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觉一点也不甜的沈小甜在雨里撑着伞慢慢走,脚上的运动鞋湿了一半儿,她也没想打个车回酒店。
说起来,这座叫沽市的小城其实是她的老家,她在这儿出生,一直长到了十四岁,深深的小巷子,野草在缝隙里钻出来的石阶,她从小走到大。
刚刚那家荆家卤肉馆斜对面现在是一家商场,在二十多年前是“二轻子弟小学”,全称是“第二轻工业制造厂子弟小学”。
荆伯伯一开始是纯卖卤肉的,从别人的铺面边上隔出了半个窗子,卖卤猪肉、卤鸡腿、卤猪蹄……供给附近来来回回接孩子的家长,也多是制造厂的工人们,他店门口到学校门口的夹道也一直是个自发形成的小市场。
不过,那是沈小甜上小学之前的事儿了,九十年代的时候国企改制,第二轻工业制造厂的上级企业进行了产业剥离,原本的大工厂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家民营企业。
二轻子弟小学这个名字倒是存在了更久,直到沈小甜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才改名叫“沽市第二实验小学”,一间企业的变化影响了一所学校,也影响了原本专心卖肉的荆伯伯,因为他的对象——在学校里做后勤陈阿姨在改制中下岗了,两口子一咬牙,干脆拿出全部积蓄买下了整个铺面,开起了餐馆,从纯卖卤肉变成了卖卤肉面和卤肉饭。
光顾“荆家卤肉店”的也从偶尔打打牙祭的国企职工、附近老师,变成了拉着孩子来下馆子的家长们。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沈小甜的外公被他原来的学校返聘,沈小甜就成了个“钥匙儿童”,有时候她外公中午不能回来给她做饭了,沈小甜就会跑到荆家卤肉店里去买一碗卤肉面或者卤肉饭。
她从小就是小小的一点儿,白白润润的,尤其是小学一直到毕业都是个白软团子模样,大人们都很喜欢她,在店里的木头长凳上坐下,脚都踩不到地,也不耽误她娴熟地说:
“陈阿姨,我要卤鸡腿的饭,加卤蛋。”
荆伯伯家那个五十多岁也有黑粗长辫子的陈阿姨看起来有点凶,其实人很好,偶尔会摸摸她的脸,再给她加一碟花生米或者一个卤鸡爪。
现在想想,大概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出卖色相”了。
人回到故乡,就像是打开了一本老相册,眼中所见的,都能在脑海里成了拉动记忆的一根线,沈小甜还记得荆家从一开始用的面就是挂面,那些年兰州拉面来势汹汹,不少沽市原本的当地家常面馆都给冲得干不下去了,荆家还是坚持用挂面,因为陈阿姨说吃他们家面的大多是家长带了孩子,挂面好消化,不涨胃。
后来这用了挂面的卤肉面就成了荆家的特色。
甚至,连他家面里什么时候加了酸豆角,沈小甜都依稀有点印象,像是隔着一层纱看景似的。
走着,走着,沈小甜看着头顶的路牌愣了一下。
“珠桥”。
回过头去,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走过了一座桥,一座架在河上的桥。
沈小甜快步走回到了桥上,看着雨水落在河里,河两岸的树都被洗刷出了翠意,她实在是忍不住惊讶。
“这个地方……”
她记得这个桥的名字,以前这里是个石桥,而且桥下是没用水的,据说是为了保周边农村的灌溉,把原本流进护城河里的水改了道,在沈小甜小时候,这河道里被附近的住户占得满满的,晒衣服,晾被子,种菜甚至养鸡,鸡屎和积了的肥都被堆在河道边的土坡下面,夏天走在岸边全是臭气。
那些年沽市想弄个什么创建卫生城市,这条河的问题就是个老大难,沈小甜中午上学放学的时候没少看见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跟当地住户扯皮,拔菜赶鸡,甚至直接开车来清理鸡屎,都是指标不治本的笨法子。
这种乱糟糟的地方从来就是小孩子的“秘密花园”,尽管家长和学校三令五申不准孩子们来河道上玩,可是春夏时节,总有小孩子跑来这里,要么是在积水的水洼里找蝌蚪,要么就是摘花偷果,沾了一身的泥点子。
就连沈小甜这个从小到大的“乖孩子”都被同学带着去看过传说中的“蘑菇圈”。
可说到底,这地方还是乱的,给来来往往的人添了很多麻烦,最惨的是晚上,老路灯有跟没有一样,骑自行车从岸上经过,一不留神滑下去,说不定就正好砸进了鸡屎坑里……沈小甜她姥爷的那个学校就有个年轻人就经历了这么一遭,家访回来了路上遭遇了人生的暗算,两年都听不得一个“鸡”字。
就这么一个地方,竟然彻底没了,就连旁边那些搭建的棚户房子也成宽阔的柏油路,靠河的一边是绿化带,另一边是个看起来也不那么新的小区。
桥是新的,路是新的,路灯也很高大,一看就很好用。
撑着伞的女孩儿在河上看风景,过桥的人也在看着她。
一辆摩托车快到沈小甜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戴着头盔的男人转了两下手把,拿下了头盔,雨水瞬间就把他的头发打湿了,他举起头盔聊胜于无地挡了一下,转头对站在桥边的沈小甜喊道:
“嘿,那边那个,过来帮个忙!”
他叫第二遍的时候,沈小甜才回过神儿。
“你在叫我?”
男人似乎气了一下:“不叫你,我叫水里的鱼呢?”
隔着雨帘,两边的人看着都是模糊的,沈小甜转身走过来,看着男人狼狈的样子,擡高了手臂帮他遮了雨。
“我的这个破车,也不知道哪儿进水了,熄火了怎么也动不了。”
半红半白中间有一道银灰色间隔摩托车很漂亮,挨了男人一巴掌,让人看着都觉得委屈。
沈小甜问:“您是想让我帮您推车么?”
“不是不是。”男人摆摆手,“就你这个小身板儿车推你还差不多,我是……我是手机没电了,能不能借你手机我打个电话找人帮我推车?”
男人挺高的,他为了将就雨伞略略弯了腰,就这样,刚刚一米六的沈小甜也不过是平视了他的喉结,再往上是有胡渣的下巴。
这个要求不过分,沈小甜看看他湿透了的手套,掏出手机。
“您说吧。”
男人看着她的动作,笑了一下,报出了一串儿手机号,电话打过去关机,男人又拍了一下他的摩托。
“下雨天,八成睡觉呢。那什么……”他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啦,我……”
他拎起手里的头盔要往头上戴,刚翻过来,沈小甜和他就一起看见了从头盔里流出来的水。
沉默,沉默。
沈小甜先开口了:“我觉得您这个头盔戴不戴也一样了。”
“是,就是水泼变慢炖了。”
听男人轻松的语气,仿佛被“水泼”被“慢炖”的不是他的脑袋。
他擡手擦了擦脸,叹了一口说:“真是谢谢你了,前面下了桥就是我朋友开的店,我自己推着车过去吧。”
语气竟然比一开始的时候好了很多。
沈小甜看看四下里的雨,再看看那个被淋到尴尬的头盔,说:
“也不远,我撑伞把你送过去吧。”
男人也没很坚决地拒绝。
于是两个人隔着一辆摩托车,辛苦地打着一把伞往前走。
沈小甜心无旁骛,男人所说的地方确实很近,下了桥不过五十多米就到了地方。
“小乔麻辣烫”的门口,男人招呼沈小甜进店坐坐。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快到是下午五点了,从吃完那碗面到现在不知不觉也过去了两个小时。
走到了没风雨的地方,沈小甜才觉得自己的骨头缝儿里都透着潮气。
“你坐着,我找小乔姐给你做碗麻辣烫谢你,一路帮我打伞过来也不容易。”
男人的话音还没落,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从后厨房走了出来,随着门帘被掀开,一股油香味儿也跟着飘了出来。
女人秀气的脸上带着笑,身材犹称得上窈窕,看见那个男人,笑着说:
“前两天刚听说你回来了,怎么你这下着大雨还跑我这儿来了?”
男人指了指沈小甜,说:“我走桥上的时候车坏了,遇着朋友撑伞把我送过来,我说想在这儿请人家吃点儿好的。”
女人再看沈小甜,说话更和气了:“姑娘啊,想吃什么?炸串麻辣烫,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什么。”
通常在别处吃的麻辣烫,都是要客人先拿了小框子挑拣些自己爱吃的东西一块儿煮出来,再配了麻汁蒜汁辣椒油,甚至各种红汤、金汤、酸辣汤的汤底,这家店的骨汤麻辣烫却已经明码标价五块五一碗。
屋里也没有让人挑拣的架子,只是侧贴着厨房门口放了个透明门的大冰箱,里面放了些塑料盒。
荤的有红肠、鸡肝、鸡心、鱿鱼、午餐肉、掌中宝、五花肉……素的是茄子、豆角、尖椒、金针菇、豆皮卷……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下锅煮成麻辣烫的。
也确实不是,这都是用来炸的串儿,冰箱旁边的墙上都贴了价格,荤菜一块五到三块一串,最贵的是大鱿鱼一整条十块钱,素菜略便宜些。
还有炸饼,可以做抹酱的,也可以刷一层蜜烤成焦黄色。
沈小甜也不客气:“我要一碗麻辣烫,微麻微辣。”
说着话,她已经自己打开了冰箱,拿出了四五串鸡肝,其余每种荤菜都拿了一两根,素菜则只拿了茄子和豆皮卷。
这家的麻辣烫里的配菜都是素的,油菜、海带、木耳、豆腐泡,不用指望几根炸出来的菜平衡荤素。
要问沈小甜怎么知道?她第一次来吃的时候,“小乔姐”还没结婚呢。
“小乔姐”收了串儿拿去后厨炸了,沈小甜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等菜,男人坐在了斜对面的另一张桌子旁,他的腿很长,斜伸出去能到桌对面的椅子下面。
“吃完热乎乎的,就什么都不想了。”
沈小甜看他:“你不用吃点东西吗?”
“不用不用,我晚上跟朋友约了喝酒。”男人摆摆手,钥匙往兜儿里一揣,他又站了起来,手里拎着那个进了水的头盔。
“你吃完了只管走,小乔姐就把账记我这儿了,刚刚谢谢你啊。”
沈小甜默默看着他,在他一只脚已经迈出门的时候,突然说:
“刚刚在桥上你那么凶地叫我,是不是以为我要自杀?”
“当啷!”是男人的后擡起来的脚踢在了门槛上。
沈小甜安安稳稳坐在那儿点点头,她果然猜对了。
头盔是故意淋湿的,为了让自己一起下桥,手机号码是肯定打不通的,再往前说,他的车应该也没坏。
“应该是我谢谢你,大好人。”
语气十分塑料。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老师:误会我是小仙女,因为我的脸,误会我要自杀,应该是因为你脑子里的水。
嘻嘻嘻~是的,男主出场了,活蹦乱跳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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