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猎人抓老狐貍,抓了俩呀,还剩仨……小猎人抓老狐貍,抓了俩呀……”
一大清早,马冰就欢欢喜喜出了城,一边荒腔走板地哼着自己编的小曲儿,一边搜索着沿途的野菜。
不知名的白的黄的小野花铺满草地,丛林间、大树下,星星点点散布着,空气中浮动着淡淡幽香。
憋了一冬的鸟兽拼命翻捡,它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养出冬日损耗的肥膘,进而繁衍生息。
这可是一年中顶顶要紧的大事呢!
快进四月了,城外的野菜经常一夜之间就冒出来一大片,简直跟变戏法儿似的。
有钱人家是不屑于吃的,可对穷苦人家而言,便是救命的好货。
马冰也不跟那些贫苦老少争抢,只骑着马往那人烟稀少之处走,不多时就塞满了带来的两只大箩筐。
荠菜、苦菜、麦蒿,还有许多香椿头和蒲公英呢!
她满意极了!
药园里的小火炉上还闷着鸭肉粥,昨儿睡前倒进去的高汤和米,一宿细火慢炖,米脂必然都溢出来,莹润的一层。
回去后再加鸭肉,盐津津香喷喷,补脑益智,滋阴养血,好着呢!
再把这嫩麦蒿用热水略焯了,加上蒜末、香油、米醋凉拌,配着王阿婆铺子里卖的酥皮酱肉烧饼,美得很美得很。
啊,吃烧饼时一定要用粥碗接着,如此一来,那些酥脆焦黄的外皮也不会浪费啦。
对了,吃完饭就和面,晌午就吃荠菜肉蛋包子吧!
荠菜焯水后也不必用力挤压,只将它搁在一旁自行控水,如此调和出来的包子馅儿才更柔嫩,一口下去便是满满的菜肉汁儿,鲜得吞掉舌头!
回城回城!
吃饭吃饭!
马儿也被马冰快活的气息感染,跑起来一跳一跳的,屁股后头的大尾巴甩呀甩,呼呼带风。
谢钰刚带人巡完街,就看见马冰摇头晃脑从城外回来。
她骑着马,看上去非常神气,马背上左右两边各搭着一只大竹筐,里面盛满了脆嫩的青菜,沿途洒下新鲜的芳草香。
“谢大人,霍大人早啊!”
马冰显然心情极好,笑容灿烂地同他们打招呼。
谢钰差点被她的笑晃花眼,禁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她看上去真的好快活。
霍平好奇道:“野菜?”
他和元培都是长公主府出来的,虽也在禁军任职,但实际上保护和协助谢钰才是第一要务,日常总要有一个跟着。
马冰热情地发出邀请,“这么许多我也吃不完,晌午过来一起吃饭吧。”
春日野菜长得又多又快,倒不必吝啬。
待到过几日春尽,她就要多多的积攒一些晒干,若好生保存,一年之中都能慢慢延续春的滋味。
霍平就笑,“看来大人还得多多破费才好,倒叫我跟着受用一顿。”
昨儿看见马冰扛着的那一大堆油纸袋,简直把他吓了一跳。
他家大人何时成了冤大头啦?
马冰闻言嘻嘻一笑,谢钰却道:“不算什么。”
确实不算什么。
他的钱袋中并没有几个铜板,剩下的全是银叶子和银票,本以为会被狠宰一番,谁知马冰竟只取了那几枚铜板和一小粒碎银,也只买了一大堆不值钱的零嘴儿。
这实在是个极容易满足的姑娘,像一堆干枯的蓬草,仅需一点点火星,就能“嘭”一下雀跃燃烧。
三人并行,霍平略落后半步,视线不自觉落在马冰坐骑的身上,先是震惊于它的雄壮健美,然后就乐了。
“马姑娘,你这匹马是斜眼儿啊!”
马冰也乐了,“不是哦,只是它没把您和您的马放在眼里而已。”
霍平:“……”
谢钰忍笑打量,还真就似乎在那狭长的马脸上发现了人性化的嘲讽和桀骜。
觉察到谢钰的视线后,大黑马骄傲地甩了甩头,细密柔滑的鬃毛在阳光下甩开一道闪亮的瀑布。
它翻动着肥厚的嘴唇,露出两排大板牙,又斜着眼瞅谢钰:你瞅啥?
谢钰:“……”
感觉不像什么正经马。
现场陷入诡异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钰才若无其事道:“民间甚少见这样雄俊的马。”
如此粗壮高大的身板,又这样通人性,虽然好像通的有点歪……放到军中也是上数的。
马匹是重要的作战物资,朝廷会严格控制马匹买卖,一般差不多的马都被列入军需,民间少有这样的漏网之鱼。
大黑马似乎听出有人在夸自己,脑袋仰得更高,看上去简直嘚瑟得不得了。
看看它,再看看与有荣焉的马冰,谢钰莫名想笑。
“物似主人型”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什么人养什么马。
“我昔年曾替一位大财主看病,他感动非常,不仅以宝马相赠,还给了许多盘缠呢。”马冰掏出来一个小罐子,罐子出现的瞬间,大黑马就顾不上嘚瑟,开始斯哈斯哈的激动起来。
霍平就道,“看来那财主的病很重,马姑娘定然也不负所托,治好了他吧?”
马冰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他确实病入膏肓,至于我么,唔,可以说是给了他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那伙山匪看一个姑娘独自在外行走便起了轻视之心,被马冰轻而易举一包药放倒,白捡了坐骑和路费之余,还顺手报了官。
后来听说那匪首和几个得力手下被判斩立决,估计如今坟头草都换过几茬,可不就是再世为人的机会?
他们肯定很感动吧!
谢钰本能地觉得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对,可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究竟哪儿不对。
不等他细想,马冰就打开了那只小罐子,奇异的香味立刻从罐子口挤出来。
这下不光那大黑马,就连谢钰等人的坐骑也跟着躁动起来,那只原本平平无奇的小陶罐仿佛带了致命诱惑。
喂!竟然淌哈喇子了!
马冰抖出几粒喂给大黑马,轻轻拍着马儿的大脑袋,“吃吧吃吧。”
其他的马就很馋!
大黑马的长脸上流露出警惕,粗壮的后腿蠢蠢欲动,似乎准备好了随时给谁来一记撩蹶子。
谢钰低头看自己的马,后者眼中竟罕见地带了点委屈。
我可是御马来着哎,想吃什么却吃不到,像话吗?
谢钰:“……”
路过昨日那家酒楼时,马冰下意识狠瞧了几眼,还真就瞥见了装扮一新的李青禾。
呦,看上去很重视嘛。
却说这日一早,李青禾就收拾齐整,准备与黄家父女见面。
虽说都是各取所需,但他也不愿头一回就落了下乘,故而从自己带的衣裳中挑出最好的一套穿上,又去街上配了时兴的帽子和折扇,一色收拾得齐整。
很快到了约定的时间,黄友田果然带着黄小姐来了,身后乌压压跟着一大群仆从。
人的容貌气度三分靠天生,七分靠后养,哪怕你本该有十分容貌,若一味搓磨,也只得三分。
那黄菇娘一看便是娇养长大的,从头到脚都透着精细。
她是典型的江南小巧女子,穿着今春刚出的烟云纱,行走间香云翩然,擡手露出一小截雪白酥臂,羞煞春雪;手持苏绣菱花扇,衬着两丸水汪杏眼,压倒秋水。
李青禾与她相互见了礼,四目相对间已有十分愿意沁上心头。
两边略说了一回话,彼此眉眼交缠,分外欢喜。
那黄姑娘见李青禾仪表堂堂,前途无量,自觉终身有靠;
而李青禾念她容颜娇美,腰缠万贯,可为助力……
看着他们的眉眼官司,黄有田老怀大慰,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又问李青禾什么时候办喜事。
李青禾也不扭捏,“婚姻大事不同儿戏,还需等我手书一封与父母亲说个分明,劳他们尽快赶来,待殿试结束放榜后来个双喜临门,如何?”
如今殿试未开,但他再怎么落魄也能混个进士出身,黄家父女一听,果然大喜。
于是李青禾当场挥毫泼墨写了一封家书,此时更不吝啬银钱,花高价找了个稳妥人快马送回老家去。
见他这样有诚意,黄家人越发欢喜,又交换庚帖,着人立刻掐算一回,竟是个上上姻缘。
稍后两边一并用饭,不免交谈几句,越发中意。
这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又都是这样的年纪和心思,旷得久了,难免心思浮动,眉来眼去间恨不得立时拜堂做了夫妻才好。
分别时,黄家小娘子与李青禾着实恋恋不舍,想到来日方长才好了些。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本李青禾只觉得自己不过二甲中游之流,如今给这喜事一激,或许能在二甲中名列前茅也未可知。
他一时兴头上来,便向店家讨了纸笔,也欲在这酒楼的墙上书写一番。
因欢喜无限,果然才思敏捷一挥而就,李青禾自己端详了一回,就觉得情好意好,就连字写得也好,不觉十分得意。
也不知怎么着又想起来之前同伴说的关清。
如无意外,不久之后他们就要入朝为官了,难得的同乡同科之谊,不加利用着实可惜。
主意已定,李青禾就去辗转打听,结果却是关清下榻在一处极不起眼的小客栈。
单看那诗,恐怕这关清的才学也不输自己什么,李青禾又去街上买了四色点心,这才拎着去敲门。
“谁?”
里面有人问。
李青禾隔着门行了一礼,“台州府举人李青禾,特来拜会。”
报了名讳之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兄台找谁?”
那人问。
他一身灰色长衫,看起来并无过人之处,只是眉宇深刻,显得比一般人更加坚毅。
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李青禾非常确定自己从未见过。
而且之前自己以为的那个关清身家巨富,外出绝不会如此低调,也更不会住在下房,穿这样朴素的棉布长衫,
或许真的只是同名而已。
李青禾回过神来,朝他拱了拱手,“兄长可是关清?无意中拜读了兄长的大作,十分钦佩,特来拜会。”
关清的神色柔软了些,却并没有一般人受到追捧时的飘飘然,“不过一时拙作,当不得李兄如此谬赞。”
又请李青禾进门喝茶。
李青禾落座之后略打量了屋子,发现十分简朴,仿佛像个苦行僧似的。
读书人走到他们这一步,其实已经不缺钱了。
只要中了举人,朝廷每月都会发放贴补银两,去到各处,也有官府指定的驿所免费住宿,若实在缺银子,给人去做馆也大把的人抢着要……
就连李青禾这等不大擅长享乐的人,几年下来,也学得有些讲究了。
可眼前这里关兄,屋子里简直像个山洞一般冷清。
关清帝去倒了杯茶,“无甚好茶,怠慢了。”
“无妨无妨,原是我贸然登门,搅了兄长清净。”
李青禾忙起身去接,却愕然发现对方手上遍布伤痕,还有几处老茧,实在不像个读书人。
作者有话要说:
黑马:你瞅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