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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掠影 正文 第68章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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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落水

    夜空逐渐被乌云遮盖,散落纷纷扬扬的雪花。雪中有雨,一簇簇,一团团,激荡冰冷的寒意,悄无声息地弥漫。

    叶姝穿着一条开叉长裙,暴露在凛冽的空气里。她整个人好像静止了,肉体与灵魂分割,灵魂漂流向更远的地方,留给她一片虚无的空洞。

    叶绍华急忙跑向她:“姐姐?”

    “你不要过来,”叶姝拔高声音,直捣耳膜,“如果你不想我跳下游泳池的话。”

    她猛然抬头,瞪着叶绍华,眼中有一层血丝。

    “姐……”叶绍华愣在原地。

    陆明远也是第一次目睹这种情况。他拢紧了自己的羽绒服,雪水依然从空中漏下,他往前走了一步,提醒叶绍华:“是不是只有顾宁诚能接近她?”

    天太冷了,吐出的气息粘连白雾,陆明远抬起手,捂了一下鼻子,又说:“她不愿意走,让顾宁诚把她抱走吧。每年冬天,不少俄罗斯人冻死在街头,他们喝醉了酒,一直坐着,或者躺着,半夜被人发现,基本都凉了。”

    叶绍华回过神来,连忙喊道:“姐夫!”

    黑夜绵长,无星无月,灯火照出幢幢剪影,映至水中,光芒万千。

    叶姝伸出左脚,探进游泳池,挑起一圈圈波纹。她仰头望着天空,慢慢向下滑落,肩膀却被人扶住,顾宁诚将她按紧,又把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手掌托起她僵硬的脸:“你是怎么了,今天是寻死觅活的日子吗?”

    叶姝双脚泡进水池,颤声道:“如果我咽了气,老公你呐,肯定要放鞭炮庆祝。”

    “到目前为止,叶姝,你还是我的未婚妻,”顾宁诚握紧了她的胳膊,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拽上岸,语气没有丝毫改变,“你出了事,我放一串鞭炮庆祝,顾家和苏家的长辈们都会认为我不正常。”

    叶姝走火入魔般地嗤嗤发笑。

    顾宁诚见她嘴唇乌紫,不由皱紧眉头,又问:“你遇到了天大的事吗?好死不如赖活着。”

    叶姝撩起裙摆,雪白的大腿紧贴地面,她絮絮叨叨地说:“你的前女友还留着你的照片呢。我下午翻她的微博,看到了你们的床照,你当年多么身强体壮,生龙活虎啊……”

    “你们的床照”这五个字,像是鬼魅的呓语,飘散到了不远处。

    乌云盘结,雪水氤氲,天好像更冷了。

    叶绍华蹲在地上,耐心规劝道:“姐姐,二十一世纪了,大清早亡了,成年男女,谁还没几个前任呢?姐姐也有啊……”

    这样掺和姐姐和姐夫的事,让叶绍华感到一丝羞耻。他没讲几句,脱下羊毛衬衫,盖在了叶姝的腿上。女孩子不经冻,叶绍华作如是想。

    他还小的时候,母亲就常常告诉他,凡事都要让着姐姐——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孩子,他的体格更加健壮,他应该保护家里的掌上明珠。

    见到叶姝这样,他真的很心疼。

    不过如此一来,叶绍华就光着膀子,只穿了一件背心。

    陆明远捏了一下自己毛衣的厚度,心中暗忖:脱完外套,他就走回室内。于是他脱下最外面的羽绒服,罩在了叶绍华的头上,又和他说:“我先回屋了,小乔见不到我,可能会着急。”

    他还转述了一句苏乔的原话:“她让我待在室内,乖乖等她打完牌。”

    显而易见,他根本不想管别人的家事。

    顾宁诚和前女友拍下的床照,直接引发了叶姝的激烈反应,陆明远以为,他站在这里,只会徒增尴尬——他对顾宁诚的床照又不感兴趣,守在这儿做什么呢。

    却不料叶绍华抱住了陆明远的大腿。

    他好似一位“病急乱投医”的家属:“唉,妹夫,你是过来人,你帮我劝一下我们的姐姐……”

    叶绍华所说的“我们的姐姐”,无法激起陆明远的共鸣。但他仔细想了一下,既然苏乔是他老婆,那么叶姝确实可以算作堂姐。可他对这种关系缺乏认知,他一手提起叶绍华,低声说:“劝什么劝,别浪费时间。室外温度零下七度,你和顾宁诚同心协力,早点把叶姝扛回去,才是正事。”

    言罢,他往回走。

    几米之外,叶姝却在盯着他。

    她身上不仅有顾宁诚的外套,还有叶绍华卸下的羽绒服——那是陆明远的衣服。她不再觉得寒冷,乍然来临的温暖将她包裹,她不禁暗想,为什么呢?苏乔就能事业爱情双丰收,而她自己,要活得如此煎熬负罪。

    顾宁诚始终在践踏她的真心。

    她再疼再苦也甘之如饴,时至今日,不愿也不会醒。

    谁年轻时没有爱过一个给不了你未来的人?天长地久的结局很好,飞蛾扑火的结局也很好——她这般告诫自己,如魔如怔,还经常梦到顾宁诚。梦里她为他生了孩子,儿女双全,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只是在现实生活中,苏乔比她幸福很多。

    叶姝扶着地砖,站起身子,迈开双腿向前跑,迎着冷风,撞上了陆明远的后背。他立刻退到旁边,回头看她,见她面带怪异的微笑,陆明远说了一句:“叶小姐,你需要精神科的医生。”

    顾宁诚及时赶到,面朝着陆明远:“陆先生,叶姝是我的未婚妻,请你和她说话,注意分寸。”

    陆明远稍有疑惑:“生病看医生,不是很正常么?”

    叶姝莞尔一笑,插话道:“我没病啊,我刚撞你一下,是不小心。我想找你道谢呀……你的羽绒服,很暖和呢。”

    陆明远点头,却道:“我把羽绒服送给叶绍华了,不用还我。你感谢你的弟弟吧,他只穿了一件背心。”

    他双手揣在裤兜里,旁若无人地往回走,顾宁诚又喊住了他,嘱咐道:“别把你听到和看到的那些事,告诉苏乔。”

    顾宁诚和陆明远的身高相近,他索性凑在他的耳边说:“叶姝的片面之词,你传来传去,多半就会偏离现实。哦,还有,陆先生,谢谢你好心送了叶姝一件衣服。”

    他们谈话的功夫,叶绍华已经爬了起来,一溜烟冲进了室内。他以为叶姝、顾宁诚、还有陆明远,都走在回去的路上。

    结果陆明远停步了。

    他偏头看向顾宁诚:“我和苏乔说什么,都是我的自由。我觉得,你应该少管闲事。”

    顾宁诚缓缓地解开了袖扣。

    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自认为没有别的意思。一旁的叶姝却知道,这代表顾宁诚略感焦躁,他为什么焦躁?害怕苏乔知道他和别的女人上过床?

    她一手狠狠地拉开陆明远,打算和顾宁诚双目对视。

    陆明远反感别人碰他,拽开了自己的袖子,无意中甩到了顾宁诚。压抑已久的礼貌氛围被打破,顾宁诚调侃了一句:“陆先生,你想在这里动手?”

    陆明远耗光了耐心,不再应答。

    顾宁诚不以为然,搭上了陆明远的肩膀。

    雪一直没有停,较之刚才,却小了一点。陆明远的头发上沾了雪,他握住顾宁诚的手腕,反过来一扣,恶意地扭疼了他。

    顾宁诚不会在他的面前忍气吞声。

    新仇旧恨加到一块儿,促使两人在泳池边打起了架。那不是一场友善的切磋,双方都是照死里打,不知何时见了血,映在雪地上,分外耀眼。

    叶姝先开始还想拉架。

    后来她才明白,男人一旦冲动,比魔鬼还可怕。尤其顾宁诚那种心里藏了事,压抑久了的,下手极狠,她连滚带爬跑回去,找大家帮忙。

    叶姝刚踏进大门,冰冷的泳池中,传来一阵“扑通”声。

    ——顾宁诚和陆明远都掉进水里了。

    温暖如春的室内,苏乔还在和股东们玩德州扑克。

    她一手高举酒杯,指甲颜色比酒水更红,笑意盎然道:“郭董,我都说了,这只是一场游戏,你怕什么呢?”

    郭董一推杯子,悻悻然道:“苏总,你这是聚众赌博!”

    苏乔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们没有用筹码,数字都是口头的,算什么赌博?郭董,从开局到现在,你赢了一盘,输了一盘,既然你输不起,那就别玩了。”

    一旁的另一位股东也说:“哎,苏总,郭董的情况,您知道。他玩不起,咱们换别人呗,我让我助理来,那个小伙子,玩得开,脑筋转得快。”

    苏乔刚想应好,她的秘书匆忙跑过来,和她耳语道:“陆明远掉进泳池了。”

    酒杯差点滑落,苏乔心中一惊。

    她知道陆明远水性不太好。

    陆明远安守本分地站在角落,怎么会突然掉进游泳池?外面天寒地冻,他一贯不喜欢出门,八成是有人把他带出去,又将他推进了游泳池。

    苏乔设想完毕,心疼与焦虑并存,蓦地生出万丈怒火。

    其他几人发现苏乔表情不对,面上也不好询问什么。而苏乔忽然站起身,一把拉过秘书,将他按在自己的座位上,嘱咐道:“你先代替我打完这一局。”

    她接着和股东们说:“不好意思,我临时有急事,等我二十分钟。”

    郭董抓着扑克牌的牌面,取笑道:“苏总,你想临阵脱逃啊?”

    苏乔赶时间,没回答他的问题,一溜烟跑了。

    冷风苦寒,无休无止地呼啸而过,光是站在外面,都冷得直打哆嗦。游泳池的边上,隐约有一个坐立的影子,被众人团团包围,另外还有人喊道:“陆明远呢!快把陆明远捞上来啊!”

    马上有人回答:“陆明远还在游泳池里?”

    “是啊!他不就在那儿吗!”

    “快啊,赶紧的,天这么冷……”

    “小心出人命!”

    苏乔朝着游泳池一望,瞧见正中央浮着一个黑影,扑腾出一些迸溅的水花——为什么没人帮陆明远,只有顾宁诚上岸了?苏乔来不及思索,来不及叫保镖,她脱下高跟鞋和外套,仅仅穿着一条薄裙,一头扎进了游泳池。

    嘶,冰水透凉入骨。

    岸上认识苏乔的人,一下子慌了神:“卧槽,苏总跳水了!救命啊!!!”

    数不清的男男女女在泳池边上跑来跑去,贺安柏紧紧拉着保镖,混迹其中,只见自己的老板英雄救美……啊呸,这是什么比喻!总之他看到苏乔拽住了陆明远。

    哎,其心可嘉。

    贺安柏来不及多想,火速脱掉了衣服,跟着跳进了游泳池。他和苏乔一起,把陆明远带上了岸。

    近旁的路灯被打开,灯光几近暖橙色,却照不亮冬天的严寒。灯下的雨水连丝成绒,闪闪发亮,落在冒着水汽的游泳池上,全是一片又一片随波荡漾的冰棱。

    苏乔冻得说不清一句话。

    贺安柏大声道:“毛毯呢?姜汤呢?热水池呢?苏家的私人医生在哪儿?”他飞快地找到保镖,又用两件厚实的羽绒服裹住苏乔和陆明远。

    他听见苏乔抖着声音,喃喃自语道:“这仇不报,我不姓苏……”

    打从上岸开始,陆明远咳嗽了好几次。

    苏乔借用了伯父家的休息室,亲手扒掉了陆明远的衣服,给他重新换了一套。从头到尾,苏乔一言不发,注意到陆明远的脸上青了一块,苏乔竟然什么都没问。

    陆明远还是第一次瞧见她这样。

    他竟然有些忐忑。

    “我……”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和顾宁诚打架了。”

    苏乔终于开口:“谁先动的手?”

    他们一帮人都被私人医生检查过。医生说他们没有大碍,嘱咐他们防寒保暖,今晚早点睡。苏乔听了这般回答,用质疑的目光看向了医生,然而医生问心无愧,振振有词地说,如果他们有任何问题,可以明天去医院体检。

    归功于常年锻炼,陆明远的身体素质很好。他其实已经不难受了,可他回想起打架斗殴的全过程,他惭愧地低下了头,诚实地说:“我先动的手。”

    苏乔深吸一口气:“顾宁诚用恶心的话刺激你了?”

    陆明远只好从头开始讲:“顾宁诚的前女友在微博上发床照……”

    苏乔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认识他前女友?”

    陆明远恍然觉得自己在被上司盘问。

    他使劲摇头:“你听我说完。照片被叶姝发现,他们在泳池边吵架,顾宁诚告诉我,不能把他们的话转述给你,他摸我的肩膀,我拧他的手腕,就打起来了。”

    苏乔扶住自己的额角:“因为这点小事,你们打出血了。”

    陆明远沉默不语。

    因为那是顾宁诚的血。

    他的鼻子被陆明远捶了一拳,鼻血一霎流出了好几滴——这并非陆明远的本意,在当时的环境下,倘若他停手,只会被顾宁诚揍扁。虽然人们喜欢用善良和温柔来感化另一方,但是当愤怒与冲动交加,绅士般的忍耐,会让后果持续恶劣化。

    顾宁诚力气大,下手狠,只是不擅长格斗技巧。他被陆明远踹了几脚后,抱着玉石俱焚的心理,将他拽下了游泳池。

    苏乔能猜出大概。

    可她依然严肃道:“我让你待在室内,乖乖等我打完牌,你呢?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跑出门?你在这儿认识几个人?顾宁诚早就被人捞了上来,而你,出了事,都没人跳下去帮你。这里是伯父家,养了一帮狼心狗肺的窝囊废,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她一定会发疯。

    苏乔咬唇,越想越气,气得发抖。

    陆明远摸了摸她的头:“我现在依然健康。医生也说,我没事。随便出门,是我不对,你别发火。”

    他盘腿而坐,说话的声音低沉,飘到了苏乔耳边:“气坏了你,我又要心疼。”顿了一下,他自我反省道:“让你跳下水池,是我犯下的最大的错。”

    苏乔却道:“不,不关你的事。”

    她垂首骂了几句脏话。

    陆明远规劝道:“你冷静点,顾宁诚一开始……”

    “我很冷静,”苏乔推了他的胸膛,打断道,“你和顾宁诚两个人的年龄加在一起,差不多都有五十多岁了,你们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不想知道顾宁诚有什么动机,错了就是错了,杀人犯有一个悲惨身世,杀人就不犯法了吗?”

    陆明远斟酌片刻,从容地回答:“你的脸红了,语速很快,一句话很长,你冷静时不是这样。”

    而后他又问:“你知道顾宁诚把我拉下了水?”

    苏乔长舒一口气,却不做声。

    陆明远继续凝视她。

    他想起苏乔第一个跳进水池,与贺安柏一起救他上岸,冻得僵硬,还拼命找医生。她今晚设计了一场牌局,目的在于嫁祸郭董,而陆明远这么一搅和,能不能继续下去,还是一个问题。

    苏乔被焦虑缠身,手脚更冷,陆明远捂了一会儿,还没捂热。

    他敞开自己的衣领,将苏乔扣进怀里,用身体温暖她,隔了好一会儿,他说:“我以后会去学游泳。我并不是完全不会游泳……”

    “学了也没用,”苏乔打断道,“你今天穿了毛衣和毛裤,衣服吸水,总往下坠……顾宁诚真不一般,他也不怕冻坏自己。”

    言罢,她离开了陆明远的怀抱。

    室内的娱乐区,还有一场牌局在等着她。

    陆明远坐在原地,反省苏乔刚才的话。他掏出自己的手机——防水诺基亚,用纸巾擦干了水珠,晾了一会儿,重新开机,诺基亚没受丝毫影响,依然保持了正常运转。

    他编辑短信的时候,蓦地收到了一条消息。

    江修齐通知陆明远,因为他的作品在伦敦拍卖行大受追捧,法国巴黎的艺术家沙龙,诚挚邀请他在今年二月份出席。陆明远的三幅作品,累计拍卖出十七万英镑,数额不算大,但也足够他花。

    陆明远保存了文本,随意地回复了江修齐:“我不去沙龙。我法语不好,混不了巴黎的圈子。”

    江修齐并不死心:“你在英国长大,还没上过几堂法语课?”

    陆明远假装没看见。

    他专心给苏乔发短信。

    另一边的苏乔手机振动,但她置若罔闻,重新坐回了牌桌。面对周围几位董事,苏乔道:“久等,我的事情处理完了。”

    郭董耸肩:“苏总,您这真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说好了二十分钟,我们等了四十分钟,终于见到你本人。”

    苏乔笑得轻松:“谁还没个急事呢?你说是吧。”

    郭董搓着扑克牌,乐津津道:“刚打牌的时候,有几个小姑娘,就站在我们身边八卦……说什么,苏总大冷天的,跳下游泳池,就为了救一个男人……”

    苏乔闻言挑眉。

    郭董又说:“我寻思着,怎么会呢?咱们苏总是谁?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宏升总裁,搁哪儿家公司都没有啊,哦,这话不全面,也就一些互联网公司有吧。比如什么Snapchat,Facebook……可我们宏升,做的是传统行业,我们的龙头老大,不可能拎不清轻重。”

    苏乔翻开一张牌,不冷不热道:“郭董,您老婆掉水里,您救不救?”

    话音刚落,在抬头的时候,她又瞧见了陆明远。

    陆明远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淡然如常,顺便接受了几位热心人士的慰问。好像刚才打架的人不是他,掉进游泳池的人也不是他。

    苏乔没奈何地笑了。

    郭董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立马注意到了陆明远,心道:这浑小子长得真不错,难怪把苏乔套牢了。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忍不住实话实说:“苏总啊,我老婆……要是掉进了水里,我绝不会自己救,我要找人来救。”

    苏乔恭维道:“郭董是做大事的人。”

    听闻苏乔的称赞,郭董笑容含蓄:“哪里哪里,我做的事业再大,大不过咱们苏总。苏总刚上任,还没几天呢……就开始大刀阔斧搞改革!”

    他秉持着一贯作风,指桑骂槐道:“咱们老一辈常说啊,初生牛犊不怕虎,咱们苏总信奉的,肯定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能与火箭争速度,敢和日月比高低。”

    呸!

    苏乔在心中暗骂一声。

    什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与火箭争速度,和日月比高低”,全是大跃进时代的标语——郭董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无非是嘲笑苏乔急于求成,鼠目寸光。

    苏乔并不搭话。

    她抬高了下巴,盯紧一旁的男侍者,胸有成竹道:“我押注。”

    另一位董事规劝道:“苏总,您那一百万都快要输光了呀……”

    苏乔感到惊讶,敲了一下桌子,训斥自己的秘书:“我不在的四十分钟,你输了几盘?我让你学学扑克牌,你全当耳边风了?”

    她表现出滔天怒火,不似作假。

    秘书面露难色,讷讷道:“苏总,前两场局面,我没抽到好牌。”

    苏乔听得烦躁:“你没把握,为什么不弃牌?”又故意说:“我看你在财务部表现出色,才把你调到身边来当秘书,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大材小用?四十分钟输光我一百万,把你卖了都赔不起,真晦气。”

    这一番话,让郭董想起——苏乔的秘书上任不到两个月。

    哎,不会用人。郭董心道。

    苏乔的秘书扬起眉毛,脸色微白。他将双手放进裤兜,抵住大腿,吞咽了一口唾沫,方才回答道:“苏总,您刚刚出门前,只说了让我代替您,坐在这儿继续打牌。”

    语毕,他往后退了半步,与苏乔保持距离。

    苏乔笑道:“赵秘书,我希望你能明白两点,第一,那一百万是我的钱,不是你的钱。第二,我让你代替我,可没把这笔钱送你。”

    她正眼不瞧秘书,克制嗓音,语气低沉,宛如一位喜怒无常的老板。

    当然了,她还争强好胜,心浮气躁。

    这恰恰是郭董给苏乔的定位。

    今天晚上,郭董牌运亨通。几位年轻美女靠拢在他身后,温香软玉,莺声燕语,听得他身心舒畅,只觉自己是北斗星转世——打遍天下无敌手。

    他自斟了一杯茅台酒,同桌打牌的还有两位好友,如果没有苏乔在场,这场牌局……堪称完美。

    眼见苏乔教训属下,郭董心念一动,佯装一位“和事佬”:“呦,苏总,逮住秘书一顿训呢?敢情人家的上岗需求还要加上一条——精通德州扑克,您给人加钱了吗?要我说啊,这事儿就算了,您看人家赵秘书,一身的书卷气,他不是打牌的料。”

    苏乔释然道:“好吧,赵秘书,郭董都说不介意了。那一百万就算了,今晚的事,你回家反思……”

    一句话尚未说完,郭董扑哧一笑:“苏总,您又变卦了?”

    苏乔反问:“我变了什么卦?”

    “那一百万,你输给我们,不想给了?”

    “郭董,你刚刚说了,那事儿就算了,赵秘书不是打牌的料。”

    郭董好不容易逮住苏乔的把柄,哪儿能轻易地放手。他轻轻“嘿呦”了一声,纠缠道:“您先前的场面话,说得多好听啊?您说,要拿一百万出来,纪念咱们的老董事长,给大家乐呵乐呵。”

    苏乔面不改色:“难道你不觉得,我们是在聚众赌博吗?”

    “赌博”两个字,她说得很轻。

    然而隔着一条走廊,陆明远注意到她的口型。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往前走,在靠近苏乔的位置,他又停了下来——他想起苏乔的告诫,她让他不要靠近,乖乖等她打完牌。

    陆明远暗自猜测,苏乔在玩什么扑克牌。

    他没瞧见赌博的筹码,也没瞧见一丁点儿钱款交易。

    他不知道这笔交易进行得十分隐蔽。牌桌上,郭董破天荒地开脱道:“苏总,私底下小打小闹的牌局,跟聚众赌博扯不上关系。”

    他身旁坐着的另一位董事也说:“唉,咱们以前玩的娱乐游戏,比现在刺激惊险多了。人老了,玩不动了,只能搓搓麻将,打打扑克牌。”

    苏乔似乎听信,稍有妥协。

    她又陪着他们玩了两把,疯狂押注,大输了一次,又小赢了郭董一次。这下郭董不干了,非要加钱,苏乔却道:“不玩了,我输了一百多万,没意思。”

    她兴致缺缺,起身走人。

    几步之外,陆明远以为她打完了,脊背不由挺得更直。他的视线不曾离开苏乔,只盼着她能快点走近,然后他牵着她回家,将她抱上床,再搂着她睡一觉。

    却不料在牌桌上,某一位董事小声说:“苏总扭头走了,那一百多万……就算了吧。”

    另一人道:“能不能让苏总签一个合同?”

    他带着酒气,拉来了自己的助理。

    郭董暗想:桌上的人,都是他的熟人。难得有一个整治苏乔的机会,他必须好好把握——直接拿钱,实在无趣。签合同更是不必,太麻烦。散播苏乔欠钱的消息,也没必要,毕竟那一百多万放在董事会都不够看——大家还会可怜他郭董缺钱。

    怎么办呢?

    郭董道:“让苏总给我们写张欠条吧。”

    苏乔的秘书还站在旁边。他听完郭董的话,做了一个传话筒。十几分钟后,他双手拿着苏乔的欠条,交到了郭董的手里。

    郭董喜形于色。

    赵秘书却在想,人呐,总是容易乐极生悲。

    而苏乔已经走在返程的路上。

    她今日疲劳,叫来了司机。自己则坐在后面,侧身半躺,把陆明远的双腿当做枕头,她起初只是缓慢地眨眼,后来越发困顿倦怠,不知不觉合上了双眼。

    夜色深重,雨水如浅墨飘散,蒙得车窗起了一层雾。陆明远看向窗外,抚摸苏乔的脸颊,自言自语道:“我今晚给你发的短信,你看了吗?”

    苏乔打了一个哈欠:“没有,我没空。”

    陆明远捏了她的脸。

    苏乔反而按住他的手掌。几秒后,她松口道:“我逗你玩的,你的短信,我一定会看。不过,除了你的消息,我还收到了江修齐的消息,他说,法国的一个艺术家协会邀请了你,他们一向很有格调,从来不带普通人玩。”

    陆明远拐弯抹角道:“地球上有两百多个国家。高格调的艺术家协会,不止法国的那一个……”

    总之,他不想去。

    他懒得说理由,低声蛊惑她:“我出国一个礼拜,你见不到我,不想我吗?我觉得,你会茶饭不思,想我想到失眠。”

    苏乔没回答。

    她睡着了。

    车辆行驶平稳,司机开了暖风。风速适中,温暖怡人,轻轻吹过苏乔,吹动了她的头发。

    陆明远把苏乔额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手指不小心碰到她浓密的睫毛,感觉她轻颤了一下。他的呼吸也跟着一缓,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扎根。

    “小乔……”他看着窗外,念了一句。

    声音很低,讲给自己听。

    白雾茫茫的城市中,万家灯火光影模糊。他心不在焉地观赏夜景,右手还搭在苏乔身上,揽着她的细腰,防止她睡得掉下去。

    苏乔的手机在此时震动。

    而她太累了,竟然没被吵醒。

    陆明远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了三个字——“戚主任”。陆明远思索半秒,挂了母亲的电话,用自己的手机给她发短信。

    信中说:您好,我是陆明远。苏乔睡着了,等她醒来,我让她看未接电话。

    戚倩与陆明远不同,她完全不避讳他。很快的,她回复了一条信息:“明明,他们顾氏集团的投标方案,很像是苏乔递交方案的改进版。时间上来不及了,开标会召开在即,专家们做完了初步评审,我才发现两份方案的相似点。”

    陆明远从没参加过商业竞标。

    但他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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