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
三位家政阿姨加上沈小甜从早上忙到了黄昏,终于把整个房子彻底打扫了出来。
其实也没有真正做到彻底,卫生间的马桶下水不太好了,房子想要住人的话得另外找人整理一下。
一开始打扫的时候,沈小甜没想在老房子里住,可她是个做了什么事情就要做好的人,比如房子里到处盖着的布实在是太脏了,她想洗一下,就得用上洗衣机。
尘封了七年的洗衣机其实年岁也没多大,撤下了罩子一看,还是个八成新的样子,显然是个不甘于一直沉默的小家伙,哼哧哼哧地转了一天,连洗带甩,一点毛病都没有。
青色的尼龙绳绑在院子的围栏上面,被洗回了白色的布整整齐齐地在上面搭着。院子里晒不开的就挂在了二楼的阳台上。
这些飘着的布像是一面面的旗帜,为石榴巷的这座小楼引来了络绎不绝的客人。
有和早上时候一样来探望的邻居,有社区的管理……他们看着里里外外忙乎的架势,都问沈小甜:
“你是打算回来住两天?”
沈小甜最烦的就是跟别人解释自己要干什么,习惯性地面带微笑,她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反正这些人只是要一个当下的答案,并不会在乎这个房子里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住回来。
自诩不甜的沈小甜老师从来不会对别人的热情有什么期待。
可到了下午五点,事情就发展到了她之前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地步。
“小甜啊,这个凉被是全新的,你大城哥之前给我买的,说是什么蚕丝的,我睡觉都用我的毛巾被,可舒服了,这个花花绿绿的,就该你们年轻人用。”
早上给沈小甜带了包子的李阿姨用手提袋整整齐齐地给她带了一条凉被过来。
“你放心,我晒了一天了,你直接睡,肯定舒服。”
李阿姨说完就走,速度快到满头的羊毛卷儿都要飞起来了。
“小甜啊,碗,筷子,盘子,我这一样给你带了两套,凑合着用,你好不容易回来住了……有空来徐奶奶家,奶奶给你炖鱼吃。”满头苍发的老太太拍了拍沈小甜的肩膀,摇着头走了。
已经洗干净的碗筷是放在一个透明小筐里被端来的,被安置在了刚擦干净的茶几上。
“小甜啊,我估计你家里要收拾得地方多了,前几天我看见你家阁楼顶上的瓦歪了,今天不行,明天,明天我找个梯子叫着我儿子来给你整整。”宋大叔声如洪钟,放下东西走的时候却是轻手轻脚。
被留下的是一个电热水壶。
局面有点失控啊……
沈小甜觉得自己脸上的塑料微笑都要撑不住了。
她在石榴巷住到了十四岁,她记得荆家的卤肉、小乔姐的麻辣烫,记得石榴巷几乎每家都种的石榴树,还记得巷子的另一头那棵老柿子树……
可她不记得这些人。
他们的名字和脸,她努力从记忆深处挖出来,不是很用心地拼凑着,他们却给了她满满的善意和温暖,好像她这十二年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就不该说我要在这儿住。”
清洁的阿姨走了,客厅里堆满了前后街坊送来的东西,沈小甜坐在沙发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算一算,只要再弄个新床垫,她还真可以在这儿住了,里里外外缺的些东西,愣是这些人给凑了个七七八八,每样东西都绝对称不上贵重,沈小甜却觉得自己心上好像被什么压住了,沉甸甸的。
第二口还没叹出来,门外又传来了呼喊她的声音。
不甜的沈小甜老师只能再次露出很甜的微笑。
这场“送礼热潮”在晚上七点的时候才结束,一对男女带了一个孩子站在了院子门口。
他们没像那些邻居一样喊着“小甜、小甜”,而是规规矩矩地摁了门铃。
门铃坏了。
天还没黑呢,沈小甜正巧看窗外,看见了他们。
“您好。”
“小……啊,对……。”男人张了张嘴,有些局促地说,“小甜,对吧,我记得。”
沈小甜点头,短短的时间里她确定了他们并不是左右的邻居——石榴巷的人似乎并不知道什么叫局促。
“我姓方,叫方墨林,这是我妻子季雨诗,你就叫我方……”男人求助地看向自己的妻子。
女人笑了一下,接过了话茬:
“你叫我季姐姐就好,我和你方大哥都是田老师的学生,我现在就在市一中当语文老师,你方大哥呢,现在是咱市水利局工作,我有个学生姓宋,我看他下午的时候发了个朋友圈,说田老师家回来人了,就跟你方大哥说了。本来应该是不该这么晚过来的,可他等不了,我们就先来看看。”
是老爷子的学生。
沈小甜低下头,笑了一下。
“谢谢你们关心,真的,太麻烦你们了。”
斜阳的光里,女孩儿微微低着头,神情有些淡了,是在一瞬间有些怅然。
对面的那对夫妻又对视了一眼,季雨诗摩挲了一下孩子的脑袋,说:“小甜……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我知道这个话有些冒昧,可是,田老师,田老师他……他的身后事,我们挺多人想祭拜一下的,当时我们收到消息的时候也什么都不知道。
“田老师教了我和我家老方三年,有些事情现在说起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我们就想让他知道,我们这两个当初让他操心了三年的学生,现在结婚了,孩子也四岁了……让我们能鞠个躬磕个头就行。”
沈小甜擡起了头,看着这对夫妻,她说:
“我外公有遗嘱,我妈把他的骨灰洒在大西北的沙枣林了。”
“不设墓,不纪念,不麻烦别人……”是他自己亲笔写的。
一声哽咽,却不是两个女人发出来的。
方墨林捂着自己的嘴,沈小甜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眶已经红了。
“老师……田老师他……”
他什么呢?
姓田名亦清的那个家伙,他的一生真是复杂到让人连挽联都不知道该怎么写。
那对夫妻走了,给沈小甜留下了一个西瓜。
西瓜泡在别人送来的水盆里,沈小甜随手又把冰箱的电源插上了,跟洗衣机比起来,冰箱算是姐姐了,沈小甜记得这个冰箱是她09年的时候央着老爷子买的,听了一会儿压缩机的声响,再试试冷冻层的温度,沈小甜满意地点点头。
电视机是08年为了看奥运开幕式换的,沈小甜摸了摸,没打开,她早就不习惯看电视了。
东摸摸,西看看,最后站在客厅,她环顾这个房子。
“需要买床垫、枕头、四件套,楼上的窗帘要换一下,沙发得买几个靠枕,宽带得重新弄一下。”
掏出手机,她开始规划起了自己住在这里需要的东西。
其实沈小甜只打算回来呆几天的,原来的那份工作没了,甚至那座城市她都不想再呆了,她真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的是趁着暑假赶紧去别的学校求职。
又叹了一口气。
“算了,多休息几天,我还欠了人家一顿饭得还呢。”
用别人送的刀把别人送的西瓜切开,再用别人送的勺子挖着吃,沈小甜觉得沽市的西瓜比她记忆里的甜。
一定是赶在下雨前摘了的西瓜。
小沈老师很有经验地下结论。
第二天一早,沈小甜就跑到了当地的家装城买床垫,在网上买的还要算上路上运输的时间,既然下定决心要住回去,沈小甜就不想多花那份儿酒店的房费了。
挑了一个还挺舒服的薄床垫,约好了送货上门的服务,沈小甜的手里又拎了两张桌布,一张是茶几的,一张是餐桌的。
乳胶枕头是买床垫送的。
在床品店看了一圈儿,沈小甜捏着鼻子从店员推荐红色粉色里突围,选了一套灰底黄格子的床上三件套。
上午十点多,买完了东西的沈小甜打车回了石榴巷。
她回来没多久,宋大叔就扛着梯子来了,还带着他儿子,说是在读高中,足有一米八五的个头,看见沈小甜只会憨憨地笑。
“大叔,吃点儿水果吧。”
路上买的葡萄洗干净之后水灵灵的,被沈小甜放在白瓷的盘子里。
修完了房顶的宋大叔在卫生间洗了洗手,吃了两颗葡萄,擡头一看,又说:
“我给你把空调洗洗。”不等沈小甜回答,他拿起自己带来的旧报纸一垫,踩着柜子去收拾空调了。
沈小甜没办法,只能招待宋大叔的儿子吃葡萄。
沽市隶属于全国有名的海滨度假城市,夏天的温度比北方别处略低一点,她在南方呆了那么多年,一回来只觉得干爽,还真没想过空调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周围哪家店新开的,还挺好吃的?”她问那个吃了三粒葡萄就不再动的少年。
其实沈小甜是饿了。
宋家少年擡起头说:
“高记煎饼果子!离这儿挺近的,就在我们学校旁边。”
应该是昨天吃过的,沈小甜点点头,用鼓励学生榨干自己脑浆的语气说:
“还有么?”
少年的眼睛突然瞪大了,有些显摆似的说:“我陆哥做的饭可好吃了!前一阵李阿姨的家大城哥回来结婚,正好陆哥又回来过暑假了,李阿姨就请了他当大厨,每个菜都好吃!”
陆哥?
院墙外,红白相间的摩托车又开了过来。
大长腿撑在地上,陆辛擡头看了看这个老旧的楼。
房子的门正巧在这个时候打开了。
传来少年一声惊喜的呼唤:“陆哥!”
“据说能请你当大厨是么?”宋家父子和陆辛聊了几句就扛着梯子走了,少年跟在爸爸的身后,还跟陆辛再三做手势,好像是约着要打球。
沈小甜转身看向陆辛,问道:“据说能请你当大厨是么?”
“嗯,我接给人开席的活儿,可以食材自备只给我工费,也可以全包给我,就是不便宜。”
陆辛擡头看看太阳,又看穿着t恤短裤的女孩儿。
自从在桥上那次之后,他就没见过她穿裙子的样子了,估计是收拾房子图利落。
男人的眼睛从细长的白腿边儿划开,说:
“你中午吃什么呀?”
沈小甜笑:“不知道。”因为要逛街买东西,她早早在酒店吃了自助早餐。
“走吧,我带你吃个冷面。”嘴里说着话,陆辛从车上下来了。
“你家院子里能停车么?”
“怎么?那家店门口不准停车啊?”
陆辛有些无奈地拍了一下车屁股,好像用尽了所有的耐心似的说:“我这车不能带人,你又不知道店在哪,总不能我推着车陪你走过去吧?”
沈小甜点点头,让开,让他把车推进了小院子。
又看了一眼这个老房子,陆辛把头盔挂在车把手上,看着沈小甜锁好了房门。
“走吧。”
“嗯。”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老师:嘿呀,这些人,嘿呀,这个人……都有意思。
行为惯性真可怕,我差点把新章贴到了《枕边有你》_(:3」∠)_
大家晚安——来自睡了一天没有吃饭所以不让小甜老师吃饭的渣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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