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见的是她。
桑杉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同时,她也非常清楚地知道,文子禹刚回国就来见自己,只会给自己和他带来更大的麻烦。
“你应该去看看他,不管怎么说,他是在关心你。呃……这样说是不是会显得我是个好人?”
看着桑杉蹙着眉头坐在那儿,男人把一杯热牛奶放在了她的手边。
擡眼看看肖景深,桑杉的眉头并没有松缓下来。
男人很清楚地察觉到,此时她正在进行着各种选择的权衡和方案的制定,希望能从里面找到一个周全的解决办法。可是世界上并不是什么事都能周全起来的,作为一个经历过漫长失败的人,肖景深对“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句话深有体会。
文子禹今天不该来,他自己不明白这个道理么?当然明白,可是他还是来了,因为有的时候人追求的不是正确,而是心。
“你不出去,是怕他们外面有狗仔跟着么?”
“国内两个最有名的狗仔团队已经跟了他们整整四年,尤其是他,出国都不放过。”
红到了这个份儿上,想想还挺可怕的。为了省钱现在还偷偷摸摸坐地铁肖景深清了一下嗓子。
“而且你也不能确定,他的车里有没有监听设备……以前有‘粉丝’送给他们玩偶,我们从里面拆出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肖景深:……
“监听、监视、偷拍、甚至有无人机往窗口飞……”
肖景深依然:……
过了几秒钟,他说:
“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歪法子,你要不要听?”
……
坐在车里,文子禹直直地盯着方向盘,神情是说不出的沮丧。
昨天他去沪市看了妈妈,她已经睁眼认人了,看起来恢复的不错,看着自己的妈妈,文子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她说,就在她做手术的时候,他姐姐在手术室外面打人,她需要休息的时候,他姐姐在医院里闹着要报警,她要醒了,他姐姐却还在跟他哭诉自己的凄惨。
可是他觉得世上没人比他更惨了,他父亲去世的时候,虽然姐姐让他心冷,但是他还有妈妈和桑杉,现在呢?
妈妈需要他照顾,桑杉又很久很久没有跟他联系过了。这个骄傲、帅气、矜贵的大男孩儿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
她会下来么?
在心里自己问自己,文子禹苦笑了一下。
其实他应该知道答案,认识这么多年,桑杉绝对不会做增加无谓麻烦的事情。
“咚咚咚。”
车外,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敲了敲副驾驶位置的车窗。
虽然夜色很黑,但是文子禹还是辨认出了这个男人是谁——肖景深,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当了桑杉“男朋友”的家伙。
解锁了车门,文子禹把脑袋转向一边,不去看这个笑呵呵坐进来的男人。
“我还以为你是走进来的呢,绕着楼找了你一圈儿。这个小区不是蓝牙识别么?你是怎么开车进来的?”
肖景深一副已经跟文子禹很熟的样子,进来之后一句客套话都没有,霹雳啪啦地甩了一脸问题。
文子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想见不是你,我也不想跟你说话。”
“我今天去菜市场买鱿鱼,卖海鲜那哥们儿跟我说没有鱿鱼,但是有特别好的章鱼,新鲜、活的、怎么做都好吃,而且还特价,你说我买不买?”
谁管你买不买。
谁要跟你说话?!
文子禹不理自己,肖景深就玩起了自问自答:“要是什么都不买,晚上可就没饭吃了,所以我肯定得买啊,便宜又好,不买才傻。”
大男孩儿保持着拒绝的姿态,听见男人在他脑袋后面说:
“桑杉是鱿鱼,我是特价小章鱼,你来是买东西回去做饭的,总不能饿着肚子,对吧?咱不傻是吧?”
文子禹:……
他发现自己又一次掉进了肖景深这个家伙的陷阱里,咦?为什么要说“又”呢?
“要不要吃章鱼小丸子?我自己做的。”
男人突然拉开自己的衣服外套,从里面掏出来了一个用毛巾包起来的小饭盒。
包裹严实的时候没有感觉,现在小饭盒打开,文子禹立刻闻到了一股香气。
“本来应该放点儿木鱼花啊海苔啊,结果我没经验,都没买,只能放香菜了,桑杉说你挺喜欢香菜的。”
桑杉两个字,让文子禹立刻转过了头。
“桑杉没跟你说我不能吃油炸食品么?”为了保护嗓子和身材,桑杉这些年一直让他们执行严格的食谱控制,油炸食物从来不会出现在他们的餐桌上。
文子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眼前这个男人用这么蹩脚的方式提起桑杉,是为了向他示威么?
肖景深完全没被对方的气势影响到,他从小饭盒里小心地拣出几根牙签:“她说了呀,不过她也说,你心情不好,要是吃点东西能好一点,那就无所谓了。”
文子禹愣了一下,他慢慢低下头,擡起手,小心翼翼地从男人手里接过了那一盒小零食。
生平第一次,肖景深看见自己做的东西被人珍而重之地对待,这个年轻人,会因为桑杉的一句话就收起全身的刺,他是真的,很喜欢她吧?
可是这样的喜欢,却因为不被需要,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隐藏着。
“谢谢。”用牙签叉一块章鱼小丸子放进嘴里,感觉到面糊被油炸后产生的浓香,以及章鱼的鲜美柔韧,男孩儿把章鱼丸子咽下去之后,垂着眼睛道谢。
“哦,本来就是给我女朋友做多了,她晚饭喜欢清淡的,我的食谱也被控制得很严格,你帮我解决了,我该谢你才对。”
文子禹突然觉得美味的小丸子有点噎得慌。
“别总是想那些不开心的,日子就会过得轻松一些,阿姨手术成功,你应该高兴才对。”
男孩儿捧着章鱼小丸子,一只手用力握着方向盘,手指都发白了。
这样安慰的话,这些天里他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可是那些人都不是他,他们可以轻描淡写地满脸喜气,他却做不到。
“反正不是自己亲妈躺在医院里,所以怎么说都无所谓是吧?”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点也不生气,他很平静地说:“我倒想知道我妈在哪儿呢……当年我爸欠了债,她就没再出现过。”
文子禹:……
若是真要比卖惨,肖景深自觉从不输人。当然,他从前也从来没卖过,因为没有用。今晚用来对付文子禹这样年轻的大男孩儿,他觉得已经够了。
“你至少有钱,能让你妈妈接受最好的治疗,对于一个病人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我当年,爹跑路,娘不见,自己背着还不完的债,干了一堆蠢事儿……后来我外公病倒了,我连给他治病的钱都没有……他是中风导致了偏瘫,治疗要花钱,后续恢复也要花大钱,等我凑到钱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到现在腿都是瘸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文子禹已经擡起头看着肖景深,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一句对不起,又不知道自己的道歉从何而来。
“在这件事上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最好,比我强多了。”
微微低着头,肖景深的脸上是一派深沉。
其实,他正觉得自己的心里架了个灶儿,支了个锅,锅里炖着一只老母鸡,那鸡汤跟不要钱一样地往外泼。
不知道什么时候,文子禹的态度已经软了下来,至少他的手不再紧绷。
“你……你现在也挺厉害的了,广告拍得不错,我在国外都见过。”骄傲矜持如文子禹,此时觉得自己安慰人都是干巴巴的。
肖景深擡眼,轻笑。
“你还真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就应该有奖励。
肖景深继续扒自己的外套,从里面套出了一个黑色的仪器,他对着文子禹,用手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一句话也不要说。”
文子禹看着他关掉了那个发出细微滴滴声的东西,然后掏出了他自己的手机。
男孩儿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蚊子。”
电话那头传来了桑杉的声音,举着手机的大男孩儿猛地咬住自己下嘴唇。
肖景深打开车门,站在了车前面,点燃了一根香烟做出要抽的样子,其实眼睛一直在周围打转儿。
过了两分钟,他又坐回了车里。
看见挂掉手机的男孩儿双眼发亮,他暗搓搓地想,炖鸡汤这事儿自己能做,但是打鸡血,还得桑杉来。
“以后,别半夜来找别人女朋友,知道么,小偶像。”
男人一副油滑腔调,手上利落地收起了那一堆东西,往自己宽大的外套里一塞。
文子禹心里的感激之情立刻烟消云散。
“以前的事儿我不管,以后,桑杉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再这么纠缠不放,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鲁提辖怒打镇关西’。”
视线从文子禹的肩膀上溜过去,肖景深的眼睛里满是轻蔑之情。
“这种事情做多了,早晚天上落东西砸你。”
说完,男人一抽身,从车里出来,“砰”地关上了车门。
上楼,回家,关上家门,他对桑杉说:
“我跟他说话的时候总觉得外面飞着无人机呢,一定是被你吓的。”
桑杉看着书头也不擡,牛奶杯子已经空了。
肖景深嘿嘿一笑,所以他也吓了那个小孩儿人,让他也以为有无人机在跟着。
吓多了,他就不会再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