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汤熬成了金黄色,嵌着白饭和白豌豆,绿色的碎葱洒在上面好像被热气给烘得更翠了。
这么一盆豆汤饭确实很适合天气阴沉的晚秋。
楚上青吃了两小碗,身上微微出了汗。
白小叙对着一碗肥肠面吃得兴高采烈,一边吃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服务生端着一大盆沸腾鱼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楚秘书你胃不好,太可惜啦,不然我们可以一起吃沸腾鱼。”
其实楚上青是可以吃辣的,她不光吃辣,她还喜欢吃高糖分的食物,也不会排斥肥腻的脂肪和动物内脏,对喝酒这件事可以说有些许热爱。
她曾经是一个在物质上从小贫瘠到大的孩子,追逐一切能让自己身体获得短暂满足的享受简直是不可控制的本能。
但是不知不觉,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要好好保养身体的“玻璃人”。
包括这个刚认识她的白小叙。
她竟然也已经习惯了。
“楚秘书,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哪个部门的经理,没想到你竟然是秘书。”小姑娘的脸上还有一滴吃面溅上去的红油,“跟我想象的秘书完全不一样啊!”
“你想的影视剧里穿着高跟鞋、包臀裙的那种秘书?现实里也不是没有。有些人有钱了就想要彰显权力,可惜现在这个社会没有玉玺,也没有鸣锣开道的仪仗,所以只能在别人的脚和裙子上下功夫。当然也有些人只是把秘书当成公司工作流程中的一部分,重视效率。”
很显然,傅南商是后者。
白小叙连连点头:“还真是这样呢!”
楚上青抽了纸巾擦嘴,又把纸巾盒递给了她。
白小叙傻乎乎地把纸巾抽了出来,看见楚上青在擦嘴,自己也抹了下,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现在满脸是油。
赶紧再擦擦。
她对面坐着的女人已经放下了餐具,擦干净手之后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卷发。
白小叙看着,觉得离开了公司的楚秘书好像和在公司里的时候不太一样,脸上的笑容少了,说话变得刻薄了很多。
不过依然是很好很温柔的人!
“楚秘书,那是不是公司里的项目你都知道呀?”
楚上青端起水杯垂眼喝水。
这就是身为“女主”的白小叙进入傅氏的目的,她想要破坏傅氏旗下卓南建筑对青瓷街改建的竞标。
虽然她手段拙劣稚嫩,可是在剧情里,她成功了。
因为在第一次标书泄露之后,傅南商怀疑傅雪辰在里面动手脚,干脆把这个项目给了傅雪辰去做,他自己则转守为攻破坏了这次竞标,断掉了傅雪辰在傅氏的臂膀。
在楚上青看来,这段剧情很“霸道总裁”,也很费钱,很低效,很不尊重企业员工的付出。
现在这个项目是她的,她可不允许自己的钱因为公司里的人事倾轧而少赚。
至于白小叙想要保护自己外婆记忆的心情,如果不是“剧情”里的“霸道总裁”后来为了哄她开心斥资十几个亿买下了整条青瓷街,是一定要被辜负的。
就算没有傅氏,M集团也会找来其他的承建商接手。
对于一个庞大的改建计划来说,傅氏只是一个比较有实力的竞标方而已。
“是呀,集团里需要董事长过目的文件我都会提前整理。”
她对白小叙这么说。
“好厉害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却不再看楚上青。
游移,闪躲,踌躇,不想利用一个帮助过自己的人,并为自己的不择手段而感到愧疚……对楚上青来说白小叙的心思就像是一本可以任意翻阅的书。
和这样的女孩儿呆在一起,傅南商会觉得很轻松吧?
浅浅的酸涩从心脏下面弥漫而上,楚上青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喝完,擦了擦手站起来。
她的晚餐结束了。
“我记得你是实习生,你是住在学校宿舍吗?我送你回去。”
“啊?”白小叙茫然了一下,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不不不用了,我和朋友一起住在外面,我自己坐地铁很方便的!”
楚上青也不坚持。
穿上外套,两个人一起推开门走到小餐馆的外面,一阵大风扑面吹来。
楚上青眯了眯眼睛。
“白小叙。”
“嗯?”
“不管你是实习生也好,还是别的什么身份,只要你是傅氏集团的员工,就会受到傅氏集团在程序上的保护。”
被风吹得一头凌乱的小姑娘傻乎乎地看着自己身边站着的女人。
看见她双手插在兜里。
楚上青并没看向她,车水马龙,行人匆匆,有干黄的梧桐叶飘摇在风里,在路灯下投出影子。
“规章制度也好,花了大价钱投入的监控系统也好,如果不能让员工安心、安全的工作,是没有意义的。”
很快,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很快,酒红色的阿斯顿马丁就驶入了滚滚车流,和这个城市里每一辆回家的车没有不同。
留下脸上还有一点油渍的白小叙站在原地。
“剧情”里,白小叙刚进公司实习就被人推荐进市场部,后面更是被推荐去顶楼,市场部私下传言纷纷,有个人以为白小叙是和公司里的其他人有不正当关系,私下里骚扰她,白小叙因为身份是伪造的,十分心虚,让这个人得寸进尺,就算白小叙后来去了其他部门,也躲不过对方的纠缠。
直到有一天“男主”路过看见。
从天而降的拯救是偶然。
一个女孩儿长时间被骚扰是必然。
对面的车灯照在楚上青的脸上,她的脸上是似有若无的苦笑。
至于这个女孩儿是不是她的“情敌”,这本不该在她做出选择的影响因素之内。
因为她是楚上青。
到了下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她擡手解开了长发,又下沉了车窗,任由大风激荡在车里。
心里的一切酸涩终于都变成了被风带走的落叶。
第二天一早,前一天还随风潇洒的万能秘书楚上青对着自己的早餐愣了一下。
两片吐司中间夹着煎豆腐和煎鸡胸肉,吃了三年定制早餐,她第一次看见这个搭配。
倒是不难吃,在短暂的诧异之后楚上青和往常一样高效地结束了自己的早餐。
电梯门打开,穿着新款三件套西装的傅南商大步走了进来。
“楚秘书。”
“老板,今天的行程……”
“今天的行程是你和我一起吃饭。”
傅南商说。
格调很高,台词很少。
说完,他就摆出了自己最帅的姿势。
楚上青暂时收起手里的行程表,面露微笑:“好的老板,请问是午饭还是晚饭?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午饭,和晚饭。”
傅南商傅董事长遵守着“语气单一,不容拒绝”的原则。
“好的老板。”
楚上青照单全收。
“现在我们可以说一下两餐之外的行程了吗?”
委屈了一晚上的傅南商矜持地点了点头。
说是要一起吃午餐,傅南商却没像平时一样定外卖。
到了午餐时间,他就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站着。
等电梯的于露露偷偷瞄了几眼,觉得这傻X今天虽然依然是卖相很好,可莫名有像晚饭后站在门口的狗子——就等着主人给它拴上牵引绳出去遛了呢。
“我好了,咱们走吧。”
楚秘书一走过来,于露露立刻发现狗子,啊不,老板激动起来了。
接着,于露露发现自己也有点激动。
她竟然想看见楚秘书再拽着老板的领带?!
哎呀,她这脑子跟社畜属性真是不匹配了。
“老板,咱们吃什么?”
“你决定。”
今天的傅南商是个冷酷的霸道总裁。
楚上青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
“我们去吃日式烤肉饭吧?”
这个比较快,也离得不远,因为定价稍高,最便宜的一份也要158,在午高峰也不至于要排队。
“好。”
走出了傅氏大楼,傅南商看着走在前面的楚上青,小声说:“你看,别人约着吃饭,都是说说笑笑。”
“要是你给我讲笑话,我也能跟你说说笑笑。”楚上青回头,笑着看他。
傅南商还是满腔心酸。
“你还记得吗?咱们两个刚认识的时候我想请你吃饭可太难了。”
傅南商说的是在普林斯顿的时候,他觉得能和这个狼崽似的女孩儿在普林斯顿重逢是缘分,总想请她吃点什么,毕竟对方请自己吃过两顿肉。
可是穿着整洁衬衣的女孩儿总是挂着很礼貌很敷衍的笑容拒绝。
她很忙,每天跟在教授身前身后,周末别人都去玩儿,她一面主动给老师做翻译工作,有求必应,一面还抽空去图书馆看书。
那时的矽谷经济学家们天天都在说“SpilloverEffect”,即“溢出效应”,在傅南商看来,这个狼崽就是“SpilloverEffort”——溢出努力。
“溢出效应”会产生外部收益,“溢出努力”在傅南商看来却并不会获得更多的赞美,甚至可能相反。
后来傅南商回国,在中文语境里浸泡了半年多,终于找到了一个短语来代替他当时的这个评价
——“吃力不讨好”。
十七岁的楚上青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小狼崽。
还不肯和他一起吃饭。
“和我一起吃饭你是会中毒吗?”忍无可忍的傅南商干脆把小丫头给拦在了图书馆的门口。
顶着一头卷发的女孩儿脸色苍白。
傅南商吓到了:“你不会真中毒了吧?”
身在异国,每天承担着巨大压力的楚上青小声说:
“我胃疼,你能给我一杯热水吗?”
“你好,麻烦先倒一杯热水。”到了日式餐厅,还没落座,傅南商先点了一杯热水,给楚上青。
拿过菜单看了看,傅南商说:“你胃不好,要不要吃乌冬面?”
楚上青突然想起来了自己昨天的困惑。
为什么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不能吃这吃那的“玻璃人”。
因为傅南商。
她甚至忘了自己最早是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说过自己胃疼。
他牢记至今。
“好。”楚上青说,“我要一份乌冬面套餐。”
而她长久地享受着这份偏爱。
她曾经是一个在物质上从小贫瘠到大的孩子,追逐一切能让自己身体获得短暂满足的享受简直是不可控制的本能。
也追逐着这份偏爱。
并可以为之对抗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