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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宗平这番来大同,一是因为他都来打朔州了,离得这么近当然要拜访一下故友,二则也是与赵良臣商讨战策,从朔州南下是攻打都城最近的一条路,贯穿晋州南北,赵良臣身为晋州总兵,对各地山川地形最为了解。
赵良臣既然肯听韩宗平的话对他挥师朝廷一事保持中立,肯定也是愿意配合的,只是文人以诗会友,赵良臣对韩宗平展现地主之谊的方式便是先请这位蓟州总兵去巡阅他的大同军营。
两位总兵并肩走在前面,萧穆等人随后。
或许韩宗平的赞许只是出于对故友的客套恭维,萧穆却是深深地被大同军营里的军容、士气震撼到了,不时地与萧缜点评着什么。
祖孙俩如同第一次跨进五进豪宅的乡下小农,虽然尽力掩饰了,却越发显得两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赵良臣注意到了,低声问韩宗平:“这祖孙俩真有你在信里夸得那么能耐?”
韩宗平笑道:“英雄不问出身,他们越是没在正规军里历练过,却显得他们的将才难能可贵,贤弟可别忘了,那窦德昌倒是出自将门世家,对你我的练兵之法、军营配备不屑一顾,结果又如何?”
赵良臣:“兄长说的是,这些年多少贤臣良将都因家世、朝中没有门路而被埋没,我差点又着相了。”
范钊听不到两人的交谈,见赵琢、赵瑾兄弟几次看向萧家祖孙,他是真的被气到了,趁赵家父子不注意,凑到萧穆身边提醒道:“您老就别再东张西望了,想看将来我带您去蓟州看,在这边咱们不叫人家笑话成不成?”
萧穆连忙告罪。
范钊再警告地看眼萧缜,回到韩保身边,忍不住抱怨道:“这祖孙俩,在朔州瞧着还挺稳重的,怎么到了这边就一副土包子的做派?”
韩保替祖孙俩说话:“毕竟是第一次跟随父亲出来见世面,难免有些失态,范将军多体谅一下吧。”
范钊哼了哼。
韩保扫眼萧缜,心中浮现担忧,可别是个银枪蜡烛头,等会儿比试时再输给赵瑾。
逛着逛着,一行人来到了军营的演武场。
韩宗平看向两个年轻人:“你们不是要切磋吗,就在这里如何?”
赵良臣暗暗吃惊,在这里比试,很快就会吸引一帮子将士过来看热闹,韩宗平是真的心胸宽广不介意手下的将领在大同将士们面前输给瑾郎,还是对萧缜的枪法太有信心?
赵瑾、萧缜已经出列了。
赵瑾指着武器架那边的一排木头枪问:“萧兄是用这种,还是用你我各自的兵器?”
萧缜:“但凭二公子做主。”
赵瑾:“那就来真枪吧,木头打得不过瘾。”
两人出门时都带了兵器,此时派人去取便可。
范钊活动活动手腕,瞥眼闻讯聚拢过来的大同兵们,朗声道:“好久没跟人切磋了,你们先打,等会儿我也挑个兄弟过过瘾。”
大同这边的将领们心都随着这话颤了颤,谁不知道范钊乃是韩总兵身边最悍勇的一员虎将?
赵良臣也是无奈一笑,怪不得韩宗平对萧缜出场的态度如此随意,原来还有范钊这个后手,就算萧缜输了,范钊也一定会为蓟州将领赢回面子。
兵器到手,众人退到演武场外围,将中间的场地让给两位体型健硕的年轻将军。
萧缜今年二十七岁,出身乡野,赵瑾虽然小他三岁却是将门虎子,足以弥补几岁的年轻差距。
赵瑾见萧缜持枪不动,率先攻了上去。
两杆精铁铸就的枪头撞在一起,发出的嗡鸣之声让韩保难受地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去观察周围其他人t的反应,见旁人只是密切地关注战况仿佛对那碰撞之声早已司空见惯,韩保才默默收起不适之色,继续看向快速换招攻防的两人。
在韩保看来,赵瑾招招凌厉,萧缜似乎只有防守的份,人已经退到了比武场的边缘,这让他暗暗焦急,父亲那么欣赏赵家的两个儿子,再被赵瑾赢了,父亲看他的眼神只会更加遗憾失望。
就在此时,萧缜突然侧身避开赵瑾的枪,人也顺势与赵瑾换了方向。
韩保一喜,结果没过多久,萧缜又被赵瑾逼到了另一头。
韩保:“……”
范钊看得也很着急,对萧穆道:“您老的枪法攻防兼备刚猛威烈,怎么萧缜出招这般谨慎?”
萧穆苦笑道:“老夫的几个孙子各有性情,老三老五像我一些,老二性情稳重,打法也是如此。”
范钊:“所以他让孙典、长顺去跟施金虎二人斗战,其实不是激将法,而是他真的不行?”
萧穆:“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看起来不如孙典他们更有气势。”
范钊:“……”
两刻钟过去后,二人依然未分胜负。
日头越升越高,韩保站得都出汗了,又这般一动不动地晒了两刻钟后,他甚至已经不在意萧缜是输是赢了,只盼着此战快点结束。
赵瑾也有些急了,跟人切磋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萧缜这样的对手,想速赢赢不了,来来回回地绕场子实在难受。
“你就没有别的打法吗?”赵瑾头疼地问。
萧缜:“我既拜入韩将军麾下,此战便关系到韩将军的威名,我宁可拖延求稳,也不想冒进落败。”
赵瑾:“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莫要想太多了,打得痛快才是真。”
萧缜:“能与二公子切磋,于我已是一桩乐事。”
赵瑾:“……”
他一点都乐不出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汗流浃背的赵瑾终于因为体力略逊萧缜一筹,被同样汗流浃背的萧缜一枪震得兵器脱手,退后之际,萧缜一枪追上来,停在他胸前。
赵瑾想说话,一滴汗沿着脸庞滚落到嘴角,好咸。
萧缜收枪,正色道:“承让。”
按理说,无论谁赢了,观战者都该喝彩才对,然而此刻连范钊都想骂萧缜了,更别提那些为了热闹而来却碍于韩宗平的面子不能中途离去只能被迫耐着性子一边挨晒一边观战的大同将士们。
只有赵良臣,强颜欢笑地朝韩宗平夸道:“不愧是靠智取夺得一城池的将才新锐,年纪轻轻却如此沉得住气,多少悍将遇到他都要铩羽而归啊。”
韩宗平瞥眼范钊,道:“范钊若能有萧缜三分沉稳,我都可以放心地把蓟州交给他接管。”
无论如何,这场持续了快一个时辰的切磋终于结束了。
吃过午饭,韩宗平与赵良臣去书房商议大事,萧缜随着老爷子回了客院。
刚刚从席上回来,祖孙俩都是一身酒气,萧缜先送老爷子回房。
坐在椅子上,萧穆瞅瞅孙子,笑道:“你啊你,公子险些被你害得中暑。”
萧缜只是打湿巾子,递给老爷子擦脸。
水是凉的,擦去了一脸的酒气与汗气,人舒服了,萧穆却叹息一声,看着面前的孙子问:“会不会觉得委屈?”
明明可以赢得漂漂亮亮,却碍于自家的出身,既不能太抢了赵家公子的风头,也要防着被韩将军的公子嫉恨。
萧缜笑道:“没委屈,就是晒了太久,脸又要黑了。”
萧穆:“黑也俊,阿满不会嫌弃的。”
一百个小白脸加起来,也不如他的二孙好.
歇了一会儿晌,萧缜出了门,得知韩宗平还在与赵良臣密谈,韩保则在屋里休息,他便自己往外走去。
都到门口了,赵瑾追了上来:“萧兄留步!”
萧缜转身。
赵瑾一拳捶在他的肩膀:“咱们找个僻静地方再比一场?就咱们俩,你尽管拿出真本事。”
萧缜看向右臂,惭愧道:“二公子盛情相邀,萧某本不该拒绝,可惜手臂酸乏,今日委实没有再战之力了。”
赵瑾:“……行吧,你要去哪?”
萧缜:“明日我们就要回朔州了,我想去街上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本地特产可以带回去。”
赵瑾:“给你那一帮兄弟?你还真是个好兄长,走吧,我陪你去。”
萧缜欲言又止。
到了街上,赵瑾指着一家酒楼道:“这家酿的酒不错。”
萧缜:“军中不好饮酒。”
不能喝酒,赵瑾又想到了马:“我们这边专门培育了一批草原良驹,若你肯再跟我比试一场,我可以做主送你五匹。”
萧缜沉默片刻,道:“兄弟太多,五匹不够分的,且良驹过于贵重,萧某无功不受禄,还望二公子见谅。”
赵瑾:“这个倒是无妨,只是我很少送礼,也不知道本地还有什么特产可送了。”
萧缜:“二公子肯陪同便是我的荣幸了,我自己物色便好。”
赵瑾点点头。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忽然有个农夫挑着两担黄橙橙的杏果过来,因为大同城里还算太平,百姓们手有余钱,陆续有人凑过去询问价钱。
赵瑾见萧缜盯着杏子看,笑道:“我们大同的黄杏确实酸甜可口,我娘每年都要买上两筐,吃到牙酸才肯罢休。”
萧缜带着他走了过去,别人挑熟透的,萧缜弯着腰,专挑那种还有些硬的。
赵瑾见他越挑越多,特意去附近的小摊上买了一个篮子。
这么威风凛凛的一个将军,偏跟一群牵着孩子的妇人挤在一起挑杏。
赵瑾刚要感慨自己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哥哥,忽然反应过来:“听闻二太太也随军了,萧兄是为嫂夫人买的?”
萧缜点头。
赵瑾:“……”
到两人并肩返回赵府时,萧缜也只买了一筐稚子拳头大小的黄杏。
分别之际,萧缜问赵瑾:“看在上午我与二公子切磋了一个时辰的份上,二公子可否送我一匹草原良驹?”
赵瑾:“当然可以,我现在就去为你选。”
萧缜:“送内子的,擅跑便可,不必过于高壮。”
赵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