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珊瑚 正文 第35章
平安夜当天下午,章入凡去了OW，晚上商城有活动，她必须在现场盯着。
商城圣诞节的氛围浓厚,围栏处挂着雪花灯,一楼空地上立着一棵几米高的圣诞树，树尖能到商城的三楼，树上挂满了彩灯,树底下堆满了精美的礼物盒，商城内几乎所有店铺的玻璃上都贴了圣诞彩贴，门口摆着小型的圣诞树。
OW广场上立着一棵十米高的铁艺圣诞树,树周围还摆放着大型的圣诞老人和雪人的立体玩偶,这处景观颇有圣诞特色,吸引了很多人前来打卡拍照。
平安夜商城也做了活动,今天晚上凡是在场内任意一家店消费的人，都可以凭借小票到任一出口处找“圣诞老人”换取不同的礼品，并且身高在一米四以下的小朋友还可以免费领取一个平安果。
章入凡傍晚和袁霜一起吃了饭后就回了办公楼,晚上是商城人流量的高峰期,会很需要人手，她们要时刻待命。
坐在工位上时,沈明津发来消息问她晚上有什么工作安排,章入凡回说还不知道，他又说晚点过来找她,给她和同事们送咖啡。
现在公司里所有人都知道沈明津是她的男朋友,他要过来，章入凡也没阻止。
章入凡给沈明津回复了个消息，就在这时她听到孙璐生气地嘟囔道：“怎么有这么不讲信用的人，都约好了,说不来就不来。”
袁霜忙问：“璐姐，怎么了？”
“就商城门口派送礼物的‘圣诞老人’，每年都是找的学生来兼职的，现在有几个学生说不来了。”孙璐皱着眉在发愁，“不来也不早点说，活动都要开始了，我就是现在再找人也来不及了啊。”
章入凡闻言也不由蹙起了眉，兼职爽约了，但商城不能失信于顾客，否则一个虚假宣传的帽子扣上来，OW的信誉必然受损。
她冷静地思索了几秒，对孙璐说：“璐姐，我替上吧。”
袁霜愣了下，随即就明白了章入凡的意思，也说道：“对啊，璐姐，我们先顶上，你再联系人来。”
扮人偶不是企划部的工作内容，但现在时间紧急，也没别的办法了。
“只能先这样了。”
孙璐联系后勤部的人把服装送上来，分发给企划部的同事，要他们换上。
章入凡去洗手间把衣服换上，出来时在洗手台前碰上已经穿好衣服戴好帽子，正在捯饬“胡子”的袁霜。
“我现在有点梦回幼稚园时期了，以前文艺汇演学校老师就老让我们扮各种卡通人物。”袁霜梳理了下自己的“胡子”，看镜子里章入凡低头在摆弄自己的衣服，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说：“你个儿高，这衣服你穿着是有点不合身。”
她转过身帮她扯了扯身上的大红衣服，又帮她把腰带系上，抬眼端详了几秒说：“不过别说，你皮肤白，红色衬你。”
章入凡从来没穿过这种衣服，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只觉哪哪都别扭。
她不太确定地问袁霜：“我会不会不太像圣诞老人啊？”
“戴上帽子，挂上胡子就像了。”袁霜帮她戴好帽子，再挂上蓬松的大白胡子，一边说：“璐姐已经叫人去了，我们只要顶一段时间就好。”
装扮完毕，企划部的几个员工就出发了。因为晚上有活动，商城事先就备好了礼品摆放在各个出入口，“圣诞老人”的工作就是有人来兑换礼品时，核对小票，按照不同的消费数额把礼品赠送出去。
晚上来商城的人很多，也有不少消费者前来兑换礼品，章入凡第一回做这样的工作，比做本职工作还紧张，还好这项工作不是很难，唯一让她觉得棘手的就是应付小朋友。
平安夜免费赠送小朋友平安果，很多家长知道这个活动，会特地带自己孩子来领取，而小孩子对圣诞老人又非常好奇，时常围着她打量，还要合影。
圣诞老人当然不会拒绝小孩子的要求，章入凡尽职尽责，只好配合。OW不是迪士尼，对人偶扮演者没什么要求，但为了不破坏孩子们的想象，她一直没有出声，始终用肢体语言尽力地和他们交流。和小孩互动让她略感吃力，但看到他们高高兴兴地离开，她心底又隐隐觉得满足。
章入凡站在商场出入口迎来送往，没多久就要将礼品送罄，就在她准备联系同事时，余光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沈明津提着咖啡走进商城，目光掠过入口处的“圣诞老人”，他们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相交，他往前走了几步，忽觉不对劲，又转过身往回走。
圣诞老人的胡子浓密茂盛，挂上后几乎把大半的脸遮住了，只露出俩眼睛，尽管如此，沈明津还是认出了章入凡，一时又惊又喜。
“这就是你今天晚上的工作安排？”他上下打量了下章入凡，忍不住笑了。
章入凡这幅装扮在陌生人面前还好，在沈明津面前就觉难为情了，这时又有家长带着小朋友来领平安果，她没时间和他解释，先把包装好的苹果送出去，又在小朋友的请求下，和他拍了张合照。
沈明津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等人走了，他狭着笑意问：“这位圣诞老人，我没有礼物吗？”
章入凡认真地解释：“身高一米四的小朋友才有，你的身高……超出太多了。”
沈明津低头失笑，片刻后又抬起头说：“那拍张合影吧。”
章入凡还未来得及拒绝，沈明津就走到了她身旁，拿出手机，转成自拍模式，把脑袋凑到了她的脑袋旁，迅速拍了一张合照。
他看着照片，很是心满意足，笑着说了句：“真可爱。”
章入凡见他高兴，也没有让他把照片删了。
沈明津不耽误章入凡的工作，他把咖啡放在放置礼品的桌上，叮嘱她记得分给同事，离开前又摸摸外套口袋，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章入凡疑惑。
“礼物。”
“送我的？”
“嗯。”沈明津把盒子塞到她手上，笑着说：“圣诞老人在圣诞节这天也可以有礼物收。”
章入凡心头一动，蓦然觉得孩童时期曾对她关闭的大门，再次敞开了。
．
圣诞过后，OW的员工都没能休息，又忙起了跨年夜的策划，这是商城一年一度最重要最盛大的活动之一。OW广场上有一块超大的LED屏幕，平时就播放一些商城宣传和合作广告，每年跨年夜时，屏幕上会进行跨年倒计时，到时很多人会聚在广场上一起跨年。
年前是商城最忙的时候，章入凡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这阵子她搬到了沈明津的公寓，“津渡”晚上的营业时间便和她加班的时间同步了，不管多晚，沈明津都会等着她，接她一起回去。
OW在筹办圣诞活动的同时，就着手在准备跨年的活动，今年商城准备办一个跨年音乐会，拟邀请乐队来参加，以吸引更多人来商城广场共同跨年。
圣诞后章入凡一直在和乐队公司对接，经过几番沟通商洽，总算是定下了一支新锐乐队。
元旦前两天，商城就在广场上搭了舞台，所有人员进行了初次彩排。元旦当天下午，把所有设备都安装好后，乐队又进行了排练。
OW邀请的这支乐队是新起之秀，因为在比赛中一举夺魁而备受关注，乐队主唱更是因为出众的外形而人气暴涨。音乐会未开始，只是彩排就有很多人前来围观，为了安全起见，商城不得不调了更多的安保人员来现场维持秩序。
章入凡和企划部的同事一下午都在室外忙活，因为舞台是露天的，他们之前一直担心元旦的天气，所幸那几天并未下雪，舞台搭建工作得以顺利进行。
傍晚彩排结束已经过了饭点，章入凡结束工作马上去了“津渡”，元旦期间咖啡馆的生意很好，这个点，她进店时看到店内几乎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还有些意外。
她看到沈明津在吧台冲她招手，便走了过去，说：“今天人好多。”
“嗯，托你们商城的福。”
“嗯？”
“音乐会还没开始，很多人来店里休息。”
章入凡点头。
“走吧，带你去吃饭。”沈明津和小牧打了声招呼，从吧台里走出来，牵起章入凡的手往外走，边走边问：“晚上是不是要忙到很晚？”
“嗯。”章入凡回道：“要到跨年结束。”
“明天休息？”
“嗯，休假一周。”
沈明津低头说：“票我已经买好了，明天我们就出发，先去清城见你外婆。”
“好。”
章入凡不由自主地笑了，放以前她根本不期待休假，以往她的生活单调，就算休息也无事可做，但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数日子，盼望放假的心情比当学生的时候还殷切。
沈明津带章入凡去附近的餐厅吃饭，才坐下，就有人给他发消息，章入凡看到他亮起的手机屏幕，壁纸是他们圣诞那天的合照。
沈明津回复完消息，把手机放下，抬眼说：“是我爸发来的消息。”
章入凡知道沈明津父母离了婚，这还是她第一回听他提起他爸爸。
“他从国外回来了，约我吃饭。”
章入凡闻言忙说：“那你快去吧。”
“没事儿。”沈明津哂笑，“我和他说我在约会，让他等着”
章入凡抿了下唇，有点担心，“他不生气吗？”
“不会，到时候陪他喝两杯就是了。”
章入凡见他神色轻松，不由道：“你和你爸爸的关系也很好。”
“还不错。”沈明津说：“我在国外复建那段时间都是他在照顾我，你今天忙，等有机会我带你见见他。”
“好。”章入凡垂下眼。
沈明津见她失神，就知道她是想起自己的爸爸了。
交往这段时间，章入凡和他说过自己的家庭，母亲去世，父亲严苛，她是被约束规范着长大的。
沈明津忖了下说：“其实我以前挺讨厌我爸妈的。”
“嗯？”章入凡抬头。
“他们没离婚的时候隔三差五吵架，每回都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的，两个人都没怎么管过我，但他们离婚我也不是很开心。”沈明津耸了下肩，接着说：“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初三刚转学那阵子，因为他们离婚我还挺混的，后来还是听了你在办公室说的话才清醒过来。”
“之后我就想通了，父母虽然生养了我们，但人生是自己的，没必要拿他们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章入凡心里若有所触，不由怔了怔。
．
吃完饭，因为还有工作，章入凡就回了商城。
晚上八点，OW广场的音乐会准时开始，即使露天，晚上气温下降，广场大屏幕前仍是挤满了人，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音乐会进行得如火如荼，乐队在台上表演得很卖力，将底下的观众带动了起来，彻底将场子炒热了。
章入凡一直在后台帮忙，袁霜从外面进来喊了她一声，随后说：“我刚在外面看见你男朋友了，他好像在找你，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啊？”章入凡这才拿出手机看了眼，因为外面的音乐声太大，她都没听到自己的铃声。
她把手中的流程图递给袁霜，走出后台，果然看见了沈明津。
他们吃完饭才分开没多久，章入凡不知道沈明津怎么又倒回来了，不由走向他，问：“怎么了？”
沈明津提起手中的袋子递到她面前，勾勾唇笑着说：“给你送喝的。”
章入凡扫了眼袋子上的logo，并不是“津渡”的样式，不由感到疑惑。她从沈明津手中接过袋子，低头看了眼杯上贴着的标签，更是诧异。
“奶茶？”
“嗯。”沈明津笑，“你之前不是说高中那一杯没喝到么，我现在重新补一杯给你。”
他说完看了眼四周，长吁一口气，微微弯腰，看着章入凡说：“还好你现在是我女朋友，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给你送奶茶，不然这回现场的人数可比班上的同学多多了。”
章入凡心口一震，看着沈明津，眼底泛起了潮意。
她自然懂得这杯奶茶的用意，那年未喝上的奶茶又以这样的形式到了她的手里，他是想告诉她，无论她曾经失去过什么，他都愿意替她找回来。
沈明津见章入凡眼眶泛红，抬手抚了抚她的眼尾，叹一口气，颇为遗憾道：“虽然我挺想看你被我感动哭的，但是你还要工作，现在哭鼻子可不行。”
章入凡眨了眨眼，竭力压下眼底的湿意，手中的奶茶透着温度，将她心里那些因为家庭而起的褶皱熨烫平整。
她感觉到，曾经那些被切断的认识世界的途径被重新勾连了起来。
沈明津是她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契机。
．
OW广场人烟凑集，音乐会现场热闹非凡，台上酣唱，台下欢呼，声浪几乎能把行道树上的积雪震落下来。
章入凡一晚上都在后台盯流程，生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耽误演出，直到将近凌晨，音乐会即将结束，她才稍稍松口气。
刘品媛见他们忙了一晚上，就发挥了领导的慈悲心，让他们出去透口气，也感受下现场热烈的氛围，好好地跨个年。
章入凡没去过演唱会，也没听过音乐节，因此一出后台就被广场上的人海震慑住了，在她印象里，上一回参加这种人数众多的大型活动，还是大学毕业典礼。
袁霜好热闹，拉着章入凡的手就往舞台方向去，随后和现场的人一起摇晃双手，呐喊着释放压力。她们站在人群的外围，没多久就被新来的观众包围住了。
离零点还有三分钟的时候，串场人上台了，他拿着话筒朝底下的观众说：“快乐的时光总是易逝的，转眼跨年音乐会就要到了尾声，在今年的最后几分钟，你有什么想见的人吗？有什么想说的话吗？不要犹豫了，趁现在，去见你想见的人，把未说出口的话都说出口，不要把遗憾带向新的一年。”
他说到这时，天上飘下了雪花，洋洋洒洒，晶莹剔透。
“哇，下雪了，这应该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也是明年的第一场雪，是洁白的祝福。”串场人笑着说：“音乐会的最后，乐队将带来一首未发表过的新歌——山间珊瑚，此时此刻，离零点还有两分钟，我们将在歌声中，告别旧年，迎来新年，当新年的钟声响起时，希望陪在你身边的是你最爱的人。”
章入凡心头一动，抬手摸了摸颈间的项链，这是圣诞那天沈明津送她的，是红桃A。形随心动，她不再犹豫，立即转身。
大屏幕上已经显示了倒计时，她一边从人群中挤出，一边拿出手机，正要给沈明津打电话时，手机屏幕上就显示了他的来电。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广场上。”
“广场上。”
电话才接通，他们就不约而同地问了同样的话，随后又给了一样的回答。
“我去找你。”
“我去找你。”
倒计时还有一分钟，人潮开始涌动，章入凡艰难地逆流，同时踮着脚尖四下搜寻，茫茫人海，却始终没看到她属意的人。
倒计时三十秒，章入凡从人海中挤出，开始沿着广场用尽全力地奔跑。本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有急切渴求的东西，但此时此刻，她有了。
倒计时十秒，全场齐声倒数。
“十……”
“九……”
“八……”
章入凡停下脚步，张皇四顾，就在她要放弃希望时，一直贴在耳边的手机里传出了沈明津的声音。
他说：“回头。”
章入凡迟疑地转过身，入目的便是心中的人。
“五……”
“四……”
“三……”
沈明津的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张开双臂，章入凡才要抬脚，就见他朝她飞奔而来，主动，拥她入怀。
沈明津一把抱起章入凡，在原地旋转了一圈。
“一……”
新年的钟声响起，全场高声欢呼。
“红桃A，新年快乐。”沈明津紧紧拥着章入凡，在她耳边热烈道。
章入凡双眸微热。
她倏然想起了那些自以为平庸的时光，却因他的存在而发亮。恒星始终发着光告诉她，她不是一颗黯淡星。
章入凡伸出双手环抱住沈明津，哽咽道：“沈明津，新年快乐。”
这是新的一年，天上雪花飘洒，人间歌声袅袅，在唱道：
“人们说，珊瑚只生长在海底，
山上只有花枝。
但我相信，会有这么一个人，
愿倾其所有，
为我觅得一株山间珊瑚。”
完
2022.5.5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