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推官嘶了声,“确实很可疑啊。”
谢钰道:“已经打发人去户曹那边取户籍簿子了,若是正经搬走,户籍档案必然变更过。”
若未曾变更,那么徐家人的消失就很值得深究。
不多时,户曹那边果然打发人来送了小河村的户籍文档。
众人一人一本接了,埋头查找起来。
成家之前,女眷的名讳是不计入户籍文档的,徐桂芝这么个大活人落在纸面上,也不过是“徐大牛,男……育有三女二子”中的第二女。
若非招娣之前多留了个心眼儿,去徐桂芝的邻居家打听了她爹的名字,这会儿光确定身份都要多费一番功夫。
“没搬走!”元培指着上面一行道。
大家就都轮流拿过来看。
若一户人家要搬家,需要先向所在地的街长、村长或镇长开条子,证明你是这个地方的人,期间没有犯罪,写明因为什么原因要搬家。
开了条子之后,这才能去衙门报备,开去外地的路引。
徐大牛一家的户籍还在原地,就证明并未去外地定居。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还有别的住处呢?
谢钰对元培道:“吃完饭你们去徐大牛家看看,再问问邻居们和小河村的村长。”
如果在外地还有住处,多年的邻居们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还有一个叫张三女的姑娘,也是一样办。
虽然还没去查,但大家都没抱太大期望。
谢钰看了马冰一眼,“那丫头倒机灵,胆子也大,让她留下在衙门做事倒也不错。”
刚才来的时候,他听见了招娣哭求马冰让她买自己的话。
马冰的眼睛都亮了下,“可以吗?会不会很麻烦?”
原本她想着那姑娘那样小,还想帮忙弄回卖身契后送回家,可一听“招娣”这个名字,便迅速打消了这念头。
招娣自己也不想回去。
“姐姐,您行行好吧,我爹早就说了,若不好好做活,就要把我许给村口的陈屠户做填房,他都五十多了!”
妹妹来娣偷偷告诉她,陈屠户承诺给爹一头猪……
一个鲜活的女孩子,只值一头猪。
见她去了愁容,谢钰也觉得高兴,“不会的。”
肃亲王如今自身难保,自然顾不上一个脸上有疤的小丫头,弄个人出来不难。
他甚至还说:“你可以问问她,想不想改名字。”
现在知道她叫招娣的人并不多,户籍册子上也没有记录,完全可以就此成为全新的人。
马冰果然高兴起来。
“好!等她醒了,我就问问她!”
让“招娣”见鬼去吧!
小河村和白沙村都很偏,饶是元培等人午饭后就立刻动身,也直到第三天早上才回来。
“徐大牛家大门外挂着锁,我们翻墙进去看了,正如招娣所言,大件的家具都还在,也没什么贵重物件……”
他们还打开了箱子柜子仔细翻看,大部分空荡荡的,但厨房角落的面缸里却还有大半缸发了霉的陈面。
另有一小袋米,房梁上吊着一块肉,也早坏了。
“出事了。”
谢钰肯定道。
对底层百姓而言,粮肉大过天,不管是搬家还是逃荒,纵使家具带不走,也绝不可能丢下粮食。
元培点头,“我们去问了邻居和村长,都说之前没听徐家人说过搬家,也没去找村长开过条子。”
他端起碗来喝了口水,继续道:“不过因为徐桂芝在王府做活,每个月有将近一两月钱,基本都让徐大牛拿来了,两口子和儿子们过得很舒服。有邻居就说,攒了这么些年,或许在别处买了宅子也未可知。”
徐大牛有两个儿子,失踪那年长子十岁,次子才五岁。
顿了顿,元培又道:“不过我觉得不太可能。”
哪怕徐桂芝“出息”,可出息了才几年?
听说徐大牛过去几年一直大手大脚酒肉不断,估计剩不下几个钱儿,又留着老宅不动,去哪儿换大宅子?
马冰问:“那徐大牛一家消失之前,没人发现什么异常,或听见什么动静吗?”
“还真有。”元培拍了下巴掌,“有个邻居说,徐家人消失前徐大牛曾像以前一样进城要女儿的月钱,可兴冲冲去,却是气呼呼回,又在家里嚷嚷了些什么,他们没听清。结果几天后,徐大牛又进城一趟,这次却格外欢喜,嚷着什么发财之类……再然后,徐家就空了。”
因这个插曲,才有邻居猜测徐桂芝是不是被城里的贵人看上了,带着徐家发了财,瞧不上白沙村那破地方,连夜搬走去享福了。
宋推官摸着下巴道:“徐大牛第一次进城生气,估计要么没见到徐桂芝,要么没拿到月钱……”
那后来为什么又高兴了?
是有谁承诺了他什么吗?
而张三女家的情况相对复杂些。
张三女的娘身子一直不好,爹又酗酒,还在外面养小寡妇,前头两个女儿都早早配了人,彩礼都让张父拿去买了酒。
但张三女跟前头两个姐姐不一样,从小就漂亮,简直不像那个小村子里能养出来的。
故而白沙村里一直都有流言,说张三女根本就不是张家的种。
为此,张父没少打骂妻女,也不舍得早早嫁她出去,很有点待价而沽的意思。
但后来,肃亲王府的管事四处采买漂亮的女孩子,张父觉得来了发财的机会,马上就将张三女卖了五两银子。
张父的想法和徐大牛等人差不多,且不说银子,能进王府做事,简直是祖坟冒青烟啊!
我女儿这么漂亮,保不齐就给哪位主子爷看上,来日生个一儿半女,岂不全家鸡犬升天?
张三女进了王府没两年,娘就病死了,自此张父陆续把剩下的女儿也都“处置”了,越发混账无赖,村民们都不愿与之往来。
后来张父失踪,村民们甚至都没在意。
直到开封府的人去查,还有百姓惊讶道:“不在吗?好像最近是挺安静的,别是喝死在外头了吧?”
“喝死了才好,别整日发酒疯,吓得村里的女人孩子们都不敢出门了。”
衙役们也翻墙撬锁进屋看了,脏乱更胜垃圾场,甚至还养了好几窝老鼠,家具都啃了。
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晚上招娣偷偷问马冰,“马姐姐,还能找到桂枝吗?”
老实讲,马冰觉得有点悬。
即便找到了,或许生不如死。
她看着招娣亮闪闪的眼睛,简直不忍心说,便生硬地转移话题,“前儿说的取名字的事,你想好叫什么了吗?”
招娣似乎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来,眼底有一瞬间黯淡,不过马上就挤出一丝带着点讨好和卑微的笑,试探着问:“我,我能叫秋天吗?”
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就已经会用假笑来掩饰内心的悲伤,马冰看得一阵难过。
“当然可以,不过,为什么要叫秋天呢?”
招娣有点不好意思。
她眯起眼,看着头顶上空蔚蓝的天空说:“就是觉得……秋天真暖啊。”
秋日的午后,阳光又明又亮,照在身上暖得发烫。
而过去的几天简直是她人生中最轻快最美好的几日。
干燥而温暖的被褥,定时的三餐,没人打骂,没人讥讽,她甚至可以小心翼翼地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一切都如此美好,美好到招娣不敢睡觉。
她怕一醒来就被告知都是梦。
马冰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就叫秋天。”
接下来的几天,换了新名字的秋天好像真的迎来新生。
她开始学着笑,不是那种媚俗的讨好的笑,而是真正像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那样笑。
她立刻去大厨房找了份活儿,每天拼命地干,干完活后还要抢着帮马冰洗衣裳,没衣服就拆被套,生怕自己有一点空闲。
马冰拦都拦不住,如此折腾了两天,终于洗无可洗,秋天却又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没奈何,马冰就扔给她一本《三字经》,让她学着识字。
秋天有点迷茫。
女人不能考科举,读书识字做什么呢?
但既然是马姐姐让的,那就学吧。
秋天似乎真的没有什么读书的天分,一个字好几天都记不住。
但小姑娘并不沮丧,记不住就拼命记……
如此一来,总算没工夫再来给马冰洗衣裳了。
而这个时候,宋推官那边有了进展。
终于有个小管事松口,说当年就是他去下头村子里采买的女孩子们。
但具体用来做什么,他不清楚。
“买来的女孩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几个,你知道不知道?”宋推官逼问道。
那管事犹豫许久,还是点了头。
主要是大牢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小半个月下来,他身上都长虱子了!
“那些女孩子去哪里了?”宋推官又问。
管事摇头,“这个小人真的不清楚,王府里大小将近二十个管事,每人都是只管一样,小人只管采买女孩子。至于买来的人去到府中如何安置,如何调教,就不是小人能过问的了。”
于是宋推官又让他指认了负责管教女孩子的管事,然后那个管事又交代出一条非常重要的新线索。
“小人只管调教,隔段时间,上头就有人来查看,若觉得哪些女孩子能用了,就定好日子把人带走。”
“上头?”宋推官一皱眉,“哪个上头?肃亲王?”
管事本来还含含糊糊的,似乎怕肃亲王府报复,说一半藏一半。
但宋推官不惯着他,一顿板子下去,就跟开闸放水似的,什么都交代了。
“前头几年,王爷偶尔倒也收用几个,但后来他老人家口味就变了,喜欢清俊的小厮……”
宋推官等人:“……”
他娘的,你还男女不拘啊!
“那些女孩儿似乎有大用,王爷十分重视,隔三差五就要过问,小人们也不敢怠慢的。但若是王府中其他几位小主子想碰,却也不成。”管事继续道。
“世子也不行?”
“不行。”
这就很有问题了。
“你刚才说隔段时间就有人来把女孩儿们带走,带去哪里?做什么?”
那管事为难道:“小人只管教导女孩子们,送去哪里做什么,小人当真不知道。”
每次订好了要的女孩儿和时间之后,他就会提前吩咐教导的嬷嬷准备好。
到了约定的日子,嬷嬷就会在晚饭时给目标女孩子喂迷药。入夜之后,会有一辆很大的灰篷马车来接人。
几个车夫穿着夜行衣,黑布蒙脸,从不说话,只对着册子核对身份,确认无误后立刻就走,从不停留。
“没有例外?”宋推官不甘心。
管事点头,“没有。”
宋推官啧了声。
真他娘的谨慎。
不过,也不是一点儿办法没有。
他叫了手下来,“去告诉小侯爷,守城侍卫里有内鬼!”
入夜后城门关闭,按照规矩,没有特殊情由不得随意出入。
他可不认为那些黑衣人会乖乖在城里等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