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讲戏时候写的一点东西也都在这里了。”
康延做事认真,不仅写了详细的导演手劄,即使是给演员讲戏,也会把各种要点和总结纪录下来,满满三个本子的东西,比剧本本身都厚实多了。
摩挲着几个本子和剧本,女人低着头没说话,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却让康延想起了在南湘的时候,她揪着自己领子发火的样子。
这个女人,他真的是惹不起。
“演员在演戏的时候被角色影响这是很常见的情况,之前老肖确实有一段时间在表演完之后还带有路长河的情绪,不过他现在情绪已经走得很快了,我觉得是不是你很大程度上过于关注自己的男朋友兼艺人,才觉得他现在的状态不对?”
几天前,封烁来找自己谈“入戏太深”这事儿,康延还主动问了肖景深的情况,得到的反馈是目前一切正常,现在桑杉找上门说肖景深的状态异常……嗯……要不是桑杉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比较严重,依照康延一贯的脾性,是会把没事儿找事儿的的经纪人赶出剧组的。
“在演戏上我是一个外行,对表演的事情不是很了解……”
脸上浮着一层浅笑,桑杉如是说道,还没等康延的脸色和缓下来,她的话锋又一变:
“可是在对肖景深的了解上,没有人比得过我。”
康延:……
我是不是,被塞了狗粮?
坐在康延的房间的会客厅里,桑杉一字一句地审阅剧本和相关的记录,偶尔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就向康延发问,这要求康大导演充分调动自己的记忆力和逻辑能力,不知不觉就让他有了一种脑子被掏空的感觉。
“桑小姐,你这是又帮我把路长河的个人线重新梳理了一遍。”
用手扶着额头,康延苦笑了一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不用客气,这次的劳务费我会让我的艺人出,不会跟康导演二次收费。”女人头也不擡地说。
“噗。”
康延慢慢把水杯放回原位,擦了擦嘴,刚刚他差点变成影史上第一个被呛死的导演,真是距离“功成名就”只剩一步之遥了。
晚上十点到凌晨一点,桑杉基本捋完了《无归之路》里面路长河的心路历程,放下康延导演的笔记,她捏了捏自己的额头。
“从整体来看,路长河这个角色和当初我看的剧本大纲没有出入,您和编剧也没有试图在里面增加什么更加具有负面情绪的东西……”
“所以我觉得桑小姐你是大概是关心则乱了。”
桑杉低头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送桑杉出门的时候,康延又叫住了她。
“桑小姐,在电影筹备的时候您在背后极力促成了老肖来扮演路长河这个角色,我能不能问一下,您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外形和气质上的某种相似,当时真的是让包括康延在内的所有人都纠结于到底如何安排封烁和肖景深两个人的角色。
乔卫是成长,路长河是复活,他们两个人是两条交叉在一起的线,有不同的轨迹,可是如果在他们之间正中的位置找到一个点,与交点相连,他们两个人又互成倒影。
之前沉迷于把自己弄成糙汉子的封烁想证明自己表演上的更多可能,与他相比,肖景深显得有些无欲无求,他似乎当惯了被选择的人,对于主动选择的积极性很低。反倒是他的经纪人桑杉小姐,不仅无比坚定地要求肖景深演路长河,并说服了康延,还让康延配合她,以一种近乎玩笑的方式定下了两个主要角色的分配。
肖景深确实有令人惊叹的可塑性,在定下角色的时候他看起来还是个气质温和的年轻人,比起成名已久一直生活在风口浪尖的封烁,他的存在感不弱,却能让人察觉到与封烁的“相似”。
可是没多久,这种相似就消泯殆尽了,也许是在一次次的军事训练中,也许是在对剧本和角色的揣摩中……
想到这里,康延突然愣住了。
从进组到现在,肖景深真的是判若两人,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发现呢?
“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希望他能从路长河这个角色上面获取力量……您的电影永远都充满人生来就有的力量感,具有极强的感染力。”
沉吟了一下,桑杉才做出了回答,她的语气很真诚。
受到了夸奖的康延却难以露出笑容。
“桑小姐,可能……您对老肖的了解,是正确的。”
……
站在酒店房间门口,桑杉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两点了,走进房间里,她摸开廊灯,看见肖景深正乖巧地躺在床上。
床上空出了大半的位置,显然是给她预留的。
桑杉笑了笑,找出睡衣去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女人没有直接躺到床上去睡觉,而是走到肖景深的床边,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
手指触及的地方是一片异样的湿凉。
并不细腻的手从肖景深的额头转到脖颈,摸到的依然是湿凉的汗渍。
女人干脆掀开了男人身上的凉被,看见他身上穿的背心也已经被汗给湿透了。
一个正常的健康男人会在睡觉的时候出这么多的冷汗吗?
又不是没跟他睡过,桑杉当然知道答案。
被子都被人掀了,空调调节的室温对男人来说有些凉,他这“睡”实在装不下去了,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桑杉?你回来了?”
“你这是盗汗么”
“啊……什么?这个可能是……”
“明天去给你买点六味地黄丸?”
肖景深:……
“你是做噩梦了吧。”
想起自己看到剧本中路长河那个角色整夜整夜的不睡觉,桑杉这样说道,语气十分笃定。
不甚明亮的灯光下,躺在床上的肖景深逆着光,看不清桑杉的表情,倒是把自己片刻间的心虚暴露个彻底。
“去冲个热水澡,换掉衣服,本来就淋了雨,现在又穿着湿透的衣服睡觉,我看你是想要生病旷工吧?”
在桑杉可以直接让室温下降的目光下,肖景深从床上坐起来,乖乖地去冲了澡,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短裤。
“这几天下雨,我的背心还没洗。”
“你没穿衣服的样子我又不是我见过,你放心我不会误会你故意卖樱桃给我的。”
卖、樱、桃。
看着桑杉意味深长的眼神,男人下意识的想擡手遮住自己的胸部,耳朵已经红了。
看着他懵懵又乖乖的样子,斜躺在床上的女人轻轻笑了一下。
她笑了,肖景深不自觉也跟着笑了。
“你噩梦做多久了。”
“大概两三……三四……四五……”
站在床边的男人像是个被审讯的孩子,嘴里的数字随着桑杉的表情变化逐渐增加。
女人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我认为作为你的合作者,我应该在你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就获得消息。”
“我错了。”
“行了,屡教不改,愉快再犯,你嘴上说得再好听,下次依然会毫不在乎地做出违背商业道德的事情。”
嘴里一串儿道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儿里,肖景深张了张嘴,又老老实实闭上了。
桑杉从床上下来,站在地上,她穿的睡衣是白色的v领睡裙,随着她的动作,裙摆如同流淌的牛奶一样垂在她的小腿处。
看着她一步一步靠近自己,肖景深轻轻后退一步。
不久之前的噩梦像是一团灰色的雾还在他的脑海里萦绕不去,桑杉的问题让他下意识地有些畏惧。
可是,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是这个人,所以肖景深还是说了。
“我梦见我站在战场上……所有的战友都死了,只剩下我的敌人,还有铺天盖地的炸弹,后来,连炸弹都没有了,有很多很多的水……”
“梦里有很多水,你就出了很多汗?”
“不是,是我梦见你,你被水带走了。”之前的噩梦出于路长河,肖景深已经感觉到了痛苦,今天的梦,让他知道什么是恐慌。
因为梦见了这个,他觉得这个梦比之前的梦都要可怕无数倍。
听见肖景深的话,桑杉居然愣了一下,接着,她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梦见我被水带走,你居然光顾着出汗不去救我?”
肖景深:……
“没有逻辑的人连做梦都这么没有条理和行动力么?”
肖景深:……
男人逃避着桑杉的目光,视线向下,顿住,又擡了起来,耳朵又成了粉红色。
女人现在站得离他很近,v领睡衣里面的风景,在他的角度可以说是最佳观赏角度了。
“你做了噩梦,然后呢?这么多天里,你做了噩梦之后还能继续睡么?”
“不、不能。”
桑杉转身,弯腰去看自己的手机,时间是凌晨两点半。
随着她的动作,宽大的睡衣垂下去,露出了她细瘦的腰线。
男人看着,突然想起了自己将这细腰握在手中的感觉,他的额头上又开始冒汗。
只不过这次是燥的。
“你做点睡前的助眠活动吧。”
背对着他的女人看着手机淡淡地说。
“啊?”
男人嘴里是何其无辜单纯天真的疑问,人却已经走上前,用双手已经揽住了桑杉的腰。
“喂!”
桑杉转过身用拿着手机的手去推肖景深的肩膀,擡起头却看见了男人的眼睛。
带着微红,像是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
真是……又可怜可怜,又十分诱人。
桑杉一只手关掉了写着“睡前做这些动作可以助眠”的手机屏幕,另一只手擡起来,勾住了肖景深的后颈。
“你最近技术有进步么?要是再像打井一样……”
进步?打井?
男人吻了上去,让她再说不出什么煞风景的话。
几分钟后,桑杉偏过头去,黑色的乱发遮掩住了她微微湿润的长目。
窗外面,起了云,又起了雨。
第二天中午,桑杉就带着肖景深离开了剧组,留下助理罗正在剧组里等着开工的消息。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坐在车上,肖景深剥开一颗荔枝递给桑杉,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很不像平时的他。
“去帮你解决问题。”
女人把荔枝核放在一边的纸袋里,低头看着邮箱里的邮件,估计几天都回不了京城,她要把一些事物分配好才行。
她的目的地是秀城。
那个老旧的大院子里哼着歌下棋的老爷子,或许能让肖景深迅速从路长河这个角色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