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大地已经变得一片荒芜。细微的雪粒混着黑泥被人们踩在了脚下。
所有的人都盲目向前。他们的身上充满了疲惫、绝望、痛苦、更多的是一种茫然。因为他们离开了,他们祖辈一直生活的土地,因为战争。
未来在何处?希望在何处?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知道死亡就在他们的身后,而前面却未必是生。
有一位妇人艰难地抱着她的孩子,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她身上那件已经布满了补丁的衣服上,还有大片黑色的污浊,脸庞也已经看不出曾经清秀的模样。
她的孩子也是清瘦的,咬着手指,坐在母亲的怀里,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
有一群穿着破烂军装的人,小跑前进的时候路过了这里,恰好看到了孩子露出了无比可爱的神情。
其中一个壮实的军人停下脚步,对着孩子笑了一下,甚至擡起了手,似乎打算用手去碰一碰孩子的脸蛋。
这时那个目光呆滞的母亲瞬间如同一只被触怒的老鹰,猛地挥开了那个军痞的手。
“呸!”
一口唾沫,被吐在了那个军人的脚边。
军人的神情有些尴尬,他的脸上也已经看不出自己原本的模样,倒是胡子和散乱的头发,成了他脸上最主要的标记。看着这个妇人的样子,他后退了一步,似乎想说些什么,到底是没有开口,在他身后,几个他的战友停了下来,目光不善地看着那个妇人,似乎想为自己的兄弟讨回公道。
这时,又一声唾弃响了起来。
“打不过日本人,倒是向着自己人耍威风。”
“兵老爷天天吃军饷,倒让我们这些老百姓连家都回不了。”
“还瞪眼呢,有本事去瞪日本鬼子去啊,哪怕瞪死一个呀?!”
麻木与绝望,在遇到这些军人之后变成了某种愤怒。
那愤怒是漩涡,是风暴。聚合了所有人的负面情绪,冲向这些其实已经疲惫不堪的军人。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与敌人进行了殊死抗争,却在是寸寸失守,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可能。
他们其实并不是这些吴侬软语中所说的兵老爷。他们来自于内陆,被紧急调过来参加这场战役,他们来的时候,是拿着军饷的,可是走的时候留下的是自己兄弟的性命。
敌人由海陆空三方对他们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攻击,而他们的军队甚至连一架能打落飞机的炮,都找不出来。如今,他们这些活着的人被打得没了心也没了胆,就连枪都丢了,
他们的冤屈,又能跟谁说呢?
军人与百姓对峙着,眼中都有着仇和恨,这时,一个牵着马的军官走了过来,他的马上坐了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
他看起来与整个背景画风都不符。衣着是那么干净,马也显得十分精神,脸庞生得白净,眼中还有旁人都没有的着亮光,整个人是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走过来的,而那个世界并没有死亡。
看着军官以及军官的枪,百姓们冷静了下来,他们中最恼怒的人也不再说什么。
“大家赶路要紧,聚在这里容易被飞机看见。”
这位军官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很友善的人。
听见飞机两个字,有不少人打了个哆嗦。
在他们的逃亡之路上,除了陆军的追击之外,飞机时不时的空袭就是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于是所有人继续赶路,他们的队伍那么漫长,混着逃难的的平民还有“撤退”的士兵。
在那位军官身后不远处,一些更落魄的军人堆里,一个高大又沉默的男人,突然擡起头看了看天空。
接着,他大喊了一声“快躲起来!”
一大段本就结构松散的队伍立刻像是洒出袋子外的黄豆似的散落开来,其实所有的人都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到最后只能瑟瑟地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有人甚至因此滚下了山道生死不知。
飞机果然来了,飞机又走了。
废墟一般的土地变得更加像是一片废墟,被轰炸和扫射过的山路上。有人在哀嚎,有人在痛哭,有人已经失去了生命。
从灰土堆里爬出来高大的男人野狗似的摇头抖落沙土,他看一看四周,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挣扎着从一条沟道里爬了上来。不知道是为了躲避轰炸,还是因为过度慌乱,他们滚了下去,竟然捡了一条命。
在这样的满目疮痍中。幸存的人们继续往前走,他们的身后是死亡,前面未必是生,但他们已经无路可去。
走着走着,高大的男人,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
他走过去,在一具穿着军装的尸体下面发现了一个孩子,孩子很瘦弱,但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那几个学生看见了孩子都冲了过来,摸脉、看脖子、看四肢,然后惊喜地说:
“孩子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被头发遮住了眉目的男人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们,继续往前搜寻着尸体。
金子做的戒指,还能用的枪,甚至一件带着弹孔但是整体还算完整的棉衣也被他从一具头破血流的尸体上扒了下来。
医学生们找到了一个孩子,他找到的是一些让自己活下去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枪管,指住了他的脑袋。
“把东西放下。”
男人擡起头,看见了一个十分俊俏的军官,这位军官的头上没有帽子,倒是有两套轻微的血痕痕,头发中也掺着灰和土,他的肩章彰显了军衔,皮带更是少见的高级货。
“长官,八成给您,小的拿两成就够了。”
男人作势要去掏自己怀里的东西。
“我让你把东西都放下。”
黑色的手指松开,任由棉衣落在了地上。
男人勾了一下唇角,缓缓的站了起来即使是在这位挺拔军官的衬托之下,他的身材依旧显得过分高大与健壮。
见他还算乖顺,军官拿起棉衣,转身递给了那些医学生。
“把孩子包起来。”
这位军官,成了眼下一个小小团体的核心。他身上似乎天生带着一种让人愿意追随的力量,当然他的手中还有一把枪。幸存者们围绕在他的身边,似乎觉得自己活下去的可能又多了一两分。
唯有那个高大的男人,他看向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样嘲讽的、冷漠的,在面对那个军官的时候,多了几分人们难以察觉的敌意。
军官看向他的目光,也时刻带着戒备和审视。
随着科技的发展,现代影视剧中的爆破场面已经比早些年安全了许多。但是在沙土路上进行爆破,依然有崩起的石块溅伤人的危险。下戏之后,所有的演员都要在卸妆时都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身上,防止出现有擦伤却没有察觉的情况。
他们现在即使受了轻伤也真的很难有什么感觉,因为他们身体的所有感知都用来体会“热”了。
明明还是夏天最热的时候,所有人却要做冬天的打扮。摸摸身上的衣服,演员们恨不能找一个冰块把自己贴在上面,来纾解心中的闷热。
其实这样的天气,就连工作人员都不好过。
军训结束之后,康延导演又恢复了他西装笔挺的装扮,此时也已经把西服脱掉,衬衣的袖子撸到了上臂,被太阳晒黑的脸庞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拍完一场戏之后,康延导演是不会说“cut”的,他会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去审视自己这一场戏中所拍摄的全部内容,有几个机位就意味着他要把这一段戏看几遍,整个过程,大概要十几到二十分钟,那之后他才会告诉演员们这场戏到底有没有“过”。
在这个等待的阶段里,所有的演员都还要穿着他们的戏装待命,于是分分秒秒都成了煎熬。
肖景深比起别人还要更痛苦一些,因为他的头发故意留得很长,为了显出油腻,上面还抹了一些东西,现在被处理过的头发,因为汗的缘故粘在了他的额头上,有着一种诡异的粘着感,让一贯比较爱干净的他有些坐立不安。
“老肖和老封加拍两组特写。给孩子加拍一组特写。c3点的爆破镜头做得不好。一会儿特写拍完之后,这个地方再重做一遍。”
康延说完这些安排,其他的演员们不由松了一口气,他们大多是只有一个镜头的群演。这场戏拍完,他们就可以脱下这些衣服去拿钱、吃盒饭、休息了。
两位男主演,就像是一对难兄难弟,还要在这三十几度的高温下继续表现出寒冬中的艰辛。
“拿枪指着你头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特别帅。”
封烁只能苦中作乐,以调侃肖景深来去除自己心里的燥闷。
“过几天拍打戏的时候,我也能让你体会到什么叫‘帅得要死了’。”
想想过几天路长河就要把乔卫揍倒在地,肖景深对着封烁笑了一下,黑色的脸上只露出了白色的牙。
封烁看着他的神情,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
“晚饭要不要给你加一份麻婆豆腐?”
“嗯?麻婆豆腐?”
肖景深挑了一下眉头,带着隐隐戾气的眉目像是被战火灼烧过一样。
“你还记得呢?”
“咱俩不就是在饭店里为挑葱花的事儿打起来的么?”
封烁拍了拍肖景深的肩膀,脸上的忧虑没有丝毫淡去。
当年对着一盘麻婆豆腐一边挑葱花一边自言自语的肖景深,就是他对那个影坛新秀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