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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品温如言 番外 陆流(一)

所属书籍: 十年一品温如言

    这是一场盛世。

    与我无关。

    ————题记

    左手,还是右手。

    我迅速移动双手,繁复瞬影,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笑了,瞥了一眼——陆流,你几岁了,还玩这个。

    猜一猜。

    他的脚翘在玻璃桌几上,红色的布鞋,还带着泥土。外面刚下过雨。

    他拿着新游戏机,低头玩,无所谓地开口——左手,就左手。

    我把zippo悄悄从左手移到右手,翻开手掌,告诉他——错了。

    他抬眼,眯起,看了看我右手的银色打火机,又低头,说随便。

    言希很爱说随便。

    这是他的习惯,对着我,才有的习惯。

    其实,这很寻常,当你知道他常常对着俊秀的温思莞喊“跟屁虫,快点”,对着憨直的辛达夷挑眉戏谑——猪,骗你的。

    从幼时,我便和言希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吃饭,一起玩游戏,一起恶作剧。

    我们是极好的兄弟。

    小学同学录,人手一本,我们互相传送,全班每人都收了一沓。

    言希写给我的话,很敷衍。他常常嘲笑,兄弟,这个是不熟的人才写的,是吧。

    ——对他最初的印象?

    ——八岁,宴会,抢他三杯果汁四份排骨五叠鱼子酱还笑,好骗。

    ——他的性格?

    ——顽固,虚伪,软弱,无耻。

    我看完,揉成一团,塞进了桌屉。

    我骂他,言希,你个畜生。

    言希挑眉,你个狗娘养的。

    没人看见的时候,我们如此相处。

    明明我十岁的时候已经学会国骂京骂三字经,偏偏,还有人,说我长得像小菩萨。

    正如同十二岁的言希好不容易,端端正正看了会儿黑板,下课后,他前桌的女生还是会脸红心跳地问——言希,你上课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

    言希笑得很温和——我喜欢你全家。

    天生招惹桃花的命,没得救。

    我很同情他——总有一天,你会死在烂桃花丛中。

    言希却要笑不笑——你少挖几个坑,我能多活十年。

    十年,十年是多久,够不够他生命中的那个女人抹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也无法预知,日后,会有一个女人存在十年,我与言希,面目全非。

    而李,则是除了言希之外,和我相处最长时间的人。

    我喊他哥哥,黏着他,温柔和气,处处听话,只是,希望,他在和爷爷汇报时,淡化言希的存在。

    比如我们形影不离,比如我们打游戏打到睡死在地毯上。

    只要,稍微淡化,只要,没有碍到老爷子的眼。

    李是个有温度的人,虽然被陆家收养,似乎还有那么点儿情味儿,他确实隐瞒,但手段不高明,事情没有按我想的这样平衡下去。

    老爷子是个眼里不揉沙的人,要把李赶走。

    我那天,哭得当真惨烈,害自己都以为,我与这人感情深厚之极。

    老爷子一直审视着我,看我是否在演戏。

    我不得不疏远了言希,和李走得越发近。

    我默念,兄弟啊兄弟,大家活着都不容易,不要怪我。

    言希很假惺惺地拉我去紫竹林溜了一圈儿,他说,我们永远不分开。

    那语气,他说得虚伪,我索性不听。

    那段日子,他确实沉默,我不知道看到旁人的眼中我们是个什么样子,可这样的言希,确实不是正常的言希。

    他不上课,只顾画画,老师告到言老那里,言希又被饿着肚子关到了一楼的书房。

    我偷偷摸摸给他送饭,他骂我,你个畜生,怎么才来,饿死老子了。

    我也恼了,言希你个畜生,我给你送饭就不错了,招你了,妈的老子真贱啊,自个儿跑来让你骂。

    他埋头吃东西,东挑西捡,不爱吃的统统扔到了窗外。

    八岁那年,也是如此的场景。

    我摸他头发,叹息——兄弟,我再挖最后一次坑,成么。

    我手掌中的头发顿了顿,他淡淡笑了——这算良心发现吗,还懂通知一声。

    我下了狠心,语气却很无奈,我说——言希,我必须出国,离开一段时间了。这是摆脱我爷爷和我妈,唯一的时机。他们两败俱伤,我才能……

    他打断我的话,说行了,随便。

    他笑了,弯眼——在国外,如果你能收敛收敛本性,多交几个没有压力的朋友。

    我却笃定,言希,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会恨我的。

    一贯地,我爱在他面前虚张声势。八岁时,我板着脸说,言希,我要的从来不是这样弱小的你;又哪知,言希唱做俱佳,只是装哭,转眼却做了鬼脸——知道了。

    不知道,是谁更弱小。

    放下筷子,他坐在书房的转椅上,忽然,眼凉如水,伸出手,攥住我的颈,使力,微笑问我——害怕吗,告诉我,陆流,你害怕吗。

    我无法呼吸,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头。

    他一字一句——为什么,陆流,说说你的理由。

    我说——这个世界,只有我的兄弟……言希,不会……害我。

    他松手,指如玉般白皙,放在窗台。面容高傲着,平淡开口——记住你的话。我希望,有一天,这句话,也成为我原谅你的理由。

    而我,终究,害了他。

    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神,疯狂炙热的火焰中,第一次,清楚了,背叛伤的永远不是一个人。

    我无暇自顾,如果想要拥有一个一辈子可以在一起的人,他务必,与我一般,心硬如铁。

    时常在想,那场大火,如果言希死了,如果他死了,我会后悔吗。

    可是,他熬不过,即便活着,如此弱小,也终究与我陌路。

    而与其是陌路人,还不如是死去的兄弟。

    他说,陆流,我不会恨你。我要站在你面前,即使比你活得长一天,也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活。

    我趴在他的耳畔,轻声开口——言希,四年,给我四年时间。

    老爷子,终于相信我与言希毫无情义,反而把李留下,当做拿捏我的筹码。

    我离了国,却没有想到,我妈会如此雷厉风行,把言希打入尘埃中。

    我煞费心思,瞒住了老爷子,却没有瞒住这个女人。

    为什么。

    我问她。

    她却说,儿子,好好收敛你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没有这样在乎一个人。

    我喃喃问她,你知道什么是兄弟吗,兄弟,兄弟,不是筹码,不是交易品,不是敌人。

    她看着我,同情怜悯,这是一个自诩温柔和蔼的母亲。她很大度,把照片的底片扔到我的面前——陆流,如果,这些,能让他永远留在你的身边。你这个好兄弟,还愿意毁掉吗。

    陆流。

    陆流,问问你的心。

    她说,言希很思念你,很思念。我给了他绝境,他无法回寰,而你,如果不能击败我和你爷爷,完全地掌握陆氏,就永远没有挽救他的资格。

    她的眼睛,望去了,是深刻的爱意和绝望,深潭一般。

    我留在维也纳。

    黑夜经常做噩梦,有人一寸一寸碾去言希的脊骨,我却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我无能为力,一直吞食安眠药助眠。

    忘去,睡去。

    认识了陈倦,是个极有意思的人,照言希的嘱咐,没有压力,与他相处,常常被他滑稽刻意的装扮逗得大笑。

    这是个美国的孩子,带着美式的开放,行为荒诞肆意。

    他的眼睛很干净,像鸽子。

    他说我,陆流,中国男人可以喜欢男人么。

    我笑,摇头,不知道。

    明白了他的欲望和意图,这相交,这友谊,变得让人惶然难过。

    第一次,不带目的,与人交友,依旧不得善终。他告白,我拒绝,这人愤而归国。

    吃了安眠药,梦是好梦,在梦中,与看不到模样的人背靠背,他递给幼年弱小的我红红大大的苹果,那滋味,真香甜。

    我们,相互依偎,汲取余暖。

    母亲在陆氏更加猖獗,大用外戚,上上下下,血流成河。

    爷爷含而不露,递给我几个企划案,问我怎样处理。

    他加速步伐,培养我。

    却不知道,再怎么弱小的狼崽子长大了,也会撕人。

    这世界,黑不是黑,白不是白。

    太荒唐。

    我常常转到唯一的中文频道,盯着天气预报,首都阴晴雨雾,天色好不好。

    2000年,无雪。

    从思莞处知道正牌温姑娘回到家,亦接过孙鹏的电话,提到言希的时候,偶尔,不经意,就挂了这姑娘的名字。

    言希,温衡,成双四字,好似它们原本的天造地设,不见突兀。

    我挂掉电话,心中愈发痛楚,却不知道,痛来自哪里,又有什么心力,去痛。

    可惜了。

    陆流,言希。

    也曾经如此。

    安眠药的量加大了,陷入黑甜乡时,幼年的我,常常望着苍茫,背后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年前,我邀四人到维也纳赏雪,独独漏了温衡。

    我终于,又见到了我的兄弟。

    他抱我,低笑——我还活着,你看。

    我回抱,这样舒服,这样融洽。

    不想去问,他要不要原谅我,或者,这本与我无关。

    与人比肩伫立,何问前尘。

    他总要娶妻,总要生子,总要百年长岁,我们彼时,当了老爷爷,坐在棋盘前,对笑一局,亦好。

    我妈问我,知道为什么大家爱叫你小菩萨吗。

    我笑,他们青光近视加散光,我怎么知道。

    我妈也笑,你常常容易安逸恬和,如果没有人逼着,永远走不到下一步。

    她给我看了言希和温衡在一起的照片,每一张,都十分清晰。言希温柔宠溺,张开了无限的暖意,似乎,便等着,这个女孩,一头撞入。

    他就着她的汤勺喝汤,把牙膏挤在她刚清洗过的窗户上扮老爷爷,扯着她的衣角大笑,嘴张成心形。

    我把这些照片摆在床头,吃过量的安眠药,也无法入睡。

    我终于知道,言希为何待我能不带恨意。

    他极高明,怕彼此这辈子为对方挖坑太多,恨意太多,先抛下我,寻了条退路。

    他极高明。

    我妈微笑着问我,他这样快乐,又留你一个人,陆流,你要怎么做?

    那些照片再次被冲洗,言希这辈子,最无法容忍的,就是别人践踏他的尊严和抛弃。

    我第一次看那些照片,指握成拳,依旧抑制不住颤抖,我妈说——这样脏的东西,不是你该碰的。

    她亲自寄去,把回执扔给了言希。

    言希愣了许久,看懂了回执,很久很久了,就跪在了地毯上,眼睛望着我,那样惨痛,他喊的不是我的名字,我却几乎能听到他心脏裂开的声音。

    他低喃着阿衡。

    阿衡。

    阿衡。

    阿衡诶。

    一遍遍。

    忽然起身,疯了一般,在雪中,跌跌撞撞。

    我知道他要去哪里,他怕被温衡抛弃。

    那样脏的东西,给那么温柔干净的女孩,遍体鳞伤的言希,想着追回,太可怕。

    辛达夷看着我和我妈,警戒得像个小兽。

    他和思莞思尔匆忙回国。

    母亲一直自若,微笑着,我回去,还有一出戏。

    陆流,你的东西,只有靠自己,才能抢回来。

    她这么说。

    母亲第三天,打电话,笑了,游戏又增加了些难度,你还敢继续下去么。

    所谓难度,就是指温衡对言希的不离不弃。

    我笑不出来,看着窗外的晴雪,淡淡开口,还由得我不继续吗。

    言希得了癔症,闹得轰轰烈烈,园子让一个病人搅得天翻地覆,利益,亲情,权衡,他们的戏,从不会落幕。

    我从不怀疑言希会自己走出来,即使听说医生几乎对他判了死刑。

    言希何等高傲,怎么会容忍自己一直处于那样痴傻的状态。

    温衡?

    温衡不过是催化剂。

    没有温衡,结局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我一直这样深信不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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