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资料来看,汤原的表演经验比一般的新人要丰富,在校成绩也不错,从数据评估上看,他是个有潜力可挖的新人。”
会议室里,每个人的面前都摆了一摞资料,上面是之前初曜工作室面试的艺人资料。
坐在首位的女人穿着白色的无袖立领衬衣,搭配着黑色的亚麻长裤,当她站起来走路的时候,步伐间仿佛带着风,当她坐下之后,只看着她的眼睛,人们就能从中找到自己信服和依赖的东西。
“当然,娱乐行业评价一个人有几个标准,个人外形,个人气质,表演能力,心理承受能力,娱乐能力……综合起来看,作为明星他光是外形这一项就存在有很大的局限……但是如果说作为演员,我们还要兼顾他的辨识度、可被塑造的潜力。”
桑杉神色平淡地亮出了给汤原的面试打分——“7分”
一个刚刚好可以进入试用期的分数。
和桑杉一起做面试评委的宋星和童喻兰也都给出了自己的打分,分别是“9分”和“5分”。
平均一下之后,汤原居然成功入选。
目前初曜旗下是艺人情况是“4+1+1”,四个前音乐团体成员,其中有一个开始涉足影视,一个开始主演电影的中年男演员,还有一个之前基础不错但是现在要有完整事业规划的年轻女演员。
相比较整个工作室的资金流水和团队规模来说,艺人的数量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桑杉才决定招一批新人进来。
演员么,要的自然是帅哥美女,在现在这个美色与金钱之间转化率极高的年代,有人戏称说“颜值是第一生产力”,从某种程度上说倒也没错,在这样的主流思想之下,初曜的人们只想过自己合作的艺人“不够好看”或者“慢性好看”万万没想到,现在她们老板感兴趣的那个人……如果一定要找个颜值评判标准的话,那只能说他是汤圆届的美男子,娃娃脸圈儿的“最圆头圆脑”称号获得者。
可以说,对于这么个异类,一群工作人员是完全没有准备的。
“宋星,你给汤原打9分的原因是什么?”
“他的外形和形体语言以及夸张的脸部表情,都让他显得很特别,在娱乐圈里显得特别才有我们营销工作的空间。”
到了夏天,很多人都会换一个发型,或者换一种打扮的风格,宋星把头发又剪短了一些,脑袋两侧的头发剃掉,剩下的头发染成了奶奶灰,配上清爽的男装,从背面看,她就像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孩子一样。
听到她说话间对汤原颇多推崇,桑杉垂下眼睛没再说什么,他们讨论的人物换成了下一个面试者。
最终,这场会议敲定了包括汤原在内的三个年轻人可以加入初曜,试用期为期一年,一年内他们要接受工作室安排的种种培训,同时,他们拍戏和参加商业活动所获得的收入全部属于工作室,只能每个人领取几千块的试用期定额工资。
开完会之后又是万家灯火的时候,所有人都收拾了东西准备下班,这时桑杉叫住了宋星。
“你给汤原打9分的原因,难道不是我对他的关注度高于对其他人么?”
手里拎着一件黑色的外套,站在宋星面前的女人微微擡着下巴,细长的眼睛一贯是冷的,现在是带着笑意的,却让人觉得她比其他时候更冷。
宋星的手指动了两下,桑杉说出这样的话,她似乎应该表现出一种被冒犯的不满,哪怕对面站着的人是给她发钱的老板,可事实上,在桑杉的注视下,她的头脑十分清醒,清醒到连情绪都没有办法产生。
等不到宋星的反应,桑杉笑了笑,看着空荡荡的工作室轻声说:
“老板关注,老板感兴趣,老板想要留下的人就要帮她留下……要是把老板换成皇帝,你的这种做法就有了一个专有名词——‘佞臣’。”
宋星抓了一下子自己的头发,莞尔一笑:
“老板英明果决,才会有人想要当佞臣,不然一家公司像是一艘即将沉没的大船,所有人都像是逃难的老鼠,谁还会去逢迎老板呢?”
“大船?现在的初曜只是个小舢板而已,路漫漫其修远兮,惊涛骇浪的,我希望的是所有人都一起往前划船,而不是有人看着我的脸色,想着我渴不渴饿不饿……我既然是出了名的自私自利,那我做的企业,所有人都要使出自己的全力,因为我使了全力了,别人不照做,我会觉着自己吃亏。同样,一旦将来做成了,有多大的功劳分多大的利益那是基本的规则,若是有人觉得给我擦过汗、喂过饭就觉得可以理所应当地分薄我的利益,我也不会放过他。”
“分薄您的利益?!怎么会?”宋星似乎觉得桑杉的话里有什么东西很好笑似的。
以老板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不是很多人的“职场进阶守则”么?为什么到了桑杉这里,反而……被如此的鄙薄和轻视?宋星真的以为,像桑杉这样的实用主义者会非常喜欢她的种种“体贴”和“懂事”。
“会还是不会,那是你的道德问题,并不是我评价事物的标准。现在我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半个月内给我你的辞呈,我们好聚好散,要么,你像其他人一样一心一意地工作,以工作应有的标准为标准,而不是以我的个人好恶为标准……我不需要你以为我需要的那种人。”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从公司里走到了地下停车场,银色的灯光下,桑杉没有再给宋星说话的机会,转身,她披上手里的黑色外套,大步走向了自己的车子。
黑色的衣服下摆划出了一条弧线,落在了宋星的眼底。
世上有一种懒人,最爱的事情就是当苍耳、蚂蟥或者?鱼,粘附于更有力者的身上,等着被带去远方。人当然比动物更高级一些,所以这种懒人有了让强者舒服的全套本事,也有着最乖顺可爱的外表,他们赞美一切权力和强大,也渴望它们,可他们不想要像强者一样去面对困难和解决问题,便是一种聪明的“懒惰”——这种人,也恰恰是桑杉最讨厌的合作者。
终于跟宋星挑明了说话,桑杉心里在自己的日程表上又划去了一个待办事项,趁着红灯亮了的时候,她抽空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
看来肖景深又不会给她发消息了。
这已经第几天了?
绿灯亮起的片刻间,女人皱了一下眉头。
……
遮天蔽日的火海,无边无际的旷野,四下里全是枪声,有炮弹呼啸而过,崩裂的弹片又扎穿了别人的脏腑……
男人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里不由一阵慌乱。
我的枪呢?
我的武器呢?
我的战壕呢?
我的战友呢?
巨大的恐慌像是一滴浓墨,滴在被鲜血浸染透了的大地上,那一个墨点旋转着,成了一个漩涡,漩涡越来越大,在男人的脚下,从篮球大小,变成了吞噬一切的黑暗。
在坠落进漩涡中的时候,男人发出了一声嚎叫。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醒了。
夏日的夜晚,睡眠模式下的空调在静在悄悄地运行着,肖景深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睛睁得极大,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慢慢渗进了白色的枕套里。
这样过了几分钟,男人才终于相信自己现在并不是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并没有进行一场绝望的战争,他躺在酒店房间里,睡觉时身上盖着的薄毯已经被他踹到了地上,睡前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
他又做了这种梦,和路长河一样的梦。
《无归之路》的电影中,路长河一直被噩梦所困扰着,甚至不敢入睡,在他的梦里一无所有,只有毫无反手之力的战争。其实,那也说不上是梦,毕竟在之前他所经历的就是这样的战斗,没有尽头,没有援兵,没有……指望。作为一个逃兵的逃亡路上,他不敢睡觉,一直睁着眼睛,在黑夜里看着星星。
夜晚的篝火是给鬼子空军提供靶子,他们总是睡在道旁的沟渠里或者山坡和树的下面,犹如一群躲避猎鹰的无助羔羊。
他是彻夜守卫的那只看似强大的羊吧,之所以闭不上眼睛,因为已经被吓破了胆。
现代社会对于人类的心理健康越来越重视,路长河的这种情况属于典型的战后心里综合种,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专业的从业者能够给出他们病症的合理解释,并且给出治疗方案。可是那时的路长河,他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夜又一夜,星星在闪烁,细雪在飘零,战争,在继续。
几天前,肖景深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他立刻就明白,自己现在是入戏太深了,路长河这个角色末路式的绝望极为动人,让作为演员的肖景深忍不住就去挖掘和代入,又仗着自己有出戏的办法而更加地放纵自己去“共情”。
于噩梦中惊醒的第一个夜晚,肖景深有点惊慌,又有些窃喜,他从没有过如此地入戏,作为演员,这样的经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很难遇到这样的一个角色,大部分演员演了一辈子戏也不会与自己的角色互相深入到这个地步。
从那天起,他就一直没有给桑杉打电话,现在已经是第六天了。
看看自己还在轻轻颤抖的手,男人看看手机,最终还是没有拿起来,而是选择坐起身,继续看剧本。
“谁都想活!可是现在!他们死还是你死,你说!”
逃难队伍遭遇了一个三人的日军小分队,乔卫杀死了一个,中了一枪,路长河没有枪,乔卫把自己的枪给了他,在打死一个打伤一个敌人之后,他被敌人扔出的炸弹所炸断的树干压住了腿。
拿着枪的人变成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医学生,他抖成了一团,仿佛手里的东西不是杀人利器,而是会要了他自己命的凶器。
路长河这样大吼着,甚至还用自己抓到的石块儿去打那个“废物”。
“我做不到!”
“做不到你就一枪把自己打死算了!他活着,还会杀人!那都是你造的孽!你造的孽!”
少杀死一个敌人,便是对自己的家国民族所造下的无上罪孽。
这就是路长河的执念和心魔,它被绝望所压抑着,像是一口被神强令延期喷发的火山。
在蓄积着毁灭路长河自己的力量。
眼眶中泛红,幽黄灯光下,男人勾了一下唇角。
那不是笑容,是属于路长河的自我审视和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