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沈小甜戴着眼镜在电脑前面整理视频,在广州那些天她也拍了不少素材,各种海鲜正适合用来做“甜”的下集――食物中的甘氨酸。
窗开着,一阵儿清风把窗纱撩开了,带着一声摩托车发动机的响声。
沈小甜往窗外看了一眼,就看见她男朋友背着个书包戴着头盔擡头看自己。
“来啦。”
摘了眼镜,沈小甜噔噔噔下了楼。
陆辛的书包里装了个保温桶,一打开,一股肉香味儿就冲了出来。
“三根儿猪尾巴,一个猪蹄儿,我在老冯那炖的,这汤挺好,下午我去弄半只鸡来一块儿煮煮,可以做个肉冻儿。”
“我昨天说了猪尾巴你就真给我炖了猪尾巴呀?”沈小甜脸上的笑都快满到快溢出来了,跟着陆辛去厨房,看着他把猪尾巴捞出来,用刀切成了小段儿。
除了猪尾巴,陆辛还带了两盒生煎包,是韭菜豆腐加虾仁儿的,有了主菜和打底的主食,其他的就简单了,菠菜用水焯了再浸冷水,攥净了水之后炒一点儿酱放在旁边,蘸着吃正好,秋天的菠菜好吃,秋葵也不错,同样焯水,然后加了蒜末和小米辣做了个油淋秋葵。
一荤两素,生煎包还是滚烫,摆在亚麻色的桌布上就让人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我买的碗挺好看吧?”
沈小甜问陆辛,她在网上买的餐具昨天晚上到了,今天都用上了,细细的白瓷盘子圆润晶莹,摆在里面的菜感觉又比平时好吃了半分。
“好看好看,咱们小甜儿老师整啥不好看啊,就这个猪尾巴,本来我还觉得酱油放少了不好看,你这个盘子一衬,我能端桌上卖八十八。”
沈小甜用舌头吮掉了沾了蒜末酱油的猪尾巴肉,说:“那等我明天发了视频,咱们一块儿去逛街吧,我也打扮你一下。”
冷不丁被将了一军,陆辛只能说“行啊”。
过一会儿,他说:“吃完饭我就把书给你摆好了,你赶紧把视频弄完,别熬夜。”昨天他没过来,沈小甜就把书一摞一摞地放在客厅了,是他又打电话又发消息,不让沈小甜自己把活儿都干了的。
沈小甜啜着猪尾巴骨头里的余味,点头说:“知道知道。”
野厨子又问她:“你昨儿还说跑步呢,今天跑了么?”
这个沈小甜还真去跑了,她得意地说:“我跑到了公园儿又跑了回来,不去都不知道,原来那个新公园还挺好看的。”
陆辛点点头:“那你还跑挺远,要不要给你拿块儿猪蹄补补?”
“不用。”沈小甜说完,又擡头看着陆辛,说:
“为什么是猪蹄儿?”
男人茫然地叼着秋葵:“啊?”
沈小甜又低下头继续吃饭,吃菠菜吃秋葵,猪尾巴就再吃了一块儿,生煎包干脆就不碰了。
陆辛说自己一个人收拾书,沈小甜还是陪着他一块儿干活了,她的理由可充分了,毕竟这些书摆在哪儿她得好好想想,哪有只吩咐不做事儿的呀。
最重要的是外公的笔记之类,放在书架顶上,中间是几本沈小甜自己还想看的书,包着书皮的“琼瑶”和“全墉”被她当做了杂书想要放在书柜最底下的一层。
结果放的时候手一滑,两本书掉到了地上,“琼瑶”的书皮就那么旧了,摔了一下直接破了。
沈小甜心疼地把书捡起来,把书皮纸彻底拆掉。
只见印着一个忧郁美女的封面上被人用钢笔端端正正写了一句话:
“我想做行走在世界上的刺猬,不需要别人给我温暖,只要一个偶尔能停驻的港湾。”
下面还有一行字:
田心,1990。
沈小甜倒抽了一口冷气。
陆辛正在往顶上放东西呢,听她这一声,扭头看过来,就瞧见自己的女朋友在那儿拆书皮。
“怎么了?”
沈小甜的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那本“全墉”的封面是一棵松树一把剑,上面也是被人用钢笔写了一句话:“我要是有这么好的武功秘籍绝不给别人。”
这句话就没有署名了,估计对那时候的田心女士来说不够诗意,也不值得被铭记,可两本书上的字迹是一样的,昭示着它们同属于一个人的少女时代。
沈小甜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开始笑。
陆辛不明所以,一步迈了过来。
“怎么了?”
沈小甜又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昨天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那个电话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儿,原来我和我妈讨厌的东西里有共通的,到了今天我又明白了一件事儿,我妈、我妈以前也是个年轻小姑娘。”
年轻的小姑娘,有着对人生的规划和梦想,一九九零年,她可能还没遇到沈柯,已经决心成为一个刺猬一样的女孩儿,心里却也渴望着爱的温暖。
可后来,她终究有了一本武功秘籍,只属于她自己。
这就是她那个不怎么称职的母亲。
说着,沈小甜的目光变得越发明亮。
陆辛看着她,看着她站起来,把书好好放在了书架中间的位置,竟然有点儿郑重。
“这种感觉很特别。”沈小甜轻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妈是一堵墙,冷冰冰的,一直拦着我,墙上还有刀刃,每当我想在墙边休息下的时候,那些刀刃就会伸出来捅伤我,可有一天我一下子发现,这堵墙其实是个人,会伤会痛。”
她想起自己之前对柳阿姨说自己的妈妈虽然看着强大,可还是能被伤害,自己又觉得那话语中展露的与其是自己对妈妈的了解,不如说是一种普世思想的延续――人人皆有软肋,不管那个人是谁。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有了一种意识,一种能够让她去代入她妈妈的意识。
“从心理学上来说,我们有共通的痛,也因为我们有着共通的爱……”
她擡起头,看着陆辛。
“就像一个分子有一天突然意识到另一个家伙也是分子,都是分子,那就是具有共性的。”
共通的爱是什么呢?
是对那个老人的么?
陆辛大概明白了沈小甜的意思,他轻轻叹了一声,把沈小甜拉近了怀里,用自己的手臂拥抱着她。
“谁都是一个人,天生一个鼻子两只眼,用手吃饭用脚走路,吃的是五谷杂粮,品的是酸甜苦辣。听你这意思,你以前都不把你妈当人了,那怎么可能呢?你呀,就是这一阵儿的心气儿都往你妈的好上去了,可你跟她关系也就那样儿,心里都是她的好,那看自己就觉得不好了。
“可这不是自己难为自己么?你回过头去想想以前那些事儿,要是再让你选一遍,你还有哪个是会改的么?你妈的脾气是那样,你的脾气是这样,有些事儿走到这一步,可能不是谁的错,就是不合适。你可不能硬是把个大黑锅往自己身上背啊。”
在陆辛的怀里,沈小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说:“我才不会为难自己呢。”
陆辛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说:“是啊,咱们小甜儿老师多豁达呀,要是换个人,受着这两边儿夹着的气,估计早把自己憋屈坏了。小甜儿,个人因果个人担着,搁我们这行来说,鲜肉下锅就是香的,烂鱼下锅就是臭的,你妈妈能当个什么样儿的妈,不是你这点儿锅里的油说的算的。”
说完这两句,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午后的阳光从房间的窗外照进来,照在被磨到凹凸不平的书桌上,照在老旧的书架和书上,照在两个年轻人的身上,如旧如新,亦旧亦新。
陆辛看着那把空着的椅子,恍惚看见一个老人坐在上面,转过头来对他微笑。
他低下头,轻声说:
“没事儿,什么事儿咱们都一块儿来想,我不把你一个人丢下。”
椅子上的老人消失不见,只有怀里柔软的温暖的女孩儿,似乎是哭了。
……
关于海鲜中富含“甘氨酸”所以吃起来有甜味的视频作为“甜”的下集发布之后,过了一个礼拜,沈小甜就发了第一份广告。
却不是电动牙刷和除螨仪这种“大V”手里人人皆有的“入门级广告”,而是羊肉。
是的,羊肉。
来自大西北的羊肉。
这事儿说起来,也跟沈小甜她妈有关。
田亦清老爷子的学生们想要集资搞希望小学的事情被田心女士重拳出击给搅和黄了,田心女士自己又动了想要捐款的心。
她的行动力超强,很快就选定了一个地方――老爷子当年呆过的那个西北贫困县,那里有一片沙枣林,曾经被撒过一罐骨灰。
为了搞学校这事儿,她还自己去了一趟大西北,两天下来,除了脸黑了,嘴干了,也吃了一肚子的羊肉。
大西北,是田心女士从小长大的地方,明明离开了很久,回到这里,她的笑容都和平时不一样了,当然,也可能是喝了点酒,又看见女儿有点高兴。
“他们这个羊肉真挺好吃的,我小时候就喜欢吃。”视频通话里,田心女士是这么对沈小甜说的,“他们这个县长也是个厉害人,就比你大两岁,人家肩膀上是扛了一县好几万人的生计呢。”
那位县长确实很年轻,揉着跟年龄不符的发际线,他出现在镜头里,笑容有些腼腆。
田心女士还夸他脑子活,为了能帮着县里脱贫,自己上网络直播卖他们县里的羊肉。
“我们这儿有个加工厂,真空包装的羊肉一热就能吃,味道很不错,你也可以试试。”
这位县长真是一时都不放过能多卖点儿羊肉的机会,也难怪被沈小甜的妈看顺眼了。
田心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举着手机对自己的女儿说:
“你妈我给你招个商吧,咋样,我也不要抽成,你们俩谈个广告费的价,你帮他卖卖肉。”
她还对旁边的县长说:“你看,这是我女儿,在网上有五十多万粉丝,小甜老师,一个视频好几万转发,好几百万人看。”
那位县长的眼睛顿时比他的发际线还亮。
就这样,沈小甜有了第一个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