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寻仇
秋雨初凉,霜叶泛红,寒风沾了雾气,平添无尽萧瑟。
路过的人群依旧熙熙攘攘。此处邻近几座大学,学生们青春正好,朝气蓬勃,在以学校为中心的方圆地带中,时而游荡,时而穿梭。
近旁的巷子胡同就是着名的小吃一条街。每当傍晚,四处香味扑鼻,煎饼、馄饨、麻辣烫,几乎应有尽有,人间烟火层出不穷。
顾宁诚下车以后,举着一把伞,站定良久。
隔着蒙蒙细雨,他瞧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那男人龟缩在校门墙角处,发丝灰白,藏污纳垢。宽大的连衫帽盖住了他的头,四肢肮脏,鞋袜破损,身体散发着异味,他甚至不如闹市里的乞丐,好像他这一辈子,从生到死,都离不开垃圾堆。
他为什么要坐在大学的门口呢?
——如果他的儿子,当年没死的话,那么今年九月,孩子就应该上大学了。
顾宁诚在心中叹息,蓦地生出几分怜悯。
他撑伞走近,站立在那人的面前,喊了一声:“程烈?”
他带来了久违的尊敬:“程董事长,咱们俩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吧。”
程烈或许是个聋子。他表情木讷,目光枯淡地盘坐。
顾宁诚光洁锃亮的黑色皮鞋就踩在一块破布上。他的裤子是手工高定,面料绝佳,即将挨到程烈的袖口。
顾宁诚笑道:“程董事长,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谈一件旧事。”
程烈抬了一下腿,换了一个坐姿。
冷风带着尿骚味迎面吹来。
顾宁诚脸色不改:“有关您的儿子。当年的事,搁到现在没查清——您订做的蛋糕里,混入了花生,又被果酱掩盖了味道,令公子当晚便去世了……”
程烈佝偻脊背,缓慢抬头。
一夜之间,他家破人亡。
当年儿子死后,深爱的妻子跳楼。二十八层的公寓楼下,血迹腥红,染了一地。妻子生前爱花,养了几盆漂亮的蔷薇,便给每盆蔷薇都起了名字,人去楼空,那花还开得茂盛。
他方才明白,何谓“哀莫大于心死”。
他生平第一次下跪,就是跪在妻子的尸体边。妻子一向怕疼,生儿子时骂了他一整天,跳楼那日,她竟连一声都没吱,早晨给他做了饭,煮好白粥,煎了两个鸡蛋,嘱咐他照看好自己的身体。然后又说了对不起——可她哪里有对不起他呢?
哪里有呢。
左右不过阴阳相隔。
生不如死,愿死不复生。程烈心想。
他支着墙,颓颓站立。衣裳包裹着干枯如柴的身体,终于开口问了一句:“把你知道的讲给我听,顾总。”
顾宁诚有备而来。
他给助理做了个手势,助理就拿来几张纸。这并不是充分的证据,苏展做事滴水不漏,顾宁诚都要佩服他。可他到底还是找着了漏洞,他和程烈说:“孩子出事那天,生日蛋糕被人换过。动手的人,如您所想,就是苏展。”
顾宁诚语气微沉,似乎心有不忍:“蛋糕一共有两层,我猜的对吗?第一层没有花生,第二层有花生,您的儿子花生过敏,先从第二层吃起,这就遭了秧。”
他退后一步,恭谨道:“苏展破坏商业规则,毫无人性……您不为孩子和嫂子报仇,一家人再见面,孩子也会很伤心吧。”
顾宁诚身后的助理插话道:“程老板,您要是有心,我们也想帮把手。”
那日之后,学校门口的流浪汉消失了。
无人在意。
秋冬天干物燥。在宏升集团内部,一天之内,门廊要拖两遍,早一次,晚一次,为此,公司新招了清洁工。
苏乔跟贺安柏说:“又招了一批清洁工,还不如把钱拨给市场部,市场调研没出来,怎么做方案?”
贺安柏知道她在借题发挥,也就没应声。
苏乔穿过侧门,走入大厅。她今日着装得体,腰线依然束紧,背影窈窕,活脱脱一个尤物。附近站着几位年轻员工,他们不约而同,时不时地瞄她一眼。
贺安柏与其中一人相熟,揶揄道:“看什么看啊,脑袋转回去。”
年轻人笑道:“看苏经理啊,苏经理还缺助理吗?”
他们说话的功夫,一位清洁工从一旁走过。他蓄了半长的头发,灰白交加,看起来年纪很大。尤其是他的面部皱纹,如山如海,缔造填不平的沟壑。
苏乔蓦地停步。
她出声问道:“您是新来的吗?”
那人诺诺称是。
手中拖把一伸,往前挡了挡,阻止苏乔进一步靠拢。
奇怪了,怎么有些面熟呢。
苏乔拽过贺安柏,吩咐道:“中午陆明远不是要来公司吗?你让他提前给我打电话,我带他去一趟后勤保障部。”
贺安柏摸不清头脑:“去后勤保障部?”
苏乔含糊其辞:“对呀,让陆明远仔细检查。他的眼睛,比我专业多了。”
贺安柏不敢问其中的原委。中午休息时间,他下楼一趟,把陆明远接了上来。
苏乔的父母已经返回南方了,临走前,父母与女儿长谈了半日,至于一家三口讲了什么,便只有他们自己知。
他们这一走,陆明远落得清静,偶尔有个机会,他便往市区跑,专门奔着苏乔。
午休时分,转悠的员工不多。走廊上不见一个人影,倒是能听见隔墙有人在打呼噜。贺安柏轻轻发笑,调侃道:“陆明远,你不在家里休息,成天往咱们公司跑,真让我相信爱情的力量。爱,在你心里扎下了根,发出了芽。”
陆明远怀抱一个购物袋,回应道:“你的话听起来,gay里gay气。”
贺安柏立刻严肃:“大哥,我比钢铁还直。”
陆明远的身高超过了贺安柏。他略一低头,表情犹疑:“你的手腕上还有一条小红绳。”
贺安柏抬手,解释道:“这种小红绳,那是招好运的。”
陆明远挽起袖子:“小黑绳才是招好运。”他不经意地透露:“小乔送我的。”
贺安柏争不过自己老板的男人。他搓了搓手,认输道:“行行行,你最厉害,你是老板的心头肉。老板在办公室等你,她没去食堂,为了见你,连午饭都不吃了。”
陆明远反问一句:“你吃午饭了吗?”
贺安柏道:“没呢,今儿个上午好忙。咱们在做招标方案,你知道吧?上次咱们还一起去了。”
陆明远点了一下头,把手伸进购物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饭盒。他将饭盒扔给贺安柏,又说:“我准备了很多,小乔一个人吃不完。”
贺安柏怔然片刻,望着陆明远的背影,直愣愣地打开饭盒。
啧,卖相真的很好看。
怎么夸呢,饭如其人?贺安柏默默心想。
苏乔的办公室内,陈设整洁一如往日。她左手端着饭盒,右手拿勺子,一边吃一边说:“你的职业选择面……真的很宽广啊,你不仅可以画画,还可以做厨师、做……”
陆明远打断道:“别做了,你吃到衣服上了。”
油渍滴在衬衣胸口处。陆明远抽了一块纸巾,帮苏乔擦了几下,擦着擦着,有些变味,苏乔推不开他,如实提醒:“我没反锁房门,随时会有人进来。”
陆明远方才作罢。
苏乔奔向正题:“我跟你说,今天早上,我见到一个新来的清洁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特别面熟,但是又想不起来了。”
陆明远道:“什么样的清洁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