么?
廖云卿没有直接接肖景深的话茬,而是正过身去透过后视镜看他。
“我怎么觉得……”
你跟老板越来越像了?尤其是算计什么的样子。
这话廖云卿没有说出来,刚好有新的媒体邀约发到了她的手机上,她低下头研究了一下,再想说话的时候,已经把刚刚自己脑子里的事儿忘了。
从花市转沪市,拍杂志、拍广告、参加品牌方的商业活动,顺便又参加了一个国际一线男装品牌的活动——如无意外的话,再过十天,这个品牌的一个支线将正式宣布他是新的品牌大使之一。
一年半之前,他还不过是一个运动品牌的广告演员而已,为了一个参演的机会倾尽所有力气,现在,他也成了那些让品牌看得上的“装饰品”。
沪市的天阴沉沉的,他擡起眉头往窗外看去,心里想的是桑杉今天的午饭吃的好不好。
……
桑杉今天的午饭还没得吃,坐在木质高脚椅上,她看了一眼自己面前三层点心架子,低头喝了一口茶。
红茶,很香的红茶,香气在人的鼻尖儿萦绕不散,还略有一点花意,茶汤颜色红艳,与白色杯盏相接的地方有一圈明亮的金色,正是这茶质地上佳的佐证。
茶的味道应该更好,可是桑杉第一口并没有尝出来。
因为坐在她对面的人,让她没有去品茶的闲心。
“我这个人一辈子就这一点爱好,想要找点能送人的东西,最后还是只有茶。听说桑小姐更喜欢咖啡,我只能跟你说一句‘咖啡虽好,茶也不错’了。”
从外表看起来,这个穿着白色宽大衬衣的女人也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可事实上她在娱乐圈里打拼的时间,已经横跨了几代人的记忆。
她是安澜。
一个光是名字,就能让整个华语影坛为之一颤的人物。
再喝一口茶,醇香甘甜的味道才在口舌间缓缓喷薄。
桑杉笑着说:“我喝咖啡,不过是早年留学的时候赶论文养成的习惯,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您的茶不用入口就能让人觉得品质极好,真喝下去更是让人能醉过去。聊以提神的粗饮万万不敢和精美绝伦的艺术品放在一起。”
咖啡,茶,年轻女人直觉安澜口中的这两个意象并不单单指这两种饮品,只是现在她还不能完全确定对方忽然找自己过来的理由,所有的对答便只能隐藏在看似平淡的彼此恭维之中。
她此刻身处的地方,是安澜的一处别宅,昨晚罗阿姨打电话约她过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对方有什么关于方栖桐的事情要跟自己说,没想到来了之后真正直面的人却是这位据说早就隐居国外的传说级人物。
安澜的茶,她喝过。
安澜亲手沏出来的茶,放眼全世界,怕是都未必有多少人能有幸沾口。
这样一想,桑杉反而放下了心中仅剩的那点儿忐忑,随手拈起了一块椰蓉点心。
入口,就是带着奶香味、椰蓉味儿的香甜。
“这是一家老店的点心,我第一次吃的时候还不不知道摄影机长什么样子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喝茶的时候总还能想起这个味道。外国点心,甜的咸的我不知道吃了多少,就是这种便宜又让人舒服的老味道,我总也忘不掉。”
安澜和传说中一样简直是优雅二字的化身,看着一块儿再普通不过的点心,她的目光和看着稀世钻石没什么两样。
“她有一双能写诗的眼睛,目之所及,便是时间最美好的诗篇。”这是多年前一位主持人在访问过安澜之后说出的话,见到了真人,桑杉明白了一件事,这话所描绘的,真是,不及其万一。
吃着点心的桑杉没有开口,安澜提壶,给两个人的杯中都续了香茶。
“人老了,这辈子吃过多少山珍海味,到头来都觉得不如一份再简单不过的家常菜,茶也一样,喝到最后,最喜欢的还是故乡茶。因为人的根在这儿,这儿才能给一个人最需要的养分。人生若此,生而为人也一样……最根本的东西,谁也不能丢掉。”
是谁丢掉了什么?
穿着黑色针织裙的桑杉垂下眼眸,用茶汤冲掉了自己嘴里的点心残渣。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很多年以前,我犯了个错误,早些年,我们的表演环境不好,想要拍戏,得自己找钱,找地方,甚至找演员,那时候我发誓,将来我要是有了学生,一定让她们什么都不想,安安心心只要拍戏就好了。可是表演这种东西不是空中楼阁,在荧幕上飞天遁地,在现实里连正常生活都没有,这种人怎么可能走得远呢?所以我教出来的孩子心都是脆的,身上沾了点儿泥,洗干净就好了,她却做不到。”
安澜苦笑着啜饮了一口茶水,眉目间尽显慈爱与痛心。
“养花,种茶,和朋友聊天,这些年我只顾着看到处的风景,到头来,我自己也成了个天上飞的鸟儿,看着自己的孩子落在泥塘子里,却不知道该站在那儿才能把她拉出来。”
这话,不是真关心方栖桐的人是说不出来的,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晚辈,安澜已经把姿态低到了极点。
桑杉放下茶盏,正视安澜的目光:
“安女士,于情,伤她的是她的亲人,她的亲人贪得无厌,可他们的胃口不是您养大的,疏不间亲,您也没有立场让她远离自己的亲人。于理,作为一个老板,您对一个消极怠工只想解约的演员已经极为宽容了,所以这件事情您没有必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你没有义务,也没有权利负责方栖桐女士的人生。”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桑杉又拿起了一块儿点心,早餐她喝了一杯咖啡,搭配的是几片面包,到现在大半天过去了,她肚子里早就空了。
从这里回公司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算算时间,嗯,晚饭也没有着落。
红豆酥吃完之后,再来一块绿豆糕。
看着年轻的女人镇定自若地吃东西,仿佛怼自己的人并非她似的,安澜看着,眼睛里慢慢浸出了笑意。
“池迟说的对,别人治病是开方子熬药,你治病……是刮骨疗毒。”
“在各种治疗方式中,手术的费用是最高的。”
手指勾着茶壶的把手,安澜笑出了声。
“这之前我很认真地了解了一下你的为人,很多人跟我说你心思很深,不像个年轻人,没想到真的接触之后,我发现他们说的都不对。你直率又坦诚,如果让我来评价,我只能说你可爱得让我欣赏。”
可爱?
上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自己,大概还是十几年前的事吧?
桑杉低头喝了一口红茶。
“既然你是个这样的年轻人,那我也不跟你再绕弯子了,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喝咖啡,一直以来都带各式各样的男演员,现在我拜托你接手方栖桐,试着去品品发酵过后的茶的味道,可以么?”
“方栖桐女士已经开始接受心理治疗了,我相信她很快就能呈现出更好的状态。”
“一棵树的树心有虫,治好了还有洞,会做手术的人才能填补那个洞。”
“树……愿意么?”
桑杉心知,自己戳破了方栖桐的伤,她在心理上不怨恨自己已经是极有涵养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合作一两部戏倒还可以,但是听安澜的意思,她是要被交到自己手里。
年轻的女人看见安澜拿起了一粒葡萄,慢慢放进嘴里,然后,她眨了眨眼睛。
几十年的冰冷时光,在笑纹和眸光中飞速回溯,让人瞬间想起了安澜曾经惊艳了整个国度甚至整个世界的那段岁月。
如歌如诗,只因为这一个人。
“我会让她愿意的。”
桑杉沉默了一下。
时钟滴滴哒哒,木质的桌椅被秋日的夕阳镀上红色的光辉。
“好吧。”
业内最年轻的金牌经纪人已经换了另一幅口吻,她语气平淡地说,
“我们先谈一下经纪人分成。”
安澜有些惊讶,接着,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