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氨酸”一出马,柜子诡异地安静了,拿筷子的胳膊都不是随便放了。
“吃个饭我怎么就上了课堂了呢?”他还在怀疑人生
陆辛说:“小甜儿老师一出手,你上学的时候啥德行是一下子就露底了。”
柜子的笑容都变得腼腆起来:“小时候是没好好学,再说了,我小时候老师也不在餐桌上突然讲课呀。”
葱拌海螺带着原壳就端上来了,螺肉处理得极干净,焯水后和和葱丝儿拌在一起,略加了点酱油味道就够了。
螺肉是脆的,鲜香微甜都被葱味儿提了出来,让人一口接一口地吃根本停不下来。
又上来了一道蒜蓉粉丝蒸扇贝,一道清蒸加吉鱼,每个人面前又摆了个大碟,中间放了一点儿米饭,碟头放着两个鲍鱼,用肉末浓汁煨透了。
真真正正的海鲜大餐,从前菜到饭都没离了海里的那份鲜活。
沈小甜看着就觉得不知道该先吃哪一口才好,陆辛却嗤笑了一声,斜眼儿看着柜子。
“你家的扇贝还拿蒜蓉粉丝蒸啊,还有这个鲍鱼,菜市场里十几块钱一把的东西,你这儿做的还挺精细。”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小鲍鱼和扇贝在盛行水产养殖的当地都不是贵重的东西,陆辛一看这做法就知道了柜子生意里的猫腻儿。
柜子也很光棍儿,摊手说:“对呀,我就是为了擡价么,不然白水一煮,那才几个钱?再说了,蒜蓉粉丝、肉末鲍鱼饭,外地来的还真爱死了这口儿。”
陆辛对沈小甜说:“他们做海产生意的,都是往死里抠利润。他爸从前是有名的海产商人,一开始是卖鱼,后来开了个厂子全中国地卖烤鱼片,还跟日本人、韩国人做生意,到他了,从前就是南北两边的海鲜倒腾着卖,现在干脆就弄了几十条船出海,自己在店里卖,多余的就卖出去。”
“嘿!你这可就说错了,我可不是几十条船了。”柜子又得意了起来,往窗外的渔村一指:
“一百五十条船。”
陆辛是真的惊讶了一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行啊,你小子今年牛了呀。”
“那~是~现在线上线下我都卖,只要黄海里能捞出来的,没有我不卖的。”
在广东的时候,沈小甜是极少能看见这么张牙舞爪的人的,广东人最有名的除了爱吃福建人之外,就是低调地有钱,他们的事业在言谈中往往讳莫如深,透着心照不宣的各留后招,哪怕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白领,你也不知道他手里是不是有几十套房在收租。
柜子这个人却正好相反,他能让人感觉到他的事业在上升,并且为此快乐又骄傲。
沈小甜觉得他确实跟陆辛说的一样——是个会讲故事的有趣的人。
“陆辛就会捡好听的说,我那个老爹是一开始倒腾水产,后来开厂子挣了点儿,结果呢,傻乎乎地去投了什么景区的农家乐,那钱跟填窟窿一样地往里砸,穷得比富起来的时候快多了,我那时候去广东,一开始说是学着倒腾海鲜做生意,结果我找了些狐朋狗友光玩儿去了,广东多好玩儿……咳。”
看了一眼沈小甜的笑容,柜子大概又想起了被化学支配的恐惧,声音戛然而止。
吃了一口米饭,又喝了口水,再开口,他语气稳当了许多许多。
“我那时候想得可简单了。学习不好?无所谓,我爹有钱!不会赚钱?无所谓,我爹赚的钱我一辈子花不完!结果一回家,我爹破产了。”
“个死老头儿穷得叮当响了,我在广东说我要做生意要二十万块钱,他也给我了,借着给我的,那是2011年,我把我爹从骨头里榨出来的钱都扔酒桌上了。”
蒸好的加吉鱼依然是粉色的,肉一瓣儿一瓣儿,入嘴就是鲜嫩两个字儿,尤其是蘸着一边儿的汤,然后配上一点饭。
沈小甜慢慢吃着,看着柜子在裤兜儿摸索了一下,拿出了一包烟,却没抽,只是拍在了桌边上。
“回家看见我爹头发全白了,我都傻了,我说我一分钱都没带回来,他也没生气,他是没劲儿跟我生气了,上医院查出来肝癌早期。”
“我没办法,我妈就是个护士,当了那么多年阔太太,为了赚钱给我老爹治病,下了大夜班还得去人家里给那些半身不遂的端屎端尿……很多人有钱了,以前的傻事儿就不提了,我不一样,我得让自己别忘了,我得告诉自己,你就是个啥也不知道的傻子,现在挣钱了,也不是一辈子都有钱。”
柜子看向陆辛:“我想喝酒,你说你开个霸道儿来干什么?都不能陪我喝酒!”
“我陪你喝。”沈小甜说。
柜子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嘞!”
陆辛只在旁边笑。
啤酒还是喝的扎啤,清透的酒味混着海鲜,确实让人有瘾。
喝了两口酒,柜子说:“小甜老师儿,我就这么叫你了啊,你猜我这儿为什么叫‘二猫海鲜’?那时候,我实在是没路走了,跟我高中同学借了两千块钱,就在这儿倒腾海鲜,渔村里面一个小房间,除了床什么都没有,一个月二百块钱我住里头。
“结果我这个人就是欠,第一个月,我刚赚了点儿就又去嘚瑟,结果就把生意耽误了,那些客人可不管你是谁,说是四点来拿货,那就一分钟都不能晚,我一觉醒了,客人全让别人拐跑了。渔民收了我的订金,我没去拿货,人家也不退,我一下子就赔了一大半儿。那时候,我住的那个地方外面总有两只小猫儿,我挑出来的臭鱼烂虾,我就喂它们吃。
“第三个月的时候,我生意更差了,交了一笔订金,连饭钱都没有了,两天,我就喝水填肚子,还得到处找客商把我定的货倒出去,第三天早上,我眼睛都看不清了,模模糊糊地,我寻思着,实在不行,我就找个大船,从上面跳下去,最好一命交代了,大船老板倒了霉赔点儿钱,也算是我换了我爹妈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一出门,俩小猫儿给我叼来了一条鱼。”
沈小甜吃着蒜蓉粉丝,筷子停在了嘴边儿。
“我把鱼煮了,吃了,就靠两只猫给续了命。第五天,我下了订金的那条船回来了,大丰收,船上沉沉的全是鱼,最厉害的是什么,那个船一回来,台风也来了,其他船不少都是空着进港了,客商急着囤货,鱼价蹭就上去了,我一下子就翻本了。”
他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笑着对聚精会神听故事的沈小甜说:
“后来我就把两只猫养起来了,狐朋狗友彻底断了,喝酒呢,也就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喝一杯啤酒,再也不敢误事儿了。怎么样,小甜老师儿,是不是觉得吃鱼更鲜了?”
“是。”沈小甜点头。
柜子突然笑着说:“说你们,你们就来了。”
沈小甜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正好对上了一双异色的眼眸。
黑白花的猫眼睛一蓝一黄,左眼上有一道疤,神态十足的威严,黑色的尾巴从白色的屁股上伸出来,轻轻拍打在窗玻璃上。一只瘦很多的小貍花猫跟在后面,步伐轻盈地走在窗台上。
“你们两个是不是又把纱窗挠开出来的?窦英雄你就带着窦小花儿闹吧!上次跟野猫打架伤好了你就不知道疼了。”
两只猫隔着玻璃不在乎柜子的数落。
柜子走到窗边,手里拿着两只基围虾,笑容也变得温柔起来。
沈小甜走的时候,柜子怀里抱着叫“窦小花儿”的貍花猫,那只金银眼还雪里拖枪的“窦英雄”跟在他后面,一人两猫一起送他。
“陆辛,你是不是快走了?”告别的时候,柜子突然问道。
陆辛说:“是,今天忙完了钱老板的活儿,我就没什么事儿了。”
柜子点点头:“那你有空再来一趟,带着小甜老师儿一起来。”
窦小花儿抓着他的衣领往下来,拽着男人给陆辛鞠了半个躬,他也顾不上再说什么,只能对着沈小甜点头:
“小甜老师儿你什么想吃海鲜就过来。”
“嗯,谢谢你。”
沈小甜还跟两只猫咪分别告别。
“窦小花”还在跟柜子的领口搏斗。
“窦英雄”眯了眯眼睛,甩了一下尾巴,很是敷衍。
车上,沈小甜觉得自己还有一半的魂儿留在了柜子讲的故事里。
“海鲜需要积攒氨基酸提升液体浓度跟海水对抗,人也一样。”她小声念叨着,打了个小嗝儿,自觉都是海味儿的。
“什么?”陆辛透过后视镜看了沈小甜一眼。
年轻女人的脸上是浅浅的笑,她的眼睛看向车顶,捂着嘴轻声说:
“我是说你像羧酸碳原子。”
陆辛微微皱着眉头,把沈小甜送回家,他得立刻往钱老板那赶了。
“什么?”沈小甜说的他还是没听清。
“我说,谢谢你,大好人。”
陆辛笑着说:“我也得谢谢你,好心的小甜儿老师。”
“柜子人是真挺不容易的,他刚赚了点钱,就得给他爹买药,倒卖海鲜的买卖也是看天吃饭的,他辛苦了四五年,才勉强有了点儿根基。我认识他是在15年的时候,一个姓李的银行行长女儿结婚,男女双方两边儿都要办,加起来一百多桌,他找上门儿,想把里面的海鲜给包了。那时候他比现在瘦,还黑,跟个出海打渔的没什么两样。”
从败家子到靠猫养了一口的落魄人,再到现在有上百渔船、一家大排档的老板,柜子的人生起伏之大,真的让沈小甜叹为观止。
“真厉害啊。”她真情实意地赞叹。
到家了,沈小甜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她突然问陆辛:
“我现在看起来还像是要自杀么?”
男人一冷,继而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
“我当时真的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那儿去了。”
“不像了是吧?”沈小甜眨了眨眼睛,“谢谢你呀,大好人,明天器械应该就到了,后天有时间就去马爷爷那儿吧。”
“好。”
陆辛下着车窗,对着沈小甜摆摆手,踩了油门儿走了。
“拍完视频,我也该走了。”打开院子的门,女孩儿看看一直停摩托车的地方自言自语。
笑了笑,然后摇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老师:呵呵。
明天入V
凌晨十二点准时先发个三更,要是今天能多写点儿,大家又比较饿,我就考虑明天中午再加一更。
嘻嘻~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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