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樱桃得五月才有。”
“哦。”
“葡萄的话,我还是在菜市场见过的。”
“哦。”
“我现在去买?”
“叫个外卖应该也能有。”
“啊,是啊……现在生活真方便哈,戳戳手机什么都有了。”
窗帘拉着,还没有开灯,阴阴沉沉的房间里,桑杉抱胸看着努力找自己舌头的肖景深。
半晌,她挑眉一笑:
“不管什么尺寸的雨衣,现在也都有人能给你送货上门。”
雨、雨衣?!
男人面红耳赤的状态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正在他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困难的时候,他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秦颂打来的,约他明天中午一起午饭,下午再一起去参加某个活动。
等他挂掉电话回到客厅,桑杉已经拉开了窗帘,任由午后柔柔的阳光照了进来。
肖景深顿觉刚刚莫名的压力和窘迫感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你随便做点清淡的吃就好。”桑杉坐在椅子上,语气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男人转身去了厨房,洗菜切菜做饭……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桑杉刚刚对他在语言上进行了撩拨,他起初觉得羞涩和紧张、甚至还有隐隐的期待,但是到了后来,他更强烈的感觉,是在被人审视和窥探着。
金针菇择洗干净切成小段儿,小白菜洗净,粉丝用开水烫好……
把蒜末姜末在油锅里爆香,放蛤蜊的时候,男人握着锅铲的手轻轻顿了一下。
她想找到什么呢?
坐在刚刚肖景深拉片的位置上,桑杉默默地摇了摇头,凌晨回来的路上,她想了很多肖景深这些年还有可能经历了什么让他萎靡不振的事情,比如感情创伤……睡前,她还在琢磨着这个。
早上,啊不,下午起来,她就随便试了试。这个一撩耳朵就红的男人,对于情感本身是非常坦诚的,完全没有一点儿受创过的痕迹。
可如果不是感情,还会是什么呢?这个事情,会不会也与卢穗明有关系呢?
十指相扣,指尖不停敲打着自己的手背,女人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维,想要从中找到什么更有用的东西。
对了,还有一件事。
她回头看了系着围裙做蛤蜊粉丝汤的肖景深一眼。
最近工作太忙了,激素分泌似乎过于旺盛,有时间她应该找个医生咨询一下。
周二,和秦颂、曹熙一起参加某个综艺节目的录制,周三是在某个中心商圈的商业站台,周四为某个品牌拍广告,周五去沪市给另一个品牌拍广告……桑杉把肖景深的行程安排得很慢,恨不得他十天里就把一个月的商业活动都做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康延导演一定会要求你们提前进组做大量的准备工作,不多做点活动,下半年等着开天窗么?”
面对着快要累瘫了的肖景深,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格外严厉的桑杉简直是一副周扒皮的嘴脸了。
是的,拍这种艺术导演主导的电影,就要有磨洋工的准备,不仅得投入大量的耐心和时间,还要权衡自己因此产生的商业损失。
辛苦得又何止是肖景深自己,看着桑杉几乎全程跟着他的活动,主管初曜后勤事务的于竹都快心疼死了:
“老板,其实,以他现在的人气和石头,您给他安排这种烧时间的电影,我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经过所有人的努力,肖景深现在也可以被称得上是人气演员了。
战争题材电影是出了名的难拍,康延导演又是出了名的吹毛求疵,据说当年池迟在他的手里也没有少吃了苦头,《无归之路》这部电影有看起来就像是一张香喷喷的大饼,当红的年轻演员们固然渴望,心中更多的却是权衡。
要是提前军训会不会损害皮肤?受伤了怎么办?
要是电影成绩不好,自己会不会受到责难?
时间耽误这么久,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商业价值?
同期有那么多的大制作电影,差不多躺着都能收票房,这样一部电影对自己的提升能有多大呢?
再加上康延导演在国内似乎并没有什么人脉,想要凭借他的电影拿奖,还不如去找国内的大导们拍个现实主义的片子,演演愁苦的小市民更方便一些。
这个圈子里,对于那些受到万众追捧的年轻人来说,就像是个水果超市,他们尽可以挑新鲜水灵的比如葡萄、苹果,洗一洗就可以直接吃掉,舒舒服服也安安稳稳,也可以选点儿山竹、蓝莓之类带着各种名头的,吃着似乎也比别人的格调高了那么点儿。
仔细斟酌一下,《无归之路》就像是个连缝儿都没开的榴莲,若非真爱,谁又会去废那个劲呢?
这些,桑杉都知道,可她更知道自己为肖景深量身打造的药方里到底都有些什么。
他应该红,应该有人气,可他更该有真正能证明自己的机会,所以,她才争取到了李许默的《秦歌》和康延的《无归之路》。他在里面深沉压抑,在里面慷慨奋起……何尝不是印证着他自己的心路呢?
“他的时间比别人都要紧迫,通过人气拍片儿捞钱当然很容易,只是太浪费了。”
浪费什么?
于竹有些不解,她更不解的是自己这个爱钱如命的老板,居然有一天会说出赚钱太浪费这种话。
说过话之后,站在那里不再说什么,于竹看着她脊背挺直地站在舞台下面,舞台上是肖景深挺拔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于竹觉得这两个人有些地方实在太过相似了,仿佛灵魂里有一部分是完全相同的。
秀城的春天总是伴着大风的,景老爷子拄着拐杖被风吹得歪歪斜斜,有两个刚好放学的孩子看见了,赶紧过来扶着他,往他家的方向走去。
“哎哟,真是两个好孩子,走,跟爷爷上楼,爷爷给你们拿点心吃。”
中学生打扮的两个孩子连连摆手,其中更开朗的那个男孩儿笑着说:“爷爷,下次景深哥哥回来,您能让他给我们签名么?”
“行啊,包在我身上。”老人拍拍胸脯,很郑重地下了保证。
两个孩子心满意足嘻嘻哈哈地顶着风跑走了。
转身,上楼,走到楼梯转折的地方,老人擡头看见一个女人站在他的门前。
“爸。”
老人站定,双手压着拐棍,深吸了一口气才字字铿锵地说:
“你爸,死了十一年了。”
……
同一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应该正在做作业的男孩儿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父母的房间门口。
“我今天碰到以前的同事,人家还问我她不是在国外工作么,怎么跑去做了个什么经纪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当经纪人怎么当到电视上去了,还跟那个姓肖的小子搂搂抱抱,我当年就应该看出来,她就是早恋了。”
男孩儿的妈妈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温柔慈爱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用这样的愤愤的语气说话。
“不要提什么以前了,如果以前我们什么都注意到了,会变成现在这样么?女儿这么多年没回家,我现在想想,咱们并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男孩儿觉得自己的爸爸倒是更平静一些,这也符合他们家里一贯的特点——父亲是智慧和稳重的象征。
在男孩儿面前,他的妈妈一向是颇为维护他爸爸这种形象的,甚至还会故意显露自己的笨拙来反衬。但是此时此刻,在此地,男孩儿听见的是他妈妈截然不同的音调:
“你永远就会来这套,坏人都是我做的,你就是天下最好的好人了?是,你现在想想觉得咱们有错了,那当初不是你把你姐叫来照顾她的?不是你让她自己住老房子里的?不是你跟她说不能供她出国的?就连桑桑的名字,不也是你起的么?”
“那是因为当时你怀孕,是你非说她不想要弟弟,想要害你的。”
“我那是得了抑郁症!我精神不正常!”
“你是抑郁症,也快把我给弄疯了!不把你跟她隔离,我再看着你发疯?咱们有了第二个孩子,家里经济状况就是不如以前,不能让她出国那是客观现实……”来自父亲的反驳依然是有理有据的。
“呵,看见事情推不掉了,你又满口理由了?刚刚不是还说觉得自己做错了么?”
听不下去自己爸爸妈妈的争吵,叫桑桑的男孩儿咬着自己的手指节,轻手轻脚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一关,什么都听不见了。
打开一本书,桑桑看着被夹在书页间的照片,脸上露出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表情。
也许,我的爸爸妈妈并不像他们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
马上要十四岁的男孩儿心中充满了不解。
但是他已经猜到了,这张自己无意中发现的照片上,这个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女孩儿,就是自己的姐姐。
“真奇怪,长到十四岁才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同母的姐姐。”
她应该像是一只鸿雁一样离开了这个家,从此无拘无束,却不知道她在自己的这个年纪,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困惑——我的父母到底是怎样的人?
我所看见的世界,到底有几分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