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孩子们刚放学,徐奶奶就笑呵呵地领着自己的孙子敲响了沈小甜家的大门。
“小甜啊,今天可真是谢谢你了,小哲说老师上课讲这套卷子的时候他都听懂了,他物理这次考得不好,老师专门把他叫起来回答问题,幸好都回答上来了。”
“是么?”
沈小甜看着张哲,少年点点头,有些腼腆地说:
“老师谢谢您。”
“这说明你的基础知识点掌握没有问题,就是在使用的时候要多动脑。”
“嗯!”
徐奶奶眯了眯眼睛,看着沈小甜说:“小甜啊,我怎么看你脸色不好?”
“可能是今天有点儿闷,开空调睡了午觉。”沈小甜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
“唉,你们年轻人就是火气壮,总爱开着空调,这都九月了!中午热的时候吹吹,睡觉的时候可不能了。”
“是是是。”
徐奶奶来找沈小甜不光是为了道谢,石榴巷附近要进行网络改造,通知已经送到了居委会,徐奶奶退休之后经常去居委会帮点小忙,今天正好就看见了,想起来沈小甜这个年轻人肯定是爱上网的,她就特意来通知一声。
“我家你张哥他们怕小哲不好好学习,早把网线撤了。”
真是……相当有魄力的举动。
沈小甜都能想象到张哲一家在没事儿时候面面相觑的画面。
送走了徐奶奶祖孙俩,她扶着门槛儿长出了一口气。
她确实是开着空调在沙发上睡了一觉,开空调是因为莫名的气闷,睡觉是不知不觉睡过去的。
从小时候她就这样,每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就会默默睡过去,好像身体在告诉她,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
勉强算是一种防护机制吧,虽然未必有效,但至少不会因为内心难过而失眠。
“咳。”
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沈小甜走去打开了冰箱。
她上一顿饭还是早上的那几个韭菜盒子。
冰箱里没什么菜了,仔细看了一圈儿,只找到了一包金针菇和一包冷冻的牛肉片。
还有一根小米辣,就不知道是陆辛哪次的时候带的。
把牛肉片拿出来解冻,金针菇放在盆里准备洗,沈小甜又走出了厨房。
“我不应该只是指责她,对吧?用糟糕的情绪对抗指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她对自己小声说,也不知道是内在的思维惯性还是她做老师习惯了,她开始像写听课笔记一样地复盘自己和母亲的那段争吵。
“就像是在双氧水里加入了高锰酸钾,消毒能力并没有变强,只会爆炸出一堆紫色的泡沫。”
无意识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脑内的各种想法明知道无用却又停不下来,沈小甜发出了一声叹息。
她妈妈的逻辑稳固,就像一个苯环,六个角的位置难以撼动,就算其中某个元素被换走,也依然是个闭环结构,并不会多出一角或者少了一角。
就在她第五次在客厅走出了一个苯环的时候,门铃再次响了,沈小甜打开房门,已经看了陆辛的头盔在大门后面。
“看,今天他们送我的鸡,说是在果园子里养的,看这嘴这爪,还真挺不错的。”
道理我都懂……
一手扶着门的沈小甜看着男人和他手里的鸡。
“鸡……怎么是活的?”
被倒挂在男人手里的鸡小眼儿乱动,“咯咯”叫了两声。
太阳西斜,照在小小的院子里,红白相间的漂亮摩托车停在一边,车身上粘着的两根鸡毛可算是被人拿掉了,大概还带着两分委屈的余韵。
另一边的角落里,一只母鸡探头探脑地蹲在那儿,脚上的绳子已经松绑了,改成把它的一条腿系在了杜鹃的树根处。
“咯咯。”
屋子里,陆辛随手用抹布擦掉了厨房案板上的积水。
“本来是想给你炖鸡汤,也忘了你家连个能给鸡去毛的盆子都没有,还有你,杀个鸡,你的表情怎么那么别扭。这样吧,等我把鸡扔老冯那,让他收拾好了,我再给你。”
沈小甜捂着脸坐在沙发上,闷闷地说:
“我就是……有点害怕,咳。”
回想起刚刚陆辛说要把鸡现场杀了,自己那一脸崩溃的表情,沈小甜都觉得自己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她真是少有那么失态的时候。
“幸好我还带了别的。”陆辛从袋子里拿出了两个猪前蹄儿,袋子里还装了别的菜,满满的一兜儿。
“你是想吃金针肥牛?”他用两根手指拈起那根小米辣端详了一会儿,笑了一下说:“这小辣椒儿真是责任重大呀。”
沈小甜也笑了,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陆辛在里面倒腾。
站在厨房里的陆辛真的是会发光的,哪怕他的手上还举着一对猪蹄。
“炖一下给你?”陆大厨问沈小甜。
“都好。”
男人却突然挑了一下眉头,有点严肃地说:“喂,我是个厨子,客人只能点菜,不能说都好,我不会做都好。”
看着眼前义正辞严的厨子,沈小甜“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她问:“那大厨啊,你的拿手菜是什么呀?”
“我?我什么菜都拿手。”
哎哟?
这话很嚣张啊。
“那我要吃……我要吃脆皮猪手。”
沈小甜说了一道她在广东挺喜欢的菜。
“脆皮猪手,你是想吃广东那种?”陆辛检查了一下厨房里的各种配料,说:“行吧,凑合给你做个简单点儿的。”
“好呀,什么菜都拿手的大厨要给我凑合了。”
陆辛转头看沈小甜,看见她对自己笑眯眯的。
于是又是一脸的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地在锅里装水,无可奈何地一把抓一个猪蹄,手臂伸到了锅子正上方,松手。
“啪”洗干净的猪手就被冷水下锅了。
“一般来说这种猪蹄儿都得提前腌入味儿了,要么就得用卤料给你炖入味儿……咱们自己是临时要做,就求个肉香吧。”
陆辛说话的语气还是懒散敷衍,可手上的动作却不是那么回事儿,沈小甜看见他颇为郑重地打开了自己带进来的那个木盒子。
“刀?”
“嗯。”陆辛拿起一把刀,木头的刀柄连接着冰冷的刀面,沈小甜看着,第一个反应就是发出了一声感叹:
“这把刀好大呀。”
“没办法,我手大,个子高,一般的刀我用着不习惯。”
这把刀看着不仅大,还很有重量,被放在案板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闷响。
沈小甜探过头来看,看见刀面上镂了两个字,四四方方,端端正正。
“清海,这是刀的名字?”
陆辛看了沈小甜的脑袋一眼一眼,“嗯”了一声。
“这把刀是你订制的吧?”
“是。”
沈小甜的目光像是一只小手把整个刀都描了一个边儿,又擡头去看陆辛。
“这把刀真好看。”
其实用好看来形容真的一点都不过分,刀柄是黑色的木头柄,不知道是打磨得太好还是被人用得太勤,上面已经蕴了一层磨出来的光,刀面整体是黑色的,刀背是银色的,银色的花纹从刀背的银光中生出,占据了整个刀面大半的地方,刀刃更是冷光隐隐,一看就被保护的很好。
“这上面的花纹是玫瑰花吗?”
沈小甜问。
陆辛用鼻音回答了她。
是的,这把名叫清海的大菜刀,上面用银色勾勒出来的花纹是非常常见的玫瑰花纹,顿时让整把刀大气磅礴的气质发生了变化,有点骚,也有点野。
“物似主人型。”
小甜老师用五个字做出了整体的评价。
陆辛问:“什么意思?”
沈小甜笑容甜甜:“说你果然是个野厨子的意思。”
除了这把菜刀之外,盒子里还有三把刀,也都是黑色的木柄黑色朴拙的刀面,看着个个儿分量十足,不过刀面上没有字也没有花了。
“怎么别的刀上没字也没花啊。”今天的沈小甜像是变成了一个好奇宝宝。
陆辛从锅里把焯水之后的猪蹄捞出来,叹了一口气:
“因为刻字儿和整花纹都很贵啊,我那时候没钱了。”
“啊……哦。”
真是简单朴实又真实的答案。
沈小甜终于安静了下来,看着陆辛继续做脆皮猪手。
所谓脆皮猪手,就是将煮过的猪蹄烤或者炸,让猪蹄表层的胶原蛋白层变成香脆的壳。
陆辛先在锅里把葱、姜、香叶、桂皮用油煸炒出了香气,然后锅里加水,把猪蹄放了进去煮,又在里面加了酱油料酒和盐。
“放这么多盐?”
“刚煮熟了就得捞出来,不多放点不入味。”
“哦。”
陆辛打开柜子找了一圈儿,问沈小甜:“你家里有小苏打么?”
沈小甜摇头,看着陆辛往外走,她出声说:“你要去买么?我和你一起吧。”
看了一眼锅底的小火,陆辛说:“开着火,肯定得留人的……”
话说了一半儿,陆辛停住了。
沈小甜低下头轻声说:“在家里等太没意思了,就我一个人。”声音很有些可怜。
两分钟后……
沈小甜干巴巴地说:“其实我觉得一个人也没什么,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陆辛站在旁边说:“这回儿不是你一个人了吧,是一个人和一只鸡。”
说完,他就往门外走去。
“咯,咯咯”
抱着鸡,沈小甜捂着眼睛笑个不停,笑完了,她用手戳了一下鸡的脑袋,说:
“喂……嗯,鸡同学,我先给你起个名字吧?嗯,现在是开学季,你就叫开学吧。”
鸡伸伸头,想去叨沈小甜的手。
“开学要听话,知道吗?”
门外,陆辛看见沈小甜笑着和鸡玩儿,肩膀慢慢耷拉下去,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走着去买小苏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