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当下第一大都市,开封汇聚海内外各族百姓,他们在繁荣了当地经济的同时,也带来了叫人眼花缭乱的习俗,极大丰富了人们的生活。
除了常见的吃粽子、赛龙舟之外,艾草制品也非常普遍。
几乎家家户户门口可见斜插艾草,许多人还会佩戴艾草荷包,穿戴五毒风格的衣饰,吃艾草汁液调和的点心,寓意百毒不侵。
艾草略有苦味,可入药,做出来的点心微微带着清苦,第一次吃的人可能不习惯。
但喜欢的人却会很喜欢。
次日跟袁媛和赵夫人他们去看赛龙舟时,马冰就看到街上有许多穿着鲜艳五毒配色的彩衣、脚踩五毒鞋的小孩子说着笑着,跑来跑去。
若是家境宽裕的,还会提前打造五毒造型的银铃银饰,挂在身上叮铃作响,好看又吉祥。
有几个孩子额头上的“王”字还没干,马冰和袁媛不由回想起昨日被赵夫人按着画的场景,顿时笑得软在一处。
五月也被称为毒五月,既说它天热毒辣,又是说毒虫滋生,便有好些人家在这日焚烧艾草,祈求强身健体、驱除毒虫。
空气中浮动着浓浓的艾草香,偶然经过酒楼食肆时,还能嗅到里面飘出来的淡淡雄黄味。
路边一座露天戏台上正演《白蛇传》,敲锣打鼓好不热闹,讲的便是白娘子端午节误饮雄黄酒,以至显出原形吓死许仙。
众多看客都跟着或笑或叹,袁媛却道:“唉,那许仙真不中用!”
赵夫人等人便都笑起来,“你小孩儿家家的,哪里见过真蛇?快别说这样的大话。”
袁媛红着脸往马冰怀里钻,小声道:“本来么,家里突然冒出来这么大条蛇,若不是白娘子变的,那许仙自己吓死过去,娘子不也难逃毒手……”
当日那样危险,马姐姐还救我哩!
话虽如此,可寻常人难免胆量有限,众人也不与她争辩,说笑一回便罢了。
因是一年一度的赛龙舟,今日不光好热闹的宁德长公主来,听说皇上皇后和几位亲王也到了,百姓们尤其激动,拼命伸长了脖子想一睹天颜。
皇家所在的酒楼据说是某位王爷的私产,这几日便不对外营业,只给皇家人和少数几位受宠的大臣享用,马冰认识的就有涂爻和袁媛之父袁高大学士。
一行人都对这个不大上心,也不往那边凑热闹,早早往提前订好的酒楼去。
袁媛本该跟着袁家人的,奈何小丫头铁了心不过去,只拉着马冰往她身上钻,袁家人无法,只好提前打发过人来候着,又为自家女孩儿和马冰一并送了双份饮食。
马冰笑道生受,又拿出准备好的一只锦袋放回托盘,“自己琢磨的小玩意儿,劳姐姐带回去给家里的姑娘们玩儿吧。”
袁媛立刻凑过来问:“是那书签子么?”
昨儿去了开封府之后,她终究是如愿以偿留宿,却因骤然换了床铺睡不着,跟马冰闹了一宿,又半夜爬起来看她弄书签。
那书签极其繁琐,要用药汤浸泡数日,期间反复晾干,让药物渗入每一寸,末了才过蜡、锁边、扎眼儿。
如此做好的书签不怕水,不怕折,而附着的药物又可防虫防蛀,香味长久不散。
袁媛看她做什么都稀罕,便率先抢了一套,十分得意,“嘻嘻,我是头一份儿!”
马冰笑着掐她腮帮子,无意中一擡头,就见斜对面街上来了一溜儿轿子,不多时,一群穿红戴绿的漂亮姑娘从上面飘下,好个香云翩然、红袖招展,顿时将那一带衬得生动许多。
有经验的人便不大高兴,“是百花楼、滴翠阁等几家的窑姐儿……”
难得佳节,举国同庆,便是老鸨们也难免发发善心,放自家得脸的姑娘们出来逛逛。
再者这几日城中汇聚达官显贵,若是有幸给谁看上,拉去做个外室,岂不美哉?
可青楼的如意算盘,最是戳官太太们的心窝子:
那些窑姐儿瞄准的,不是自家相公便是她们的儿孙,哪里会痛快!
百花楼?
马冰顿时上了心,拿眼睛往人群中溜了一圈儿,果然见到了一身雪青色纱衫的张抱月,身边扶着她的正是蒲草。
却说蒲草这几日虽然好转了,到底留了点病根,又怕男人,老鸨舍不得她那张脸,更兼张抱月在旁求情,便先叫她做丫鬟伺候。
自打被卖进百花楼,蒲草还是头一回上街,顿时被外头的繁华迷了眼,若非后头有龟公跟着,只怕早甩腿子跑了。
小姑娘拨浪鼓似的晃着脑袋四处看,突然眼睛一亮,轻轻扯扯张抱月的袖子,“姐姐,马大夫在那边呢。”
张抱月赶忙顺着望过去,果然见对方正在看自己,不由心下一松,用团扇边沿轻轻点了点樱唇。
马冰心头微动,颔首示意。
这个动作是之前她们约好的暗号,意思是张抱月已经打探到她想要的消息。
看来,要尽快去百花楼一趟了。
“马姐姐,你在看谁呀?”袁媛跟马冰说了几句话,却迟迟不见回答,不由顺着望过去,“哎呀,好漂亮的姐姐们。”
马冰笑着点头,又唏嘘道:“美则美矣,可对她们而言,美貌才是祸根……”
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儿都是因为长得端正而被拐子盯上,自此毁了一辈子的。
若真能让她们自己选,恐怕恨不得貌若无盐呢。
旁边就有位不认识的太太阴阳怪气道:“你们还小呢,可别被那些妖精似的东西骗了,说这等笑话。她们再厉害不过的,专去勾搭人家的相公……”
他家相公便是年初相中了一名歌姬,如今也不纳入府中,只养在外头做外室,叫她想磋磨都无处下手,直恨得牙痒痒。
此言一出,赵夫人等人便纷纷皱眉。
你自家的官司且家去之后关了门打去,大庭广众之下的说些什么话!
袁媛瞧了她一眼,有些不乐意。
什么骗不骗的,我一个千金万金小姐,何必非知道你们的腌臜事儿?
且不说我只是随口一讲,无伤大雅,君不见隔壁楼上好些权贵公然叫了歌姬入门作乐,又怎么样了呢?
退一万步说,即便我言行有失,自有爹娘兄嫂教导,再不济还有同来的赵夫人,哪里轮得到你说教?
“不知是哪家夫人,好大的阵仗。”袁媛冷笑道,“我年纪轻,见识浅,自然不晓得她们是不是妖精变的,可我只听说有男人们巴巴儿往青楼里扎的,断没有青楼女子公然上门抢人的。”
言外之意就是你自家男人拴不紧裤腰带,是他自己的事,别混赖人。
此言一出,楼内先是一静,继而都捂着嘴吃吃笑起来。
众人只觉袁媛年幼,怕她是个腼腆小姐下不来台,正琢磨如何打圆场,却见她小嘴儿一开一闭,也不忌讳什么“青楼”“红楼”的词儿,竟巴巴儿说出这一通钝刀子杀人不见血的话来,都是愣了。
那位夫人顿时臊得面红耳赤,又不好辩驳,强撑了两刻钟后,便借口中了暑气落荒而逃。
马冰拉着袁媛不断赞叹,“真是人不可貌相,再瞧不出来你还有这番本事的。”
袁媛被她说得小脸儿通红,“姐姐臊我呢……”
若论耍嘴皮子,大学士家里养出来的姑娘怕过谁?
她不过平时不爱搭理,没想到就有人那般没眼色,若她吃了哑巴亏,没准儿回头就传出什么“大学士家的女孩儿羡慕窑姐儿”的混账话来。
爹娘早就说了,袁家的孩子不惹事,可若事情来惹,咱们也不怕!
众人所在的都是沿河而建的酒楼,那些没抢到酒楼,或囊中羞涩支付不起的寻常百姓便都挤在岸边、桥上,放眼望去皆是人头。
辰时刚过,自河流西段缓缓驶来几艘龙舟,所到之处呼声如雷。
打头阵的正是一干达官显贵,有的是为了与民同乐,有的是迫于压力,总而言之,全是外行。
有上了船还不知道怎么划桨的,有大肚皮顶着前面同僚的,还有抓着同伴的胳膊大喊头晕的,还有举起船桨却跟其他人的“打架”的……放眼望去,简直一盘散沙。
马冰等人也乐不可支,一边笑一边听专门讲解的女先生报名字。
“……那位是礼部侍郎付大人,他身边吐了的便是太医署的刘太医……前头那位额头宽阔,天圆地方的便是当今的三皇兄,肃亲王。”
看着下面威风凛凛的蟒袍老者,马冰的笑容戛然而止。
肃亲王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