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疾行,身体的力量耗费得一干二净,路长河终于赶到了港口,那里有无数人正在争夺着上船的机会,从这里渡江就能到达相对安全的地方,少有飞机的盘旋轰炸,也能避过敌人行军的锋芒。
无数人中,路长河终于找到了一个曾经跟他们一个队伍的人,他在人潮中被挤得颠来倒去,一张利落的嘴皮子并不能让他得到优待,反而要不是一脸不善的路长河走过去,说不定他会挨打。
看见路长河,这个生性机敏又爱贪小便宜的中年男人咧着嘴笑了,听说路长河的东西被他们带走了,他拍着胸脯说一定能给他找回来。
老兵痞斜眼看他,眼中并没有多少信任,不过眼下也不是他们两个人说闲话的时候。
码头上的人越来越多,不时有人被挤到了河里,偏偏还有人夹起来了枪对着他们。
那是一队军人,想要渡江的人何止老百姓,更有城中逃出的显贵,他们有着丰厚的家资,在枪管的保护下一箱一箱地搬到了船上,任由那些逃不得命的百姓无助地哭喊。
“孩子,我的孩子去了哪里?”
“长官求求你了,让我们上船吧。”
“你们要钱钱,我有的是钱。”
在嘈杂的声音中,路长河像是一座意外牢靠的破旧铁塔一样护着那个男人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他们队伍所在的地方挤过去。
与别人相比,那些人的境况要稍好一些,毕竟他们身上还带着钱财,领队的人正在用自己的家当与船家谈买卖,世间最贵的,不过是买命钱,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想要过到江那边,怕是他自己这几代积累都要交出去了。
男人跑过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帮路长河找东西,而是清点他们的行李,确保有没有在挤来挤去的时候丢掉。
路长河叹了口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正在这个时候,江边突然发生了冲突,有人想要强行闯关上船,被人开枪打伤了腿。
枪声响起来的时候,整个码头都陷入了诡异的宁静,这种宁静是很可怕的,它是海啸前最后的安宁。
“你们该打的,在天上飞,在地上跑,在江里游。把枪管对着老百姓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把鬼子都打跑呀。有本事别让我们这些人,背井离乡啊。”
最后一句话,仿佛每一个字里都沁着血和泪,在那声音的引导下,人们冲向了那些军人。
不过江就会死,那此时死与将来死又有什么区别?
战争与死亡是每个人头上的阴云,有人苦苦爱着求着希望这朵云能快点儿过去,可当他们发现这片云遮蔽了整个天幕。他们会绝望,会抗争,会突然发现死其实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那早已不由你选择,它成了一种必然。
枪声断断续续越来越快地响起,血水流到了江里。
路长河顾不上别的了,他快速的往枪响的地方冲去,子弹擦过人们的头顶,路长河奋力拽着两个人趴下,勉强避过了一次死劫。
终于,他冲到了军队所在的位置。
汹涌人潮中,他奋力跃上堤坝,从一个人的手中抢过了一支枪。
“别打了!”
这个老兵痞的鞋子都被踩碎了,裤脚也少了一块。
几天的长途跋涉让他看起来比别人都要更加狰狞和可怕。此时他拿着枪,竟然同时喝止了两边的人。
突然,一颗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子弹擦过他的头皮,血液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他的眼神凶厉又冰冷,擡手一枪打断了船上一个人的手腕儿,那人手里本是有着一支手枪的,现在落到了甲板上。
惊人的准头为这个码头争来了片刻的宁静。
可是,接下来该做什么?
从来老辣的男人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
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码头上的人们高喊着他是个英雄,继续冲击着登船口,船上的显贵们大喊着开船,声音里带着惊惶。
一队十几个士兵竟然无人可开火,因为路长河正看着他们,用他的枪。
包括原本队伍里的几个商人在内的那群人挤到了登船口,那个承诺了要帮路长河找到东西的中年男人抓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子往路长河所在的地方奋力挤来,人群在向他身后涌去,他笑呵呵地挥舞着手里的布袋子,对着路长河大喊:
“你看,我把你的东西找到了。”
不甚清晰的声音传进路长河的耳朵里,另一种更清晰的声音也传了进去。
“趴下!你们都趴下!”
刚刚看起来还是无可战胜的男人,在这个瞬间脸上的表情竟是极度的恐慌。他听见了飞机的声音,他听见了属于敌人的飞机的声音。
人们还在急着上船,还在急着喊他是英雄,没有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路长河的耳朵的耳朵如此灵敏,正因为灵敏,他知道将有怎样的噩梦降临。
当飞机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挥舞着布袋子的男人,还满脸的笑容。
路长河的脸上已经写满了惊恐。
“趴下!”他大喊着,喉咙里带着血腥味。
随着天空中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无数人倒在了血泊中。
那个冲向路长河的笑容凝固了。
鲜血喷涌。
船家急忙开船。
踩在踏板上的人纷纷落入水中。
几乎是转瞬之间,刚刚还欢悦的码头成了人间地狱。
那个僵立在原地拿着枪,一动不动的男人,在很久之后终于动了。
他用枪杆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走到了那个男人尸体的旁边。
小小的,灰扑扑的布袋子上。有硝烟的痕迹,有灰尘的残留,又时光的磨损,还有新建的,带着温度的血。
他的手指先是凑到鼻子下面试探鼻息,在一片冰凉中抖动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地转去勾起地上的袋子。
“啊——!!!”
终于,这个男人发出了一声包含无助的怒号。
他手里拿着枪,那枪对着天空,射出的子弹打不碎敌人的飞机,也打不破一如铁幕般的绝望。
人们在哭泣哀嚎和惨叫。
路长河擡起眼睛,看着江面上驶出的船被飞机打出了黑烟,发出了不祥的声音。
终于,他收好了袋子,拖着枪杆往码头外走去。
在他身后,船炸了。
走出码头没多久,路长河遭遇了一个三人的敌军小分队,也许是怀着必死之心。也许是老天爷就不肯收他。总之,一顿交火之后,他竟然奇迹般地打死了两个人。
躲在一辆木头车后面,没有了子弹的路长河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布袋子,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痕迹,勾着唇角轻轻笑了笑。
“老路我,到底还是不能把你们一个个送回家了,咱们就一块儿葬在这儿吧,奈何桥上走慢点儿,阎王面前太挤了,等我去给你们开路。”
最后那个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接着,他慢慢站起身,以一种无比坦然的姿态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枪响了,死的人不是他,敌人倒下的尸体后面,露出了横枪立马的乔卫。
……
alex的个人新专辑进展十分顺利,他一直对西方流行音乐元素抱有浓厚的兴趣,这次的学习经历和专辑制作过程让他获益良多,整个人都仿佛被太阳重新洗礼过似的变得比之前更加灿烂了。
“也更黑了。”这是来自他经纪人的评价。
确认了alex一切都好,桑杉又去看了白从凯。
“我认为任何一种感情都是有理由的,就像这个世界上,每一件事情的发生一样都有其必然逻辑性。但是现在,我觉得有些茫然。我没有办法去代入他,然后从我自己的身上找到一个让他喜欢这么久的理由。之前我以为那是他那段时间确实太过灰暗,才会紧紧的抓住一点过去的记忆不放,但是现在我发现我的这种想法似乎是偏颇的。”
面对那个亦师亦友的男人,桑杉捧着茶,眼中不是一贯的笃定和敏锐,而是彻底地放空,她在认真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似乎是想通过这样的描述,来让自己的逻辑更加的精准,判断更加的准确。
戴着十字架还拿着佛珠的男人面带微笑,这样的桑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
茶是老友的茶园产的绿茶,冲泡之后会有柔和的清香,他之所以喜欢,因为这种茶能让他感受到一些鲜活的、属于生命的美好。
爱情也一样。
有些迷茫的小朋友也一样。
“我一直都认为人的理智是有尽头的。正是因为人的理智有尽头,所以这个世界才会特别的多样。不够冷静,不够认真,不够聪明,这些在你看来‘不够理智’的东西,他们也有很多的产品产生。这些情绪我们在爱情中是会经常见到的,你很难说是爱导致了它们,还是它们催化了爱,但是爱作为一种更加高级的情感,它恰恰会卡在理智的尽头,并不是你可以通过一般的逻辑推演,就能够得出结论或者寻找到根由的。”
桑杉默然不语。
白丛凯转动了一下手里的佛珠,垂下眼睛喝了一口茶。
“所有人都认为我现在的生活是虚度光阴,站在客观的角度,他们都认为自己做出了很理智的判断。但是不够理智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过得很好,能感觉到她在陪着我。因为我在过的是她一直以来想过而过不了的生活。桑杉,我认为你与其去想肖景深的这种情感到底是怎么产生的,或者说他这个人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感,倒不如用更多精力去想一想,你究竟应该如何面对他的这种情感。
既然你一直足够理智,那你就该想办法去解决你目前面对的问题。
你面对的问题,并不是为什么会有一个人这样爱你,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你去倒推原因没有什么价值。你应该做的是问问你自己,当你发现有这样一个人,他用十几年的时光一直想着你、念着你、爱着你的时候,你应该如何去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