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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云往合州送战报还得从黔州那边绕一绕,以免自家传讯兵穿梭于南地被敌军抓获,而永州的陵将在遭遇“交州王”攻城时,第一时间就把战报通过六百里加急送往了钱塘,因此,陵帝早在三月十一日就知道他的“交州王”叛变了,不但交州难保,荆南也将腹背受敌!
好一支四万“精兵”,收了他的金银珠宝拿了他的粮草军械,却反手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
怒火中烧,陵帝拍案而起,一边重重地将战报折子掷到地上,一边咬牙切齿:“可恨,可恨!”
站在最前面的丞相弯腰捡起战报,才看到一半,人就踉跄了几步。
群臣拥簇过来,很快就变成了一群热锅上的蚂蚁,二十多万大军都部署在长江南岸,交州那边的兵马都是现凑的,包括临时招降的四万匪兵。山匪们好好打,陵国或许还有五成胜算,山匪们这一叛变,陵国注定要亡啊。
怎么办?
只想自保的臣子们开始筹谋退路了,投降就是最简单的法子。也有几个忠于陵帝的大臣,他们一时没有破局之策,却疑起了本国同僚:“皇上,劝降四万山匪是潘勇的主意,可匪首才到郴州连黔州军的面都没见就投靠了卫国,如此决断,倒好像早有预谋,而潘勇又是卫国旧臣,与卫帝更有同乡之谊……”
因为愤怒还在大喘气的陵帝目光一凝,盯着他道:“你是说,潘勇父子是故意归顺咱们的,等的就是与卫帝里应外合?”
大臣道:“正是,皇上想想,潘勇归顺后只为皇上立过一次劝降山匪之功,但现在看来,他或许就是那时候与匪首吴荣有了勾结,一个在明取信于朝廷,一个占山为王随机应变。”
有人质疑道:“不可能,卫帝杀了潘勇的母亲妻女……”
大臣冷笑:“有谁看见了?这根本就是卫帝与潘勇联手做的戏,骗的就是本朝某些轻信之人。”
“你……”
陵帝:“够了,来人,马上召潘勇父子回京,究竟是忠是奸,朕一审便知!”
钱塘与金陵相隔五百多里,快马两日可到。
三月十三,潘勇、潘岱返回京城,刚进城门就被陵帝派来的精兵拿住了,收了武器押送至皇宫大殿。
面对陵帝的质问,潘勇冷静道:“皇上,劝降吴荣确实是臣的主意,可臣与吴荣素不相识,为的只是交州大局,倘若没有兵马支援./交州,交州必失。臣若有过,只在于高估了那帮山匪的品行,在于高估了桂州、柳州守将的气节,如若他们固守城池,吴荣等山匪又岂会对我大陵失去信心,弃交州重利而不顾?”
陵帝紧紧皱着眉头。
潘岱也道:“皇上,臣父子若真的与吴荣串通,早在吴荣夺取郴州时臣父子就该在南岸起兵屠杀水师,以迎卫帝过江,又岂会毫不犹豫地奉诏进京自投罗网?”
怀疑他们的那个大臣道:“你们只是想继续愚弄皇上罢了!”
潘勇:“皇上为交州之患愁眉不展时,你在做什么?我潘勇本也可以学你一言不发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我身负皇恩,便当为皇上殚精竭虑!皇上,臣有罪,罪在荐人不察,皇上如何惩罚臣都甘愿领受,唯独不认通敌叛国之罪!”
陵帝看向左右的文武大臣们。
文武大臣们皆沉默,一个个死气沉沉,仿佛就等着投降了。
陵帝跌坐在龙椅上,呆呆地看向殿外:“潘勇啊,那日朕有心投降,满朝文武只有你与陆翊支持朕起兵抗敌,其他人都指望不上,如今交州、荆南都保不住了,朕只剩被卫军团团包围的三州之地,你说,朕此时又该如何?”
潘勇垂眸。
陆翊不愿投降,是因为陆氏一直都是江南望族,称帝建朝后更加尊贵,陆翊向来以出身为傲,岂会向北地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皇帝俯首称臣?
他潘勇不愿投降,跟忠心陵帝没有任何关系,只因为陵国是他们父子最后的生路,一旦陵国灭亡,父子俩落到萧缜手里,必死无疑。
“皇上,臣有一计要献,请皇上屏退左右。”
父子俩的手还被捆缚于背后,陵帝不怕他们行刺,摆摆手。
等殿内只剩三人,潘勇跪行到陵帝面前,低声道:“皇上,如今我军兵力已经挡不住卫军的三面包抄,只有拿住卫帝萧缜,才能用他的命逼迫卫国退军,只要卫军退了,我大陵就有了喘息之机,将来再战,未必没有胜算。”
陵帝:“拿住卫帝?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潘勇:“臣愿往!事成,臣便是报答了皇上的知遇之恩,事败,臣为国捐躯,虽死犹荣。”
陵帝:“……好志气,但你要如何接近卫帝?”
潘勇:“请皇上借一位力主抗卫的大将头颅给臣一用,臣佯装重新归顺于卫帝,卫帝见了对方的头颅,必然信臣,臣再择机挟持住他。”
陵帝:“听闻卫帝文武双全,近身相搏,你有多大胜算?”
潘勇:“比枪法,臣不如他,但比力气耐心,再加上偷袭,臣自认有七分胜算。”
陵帝:“万一朕借你大将头颅,你却真的归顺卫帝了,朕……”
潘勇:“臣会留臣子于京,臣若叛变,皇上大可取臣子性命,臣已经失了母亲妻子女儿,只这一个骨肉,臣若不顾他的性命独求富贵,天地难容,世人亦难容。”
潘岱听了,毅然道:“臣愿留京,静候父亲!”
陵帝:“好,朕信你了,说吧,你要借哪个大将的头颅?”
潘勇沉默一瞬,仰视陵帝道:“王爷陆翊。”
陵帝勃然变色,怒道:“你大胆!”
潘勇:“请皇上三思!南岸唯有王爷能率领水师抵挡卫帝,如果没有王爷的头颅,臣的步军就算归顺卫帝,对卫帝而言也无甚大用,只有拿着王爷的头颅佯装水师亦已听臣号令,卫帝才会真正器重臣,给臣近身之机!”
“皇上,只要卫国退兵,皇上完全可以重新提拔新的水师大将,可卫国不退兵,就算有王爷在,一旦谢坚在荆州腾出手来,或是黔州军、吴荣军穿过闽州、庐州杀到钱塘,王爷再能征善战也无用,反倒要因为他坚持抗敌,连累皇上被卫帝所杀啊!”
陵帝坐在地上,满面痛苦:“可他是朕的手足兄弟啊,朕岂能害他?”
潘勇:“舍了王爷保全陵国,保全先帝打下的江山基业,王爷一定能体谅皇上的苦衷。”
陵帝仰头,一边流泪一边道:“别说了,朕考虑考虑。”
潘勇:“再有几日卫帝也会收到吴荣归顺的战报,如果皇上耽搁太久,给卫帝利用此事乱我军心的机会,那么恐怕不等臣诈降,王爷手下的水师副将也会抢先杀了王爷去卫帝面前邀功。”
陵帝眼泪一顿。
三月十五,陵王陆翊也被一道诏令急召回宫。
陵帝单独见的他,为山匪投卫之事该不该相信潘勇的忠心而犹豫不决。
陆翊道:“臣弟相信潘勇,当此用人之际,皇上万万不可再自断臂膀。”
陵帝:“可荆南眼看就要不保,谢坚若杀过来,你该如何应对?”
陆翊昂首道:“力战至最后一刻,宁死不降!”
陵帝:“……”
陆翊知道这位皇兄胆小,安慰道:“皇上不必为臣弟难过,史上有过无数以少胜多的战例,臣弟拼了命也会为您保下这江山,就算臣弟败了,皇上也可带两万禁军固守钱塘,等卫帝兵临城下再次劝降时,皇上即便开城相迎,也不算辱t没了我陆氏先祖。”
陵帝懂了,早晚陆翊都是个死,与其战败而死,不如……
“看你,赶路赶的嗓子都哑了,先喝口茶吧。”.
三月十九,潘勇乘坐一辆马车疾驰回南岸大营,当晚,他喊来几位水师副将与骑兵营的主副将,打开面前的箱子。
里面是一颗刚刚砍下来的陆翊的人头。
有忠于陆翊的水师副将当场抽出大刀,然而潘勇手下的三千步兵已经将大帐团团围住。
潘勇将荆南、交州之危告知众人,道:“陵国必败,诸位若愿意随我归顺卫帝,我等可同享富贵,谁若不愿,我给他报仇的机会。”
说完,他抽出自己的旧刀,环视一圈道:“谁能杀了我,我手下的步军也归他号令。”
一个副将红着眼睛杀了过来,三个回合后被潘勇斩杀。
其他将领见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认了,毕竟陵国大势已去。
潘勇命亲兵装好另一个副将的人头,安排道:“今晚我就过江去见卫帝,明早你们将战船退至下游十里之外,十三万大军不着战甲不持兵器在南岸一里地外跪迎卫帝。”
“谨遵大将军号令!”
这边安排妥了,潘勇带上一个亲兵与两个箱子的人头,乘小舟朝北岸划去。
萧缜还没睡,战局已经明朗,只等谢坚把荆南陵将本人或人头送过来,他就可以劝降对岸的陵兵了,现在劝了,那些将领未必会信。
“皇上,南岸来了一只小船,有个自称潘勇的说他要向您进献一份厚礼。”
萧缜停下给佟穗写家书的笔,道:“带过来。”
他去了外间,萧延、赵瑾、齐凌、裴平渊收到消息,陆续赶了过来。
看到潘勇,萧延的凤眼都快瞪圆了。
潘勇面不改色,打开两个箱子,在裴平渊深深吸气时跪下,对萧缜道:“皇上,当初我父子为了避范钊的九族之祸,真心投奔陵帝,今年更是献出劝降抚州山匪之计,好让他们帮陵帝抵御黔州军,不想陵帝竟因抚州山匪临阵倒戈而迁怒于我,幸得朝臣保举才得以回金陵复命。然此等昏庸之帝,不配我再为他效命,故而设计杀了陆翊二将并率十三万陵军来降,恳请皇上看在罪臣真心悔过的份上,赦免臣父子的旧罪。”
萧缜看向萧延。
萧延挺高兴的,虽然潘家父子之前故意疏远自家忘恩负义,但这次他们立了大功,完全可以将功赎罪了。
他并不知道潘勇曾经为范钊的篡位之举出谋划策。
齐凌、赵瑾同样不知,也就接了萧缜密令去查过此事的孙典以及佟穗知情。
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十三万敌军投降了,这确实是喜事一桩,所以萧缜接受了潘勇的投诚,道:“果真如你所说,明日朕能率大军渡江,朕不但会宽恕你父子的旧罪,还会赐下重赏。”
潘勇感激道:“谢皇上!”
萧缜:“时候不早,赵瑾,你送潘将军去休息。”.
三月二十,天刚刚亮,裴平渊就发现对岸的战船接连朝下游驶去了,对岸则齐刷刷跪了一片未穿战甲的士兵,应验了潘勇之言。
到了这个地步,陵军不可能再有什么埋伏,毕竟论战力,他们根本挡不住五万南营骑兵的冲杀。
大军准备渡江,萧缜点了裴平渊、潘勇与他同船,齐凌、萧延各带一船骑兵守卫在帝船左右,至于赵瑾,喝了一碗掺了蒙汗药的酒就去运粮草的船舱里躺着了。
战船离南岸越来越近,只剩几丈远时,萧缜扫眼岸上跪迎的大军,让裴平渊留在这边,他带着潘勇去了船尾,面朝北岸,低声问:“你当真不恨朕?”
潘勇苦笑:“恨过,后来臣想明白了,皇上与萧老一直待臣一家有恩,是臣被京城的荣华迷了眼,臣的家人也是死于范钊的妄念,与皇上无关。”
萧缜拍拍他的肩膀:“你能明白就好,朕……”
话未说完,潘勇借着低头以示恭敬的姿势,突然握拳朝近在眼前的萧缜的腹部击去。
昨晚上岸时,他身上就没带武器,带了也会被卫兵搜走。
好在,他的拳头就是武器。
以他的力道,这一拳真能打中萧缜,定能让这位帝王疼去半条命。
萧缜却早有防备地避到一侧。
图穷而匕首现,潘勇一句废话都没有,拳拳带风地朝萧缜攻来,招招狠辣。
同船或左右船上的小兵见了,如临大敌,萧缜一边与潘勇过招一边笑道:“朕与潘将军切磋切磋,不必惊慌,继续行船。”
裴平渊冲过来,明白萧缜的意思后,让小兵们挡住了船尾两侧,以免被岸上的陵军瞧见。
小兵们却挡不住左右两船上的萧延、齐凌,看出潘勇的杀心,萧延刚要怒骂,就听“嘭”的一声,萧缜一拳击中潘勇的胸口,将人震退数步。
距离一拉开,裴平渊当机立断地冲了上去,其他小兵也蜂拥而上!
能与帝王同船的都是精兵,又有裴平渊这个大将军,已经挨了萧缜一重拳的潘勇很快就被扣跪在了萧缜面前。
这时,潘勇眼中的仇恨已经要飞出来了。
萧缜从小兵那里拿了一支箭,对准潘勇的侧颈,用力一插。
潘勇发出一声闷哼,血水顺着箭头蜿蜒而下,他的肩膀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依然死死地盯着萧缜。
萧缜心如止水,只道:“朕于你无恩,也不需要你对朕有义,只是听皇后叫过你多次潘叔。”
他与潘勇之间,从来不需要论恩义,成王败寇罢了。
但潘勇谋害过一个真正对他存过善念的人。
潘勇眼中的恨就在听到“潘叔”二字时,断了,耳边好像又响起了几道快要模糊的声音。
“潘叔受伤了?五弟,你快去扶潘叔去看军医!”
“潘叔,这是你跟阿岱这个月的军饷,你看看对吗?”
“潘叔……”
潘勇跌倒在了船板上,所有残存的仇恨都变成了悔恨。
明明最初只想求得一家人平安的,怎么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