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春尾巴向来短,好像才换了春衫没几日,夏姑娘就风风火火的来了。
短短几天之后,白日的空气中就明显多了几分灼热。
夏天,正式来了。
谢钰这两天好似有些不舒服,时常晃神,本来元培是想请马冰过来瞧瞧,可谢钰拒绝了。
元培嘟囔道:“她手伤了也没碍着折腾!”
马冰自己就是大夫,手受伤后处理得当,后续又有各方人士送来的药物,恢复得很快。
袁媛是日日都来的,简直成了她的小尾巴,搞得元培都开始有意见。
没想到二两竟然左右手互通,一只手坏掉,完全没碍着她折腾什么食疗,又做了许多卤味,闻着就馋人。
若在以往,少不得叫他们过去吃,可如今竟然统统喂给那丫头片子。
吃不完的,竟然还带回家去吃!
这才几天啊,那袁家的小丫头都胖了!
再这么下去,可正要成“圆圆”啦!
谢钰沉默片刻,同意了元培的要求,不过还是嘱咐道:“先去瞧瞧她是不是在会客,回了我再说。”
最近马冰好似忽然就成了京中的热门人物,袁家道谢、季家赔礼自不必说,额外竟然还有许多人家开始明里暗里打听……
尤其是裴戎,年纪一大把了,这几天总寻由头找他来说话,叽叽呱呱说什么好不容易在自家寻出来一个适龄的崽子……
烦得很,谢钰暗想。
元培去了。
元培又回来了。
他不满地嘟囔道:“那什么圆圆方方的又来了!还说赶明儿要和二两去城外游玩呢!”
谢钰的指尖动了动,眉头飞快地皱了下又展开,没做声。
元培挠头,“大人,还请吗?”
“不必了。”
次日,袁媛又一大早跑来开封府。
最近她总来,开封府的人都看惯了,也不拦,只是笑问:“又来找马大夫啊?”
袁媛快乐地应了声,“和姐姐出去玩!”
说着,便像一只快活的小雀儿似的飞了进去。
“姐姐,我又来啦!”
众衙役对视一眼,都笑出声。
当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乖巧又懂事时,谁会不喜欢呢?
袁家的谢礼和季家的赔礼中有不少绢帛布匹,马冰本想自己做衣裳的,可赵夫人看了她的针线活后,表情就显出几分痛苦,当机立断将布匹拿走,转给自己的针线房出手了。
难看,真的太难看了!
那么大那么扭曲的针脚,亏她缝得出来!
赵夫人手下的人很能干,几乎是一天一套的速度赶工,如今马冰也着实有的替换了。
她最近又略微长了点个儿,早前的旧衣裳也不大能穿了,这样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见马冰穿了簇新的衣裳,越发显得英姿飒爽,袁媛红着小脸儿二话不说就是好一通夸,辞藻极其华美且没有重复,真不愧是大学士之女。
“姐姐,我带了藕粉糖糕和鸭尾酥,咱们坐车去,路上吃。”袁媛美滋滋道。
马冰是想骑马的。
她的左手完好,右手也恢复得差不多,并不影响发挥。
只是小姑娘这样眼巴巴瞧着她,实在不忍心拒绝。
于是两人先一并上了车,马冰的大黑马暂且在旁边随行。
袁媛还是第一次见她的坐骑,禁不住赞叹出声,“哇,姐姐的马儿好生威猛,比旁人的都大出一圈呢!”
黑马好像听懂了袁媛的夸赞,脑袋仰得更高了,又斜眼去看那些拉车的马。
哼,都是渣渣!
马冰失笑,“马跟人一样,想要出色,品种自然要紧,可还得看怎么喂。”
说着,她又掏出当日谢钰等人见过的小罐子,从里面摸了两粒褐色的颗粒喂了,“除了上好的黄豆大麦,还有……”
她两片红菱小嘴一开一合,巴拉巴拉数出七、八种药物,皆有强健骨骼、滋养毛发等功效。
如今谢钰等人也用这个,折合每月二两银子。
说起来,简直比寻常人家养个孩子都耗费。
不过马匹本来就是寻常买不起,中等人咬咬牙买得起养不起。
真要细细算起来,养马可比养个孩子费心费力多了。
袁媛听得晕晕乎乎,只是应和。
反正姐姐说的都对!
今日要去的地方叫锦泽,是城南十多里外的一处大湖,若叫马冰自己骑马跑,没一会儿工夫也就到了。
但大家小姐坐车,就很慢。
两人都还没用早饭,这会儿便都将带来的食物打开。
袁家的马车十分宽敞,里头不仅有小桌,还有用铁环固定的小风炉、与车厢一体的十八格玲珑匣,塞满了各色玩意儿,旅行途中甚至可以烹茶取乐,非常方便。
马冰带了好大一包卤鸭掌、鸭信等,还有一角切成薄片的熟牛肉,红棕油亮荤香扑鼻,十分诱人。
这些年大禄经济发展,畜力开始有盈余,虽然律法还是规定严禁随意宰杀牲畜,但只要向官府取得相关的资质文书,还是可以的。
故而市面上牛肉虽少,却不是没有。
马冰生长于西北,吃牛羊肉的习惯深入骨髓,几天不见就浑身不得劲,来开封的第二天就四处搜寻牛肉铺子了……
袁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体格不大,胃口不小,小嘴吃得油汪汪,腮帮子鼓鼓的,“姐姐,你手艺真好。”
牛肉她家厨子也常做,可与今日姐姐做的一比,竟瞬间落了下风。
马冰拿了鸭尾酥吃,闻言笑道:“慢些,喝点九香糊糊。”
鸭尾酥倒不是用鸭子的尾巴做的,而是一种面制酥皮点心,里面夹着糖桂花和芝麻,烤熟后光亮油润,酥层清晰绵软,馅心滋润甜美,因外形酷似鸭尾而得名。
九香糊糊完全是她自创,乃是将晒干的红枣、炒熟的芝麻、糯米、黄豆、红豆、绿豆等九种谷物果品磨成粉,吃的时候用滚水一冲,喷香!
不仅养胃健脾,还滋养秀发哩!
两人吃吃喝喝出了城,却见前面好些车马,将大半条路都堵住,都是去锦泽玩的,速度越发慢下来。
马冰不耐长久坐车,觉得憋闷,便下了车骑马。
初夏清晨的风并不燥热,反而带着一丝凉爽的水汽,吹在脸上很舒服。
沿途有好些野蔷薇,沐浴阳光雨露,经受狂风暴雨,却比城中那些被园丁们精心照料的花木长得更旺,红的粉的紫的蔷薇花开得轰轰烈烈,就这么炽热地往两边蔓延开去,风一吹,辉煌的海浪般滚动起来。
马冰看得入神,扭头却见袁媛瞅着自己也眼馋,不由失笑,“想骑马?”
小姑娘疯狂点头。
早就想了,只是不好意思说。
马冰就让她来与自己并骑。
大黑马体格健壮,莫说驮小姑娘,便是两个裴戎那般的巨汉也不在话下。
奈何袁媛没骑过马,腿儿都不知该往哪里摆,扒着马鞍扑腾半天都上不去,小脸儿通红。
大黑马看出她的窘态,咧开嘴吭哧吭哧打了几个响鼻。
矮冬瓜!
被嘲笑的袁媛整个人都快被煮熟了,小嘴儿一瘪,捂着脸蹲下去。
呜呜,马都笑话我!
马冰带头笑起来,弯腰去摸她脑袋,“没事,多练几次就会了。”
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传来,“没有下次了!”
吸鼻子。
然而下一刻,她就发现自己腾空而起:
马冰竟直接从后面将她整个人搬了起来,然后放到马背上。
袁媛:“!!!”
她惊魂甫定地趴在马背上,看着骤然低下去的路面,心脏砰砰直跳。
“啊!”她后知后觉地叫了声,“姐姐你的手还没好呀!”
话音刚落,马冰也翻身上马,闻言笑道:“你还不如筐药沉,且我只用左手,右手不过辅助,怕什么?”
许多人都以为搬东西要靠手臂,其实不然。人在发力时需调动全身,从腿脚开始,自腰腹串联,最后才传达到手臂。
如此才能既轻松,又不受伤。
袁媛不会骑马,马冰就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自己抓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走起来。
袁媛扒拉着她手上的绷带看了一回,确实没有再肿胀,这才放下心来。
可这一放心,了不得!
姐姐的手臂环着自己,下巴碰在我的后脑勺,偶尔几缕发丝还会飘过来……
袁媛紧张且雀跃的捏着手指,试探着往后靠去。
马冰低头一看,就见窝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眼睛亮闪闪,不觉好笑,“这么高兴?”
袁媛都顾不上看风景了,只是傻乎乎点头。
哇,姐姐身上好好闻!
香香的,还软软的!
嘿嘿!
袁家的随从先是笑,觉得自家小姐同马姑娘感情真好,便是亲姐妹也不过如此了。
可看了会儿,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这……感情是不是忒好了些?
过了会儿,远处遥遥可见一片银色水光,好似晴空下的碎银荡漾,岸边绿柳成荫繁花满地,便是此行的目的地锦泽了。
众人先去存了车,放了马,这才往中心绿地走去。
春日已过,夏日将至未至,正是出游好时节,许多青年男女便借机来这里游玩。
有成婚的,也有未成婚的,都是说说笑笑,热闹一片。
马冰粗粗一看,这湖面说不得也有个几十里,南与几条小河汇聚,浩浩荡荡往长江而去。
湖中漂着数条精致游船画舫,上面隐隐有丝竹鼓乐之声传来,显然是先到的已经乐开了。
岸上亦有修建的亭台楼阁,另有几条特意引水挖出来的蜿蜒小溪,可供公子小姐们流觞曲水。
袁媛带马冰见了几个朋友,也去溪边凑趣。
众人正玩飞花令,先将浅口宽底酒杯置于水中,任它漂流,随后停到谁面前,谁就说,不拘诗词歌赋或是民间谚语,但要有清晰的出处。
后面的人需用他她说的后一个字起头,再说下一句。
原本袁媛见她身手不凡,以为是武将之后,还恐她不爱玩,可几轮下来,见她才思敏捷,颇多豪迈奔放的边塞诗歌,竟丝毫不落下风,也就放了心。
众人耍了一回,十分尽兴,因后面日头渐高,照得火辣辣起来,这才恋恋不舍地散了。
袁媛意犹未尽道:“姐姐,这会儿热起来,咱们也不要在岸上,就去湖中乘船,那头有一片荷塘,虽未盛开,但翠叶冉冉含苞欲放,也很美呢。”
马冰没有异议。
谁承想两人往那边走的路上,竟碰见了季芳。
后者一见马冰,眼中立刻多了几分欢喜,忙整理下衣裳,急匆匆上来见礼,“马姑娘。”
马冰还没开口,袁媛已皱了眉,拉着马冰转身就走,“哼,谁要同你说话。”
袁家已经知道当日是他惹事,俱都对他没有好印象。
“马姑娘!”季芳一愣,忙不叠跟上。
袁媛拉着小圆脸,凶巴巴扭头瞪他,“哪家的浪子,光天化日就要尾随么?好不要脸!”
季芳没想到她这样凶,当场楞在原地,脸都涨红了,“我不是……”
袁媛哼了声,又带着马冰走,一边走一边嘀咕,“姐姐休要搭理他,季家早年倒还好些,祖上也曾封过伯爵的,可惜子孙不争气,如今竟成了个光头的,朝中不过几个闲职罢了。他老大一个人,还是凭荫蔽进的国子监……”
年纪虽小,到底是高门之后,袁媛三言两语就将季家的情况倒了个干净。
马冰笑着捏捏她的手,“好。”
袁媛立刻就将什么季芳丢在脑后,又美滋滋起来。
众人到了湖边,正见一条画舫泊在岸边,便叫人上去询问租借。
袁家的随行先站在岸边问了一回,无人应答,想着怕是天热人乏,在这里睡了,便推门进去。
门开的瞬间,一双手就迅速落在袁媛眼上。
“姐姐?”
“别看。”
马冰轻声道。
她闻到了里面滚出来的浓烈血腥味。
果然,下一刻,刚进去问话那人便踉跄着跌了出来,大惊失色道:“死,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