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楼里撤下去的菜万万没有再搬回来的道理,沈主厨现场烹饪的海鲜大餐,肖景深几个人到底没有吃到,他们三个大男人只能守着一盘炸到金黄的银鱼继续讨论他们的新戏,一条大银鱼外面是酥脆到会如鳞片般散开酥壳,内里的肉质鲜美到让人说不出话来,更绝妙的是鱼肉中渗出的浅浅汤汁被酥壳完美地封锁,咬破外壳之后,汤汁流淌在舌尖,美好得让人想上天。
鱼放进嘴里,闭上眼睛,牙齿小心翼翼地咬下去,等着汤汁迸溅、酥壳消泯于唇齿、鱼肉在细嚼慢咽之中让人头脑发空,几乎成了吃这道菜的标准程序。不得不说,这道菜严重地耽误了他们几个人讨论的进度。
什么?你问其他的菜?
在这道菜上来之前,他们已经把所有的菜品都清盘了,每道菜都非常好吃,每道菜都好吃到让他们暂时忘了上一道菜。
酒足饭饱,刚刚来了又走的女人这次空着手进来了。
“山庄里有什么觉得不方便的地方可以尽管说,现在每年都有不少朋友来来往往,你们也不用客气。”
穿着白色的制服,沈主厨站在桌前说话的样子极有气势。
康延拍拍肖景深的肩膀,对他说:“这位就是沈主厨,咱们现在的房东,哦,她还是《凤厨》那部电影的厨替兼顾问团团长。电影里的沈师傅也就是沈大厨,那是她哥哥。”
说别的,肖景深还不知道,说到《凤厨》他的眼睛都亮了。
看着他的样子,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的喜欢那部电影。
沈主厨是个让人完全看不出年龄的女人,细腰长腿却又不乏力量感,单看身段儿,像是个经常锻炼的挺拔女孩儿,脸庞也是年轻的模样,仿佛也只有二十七八,和桑杉差不多的样子,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康延说她已经掌管饕餮楼近二十年,算来无论如何也已经是不惑之人了。
看着她,肖景深不自觉想到了池迟,她们的身上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明明已经在她们所处的领域成为了无可比拟的顶尖人物,身上却并没有成功者的自矜,只有一种勇往直前的气概。这一点是建立在她们无比强大的内心上的,包容又犀利、明明有一双看破世事的眼睛,却也有一颗能无限包容的心。
只不过池迟似乎更柔软,沈主厨更有锋芒。
谢过沈主厨精心准备的晚餐,回山庄的路上,肖景深给桑杉打了电话,先说了一下他已经决定了要出演的角色的伙头兵路长河,然后,他的声音柔和了三个度:
“我今天吃了特别特别好吃的东西,早知道应该带你一起来海城的,不过我觉得虾仁酿茄子和那个做的汤我也能学几分像,等我回去做给你吃。”
男人的脸上是淡淡的微笑,海城郊外公路上的灯光从他的脸上闪过。
“好啊。”桑杉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期待,肖景深却觉得已经足够了。
京城的初曜工作室的会客厅里,一群加班的女人正凑在一起吃完饭,桑杉的面前有一份烟熏鸡肉沙拉和一杯果汁,还有两个虾饺是童喻兰趁着她出去打电话的时候放到她沙拉上的。
“又是蔬菜又是水果,你们真是愧对自己食物链顶端的身份啊!”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的水煮肉片配米饭,廖云卿假模假样地哀叹了一声,啊呜一口吃掉了三大片肉。
“后天我家老肖就回来了。”
吃掉一个虾仁儿,桑杉神色淡淡地说道。
肉片有点辣,廖云卿扒了两口米饭在嘴里,一时说不出话,只用一双眼睛疑惑地看着桑杉。
老萨摩和她们的话题有关系么。
用叉子戳了一下沾着芝麻碎和沙拉酱的蔬菜叶子,桑杉慢慢地说:
“他回来就给我做好吃的。”
噫~
满桌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嘴里的饭有点儿吃不下去了,因为有人往她们的喉咙眼里拼命地灌糖。
吃完了饭,工作还要继续,作为经纪人,她们要替自己的合作伙伴把关合同、处理行程……她们公司签下来的三位导演目前都在作品宣传期,行程繁忙、杂事众多,处理起来也格外地繁琐。
“记得跟那些联系方说清楚,我们可以转交剧本或者与导演们协商聚会行程,但是我们并不插手导演们的具体作品。”
看着一个小助理在备份着今天关于不同导演的信息往来,桑杉又提醒了在座的所有人。
宋星已经做好了《秦歌》电影宣传上映期关于肖景深的个人宣传的初步计划,要拿给桑杉看,听见自己的“新老板”这么说,她扶了一下眼镜:
“那我们会一直与他们的作品保持距离么?”
原本盯着一张表格的女人转身,对她笑了一下。
“合作初期,当然要表现得无害一点。”
那之后呢?
宋星心里刚有了疑问,突然又觉得这话似乎并不只是形容她们工作室与导演们的合作。
刚刚跟初曜建立了合作关系的人可不只有几位导演,还有宋星自己。
那故意表现无害的,是自己,还是这个女人呢?
看着桑杉从自己身边走过去,温文尔雅的新任初曜宣传负责人心头有了一丝细不可察的凉意。
能从忙碌的电视剧宣传工作中脱身,安安稳稳地跟自己仰慕已久的导演以及高水平的编剧一起讨论剧本,对于肖景深来说简直是一种千金不换的享受。
他要扮演的路长河是个非常复杂的角色,从电影中一出场开始,他就是个“溃逃的英雄”。
与只见到了战后惨状深受触动其实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乔卫相比,路长河不仅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不止一次,更是在过去半年多的战斗里看见自己的所有战友都死在了敌人无休止的轰炸和攻击中。
在他所处部队的番号被打没之前,他是一支英雄旅的一营长,从来冲锋在最前面,哪怕敌人的武器比他的强大百倍,他都没有丝毫的退缩。可是他们输了,昔日繁华的街巷成了绞肉机,成了无尽坟茔,把他所有的战友都搅碎然后无声无息埋葬。
当战争进行到最后,他目之所及,不是战斗,而是屠戮。
在故事发生的一个月之前,他从旅长的尸体上拔下了肩章,举着战旗,将仅剩的战友们集合在一起,守卫着一所学校,上面给他们的命令是坚守四天,等待救援,可他们等了足足二十天,等来的是我军已经撤退的消息。
那时距离他们收到最后“坚守”的信息,已经过去七天了。
不会有什么援兵,他们被遗忘了、抛弃了,明白了这一点的那一刻,敌军的飞机的轰鸣声,成了路长河内心的悲鸣。
他最后的一个战友精神崩溃,拿着最后的炸药包与冲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了。
站在废墟上,路长河看着空空茫茫的一切,再看看自己手里的三百四十二枚肩章,转身离开了他为之奋斗到一无所有的战场。
所以,电影开场,他的身份是个逃兵。
不仅是个身体上的逃兵,还是个精神上的“逃兵”。
“一场战斗,不仅消灭了肉体,也可能消灭灵魂,不客气的说,路长河就是个行尸走肉,对于乔卫的种种做法,他有着旁观者的视角,这个视角也是极度悲观的,所以在故事前期来说,他也是个‘事故制造者’……乔卫要经历的是战斗意志的成长,路长河要经历的是精神的唤醒,他们两个人共同经历的是‘新生’。”
看着顾蔚然编剧脸红气不喘地说“新生”这两个字儿,想想电影的结局,肖景深低下了头。
有时候,他真的不理解这些编剧的脑回路,这么睁眼说瞎话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增肌、健身、两个月军事训练……拍电影的时候你得成个糙汉子了。”
“是的,康延导演说另一个演员还在国外,最早六月回来,我希望我在五月中旬的时候已经去军事训练了,毕竟从角色上来说,陆长河应该比乔卫粗糙得多。”电话里,肖景深跟桑杉协商着档期。
“没有半个月,最早五月二十一号能让你进组,考虑到你估计要在这个剧组呆到年底,从现在到进组这段时间里,除了《书圣》的宣传活动之外,你要拍摄四个杂志封面、两个内页、七个广告、九套宣传海报……还要参加六个商业站台……对了,《秦歌》路演你至少要跑三个城市,这个你可以看一眼我早就发给你的行程规划表,最后一个城市是锦城,时间是五月二十号。六月还有一个电影节,《秦歌》剧组全体都要去的。”
看着行程单,桑杉默默把自己几天前备注的几个“可去可不去”改成了“必去”。
既然你这么能忍,那就去给我好好赚钱吧,不把你压榨到难以招架,又怎么对得起我的劳心劳力和憋气呢。
女人勾着唇角,眼中是愉悦的光彩。
听完自己的工作安排后默默咽了一下口水的肖景深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事业上升期的人气演员都是这样。”为了防止肖景深被密密麻麻的行程压到想不开,桑杉还难得地开解了他一句,是笑着的。
男人已经决定走之前要找机会去饕餮楼再大吃一顿,用美食来安抚自己即将饱受摧残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