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有一个小秘密,这个秘密无人知道。
从小时候起她的身体就几乎不受任何麻醉药品的影响。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论是香料,迷药,酒精还是其它什么神经类药物,都对她无效。
她有可能会因为困倦昏睡,会因为物理打击昏迷,却不会因为迷药陷入沉睡,再强效的药剂对她也不起作用。
所以她喝酒就和玩一样,千杯不醉。
这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倪霁自然也不知道。
倪霁放迷烟的时候,大殿上一个个哨兵倒下。
林苑心想这个时候假装昏迷对自己和倪霁都好,于是装模作样地晕倒了。
她比倪霁更善于控制精神波动,封闭所有情绪倒下的时候,身体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只是装得太像样,把倪霁也瞒过了。
林苑倒了下去,很快感觉到身体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接住,小心地扶稳了。
哨兵还是自己的哨兵,他甚至不舍得让自己摔一跤呢。
林苑很高兴地想,
她本来想给出一点暗示,让倪霁知道自己是醒着的。
但突然发现哨兵对待自己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林苑又说不上来。
脸颊被手指轻轻蹭到了一点,触感像柳絮拂过般的轻微,却又非常鲜明的一直残留在肌肤上,挥之不去。
是倪霁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很轻,不具有伤害性。
却又似乎重得很,好像他把什么炙热的东西捧在了手上,小心翼翼捧到了自己身边。
他们早就在战场上互相搀扶过彼此,这样的拥抱本来不算什么。
林苑从前是一个很迟钝的人,但这一刻突然敏锐了起来。
似乎发生了什么,直觉告诉她必须继续伪装下去。
闭着眼睛的林苑察觉到发丝被微微牵动。
她听见了倪霁湿润的呼吸和清晰的心跳声,感觉抱着自己的哨兵似乎掀起一点面罩,轻吻了一下自己的发梢。
不能动,林苑想,可别让他发现自己醒了。
虽然没搞清楚为什么,但总觉得这一刻如果自己睁开眼睛,似乎很不好意思。
封锁一切,屏蔽所有,把自己想象成一块无知无觉的木头。
很快,倪霁轻轻将她放下,开了笼子就救走了纪宣。
躺在地上装晕的林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继同情之后,又体会到了一种新的情绪。
紧张
……
倪霁给纪宣换上了哨兵制服,用污血掩饰了他的面容,将他藏在众多的伤员之中,按动电梯下行的按钮。
电梯门闭合的时候,他听见纪宣挣扎着开口,对他说保重。
那声音很轻,带着难以抑制的哀伤,像这两个字是一种多么难以实现的奢望。
越是了解白塔,体会过女王的强大,越知道被留下来的人活下去的机会多么渺茫。
电梯的门彻底闭合,下行的标识亮起。
他一路谨慎小心,死死锁住自己的精神图景,没有让一丝一缕的情绪外泄。
不能让任何人用精神探知能力捕捉到他的动态。
或许是因为时常和林苑在一起行动的缘故,他隐蔽情绪的能力这两年来锻炼得尤为出色。
成功地在黑刀的干扰下,调开了那位精神力强大的女王陛下,把纪宣从女王的巢穴——皇宫中捞了出来。
但倪霁知道,这不过是开始,一个被他们取巧撕开的小小口子而已。
接下来的行动才是最危险的。
他要以一己之身吸引住强大追兵的注意力,让所有参加这一次救援计划的同伴们都尽可能逃跑。
白塔内并非只有那些装饰用的贵族子弟,更拥有无数真正实力强大的战士。
那些人一旦倾巢而出,精神体飞天遁地追击,任凭是谁也很难成功离开帝都。
倪霁来到一处通风井的边缘,低头看着个人终端上的计时器。
这里是纯白无垢的白塔,被外人称之为梦境一般美好的世界。
有学校有农场,有科技园和兵营,还有那塔尖的花园和皇宫,层层累叠的巨大建筑,守护着支撑人类社会运转的一切机能。
但哪怕是在这里,也一样有阴暗潮湿的管道,无人问津的通风井。
这些地方,是他入侵和逃亡的通道。
脚踩通风井边缘,低头估算那些灰色暗沉水泥平台之间的距离。
有风从通风井下方吹拂上来,撩在肌肤上,让他想起冰凉的发丝从指缝间溜走的感觉。
掐算时间,电梯快要落地,该行动了。
倪霁看着自己的指缝,嘴角笑了起来,
心中想着,不错,今天是个很好的日子,至少吻到了她。
他放开了自己的精神屏障。
像是紧闭的大门稍稍开了一条缝隙,对白塔的憎恨和破坏欲刚刚从门缝中泻出,一道冰冷的目光便瞬间移动过来,居高临下地盯住了他。
倪霁的反应极其迅速,顷刻间便重新闭合屏障,关闭图景。
但一道强大的精神力量,像一只巨型毒蜂尖锐的尾刺,破开他的眉心狠狠扎入。
剧毒,尖锐,冰冷,强硬,巨大。
恐怖至极。
深深穿刺进大海深处,饱含白塔顶端那位强大存在的怒火,在倪霁的精神图景中狠狠用力一搅。
像是大脑被活生生撕裂,剧烈的疼痛,倪霁就势向着脚下的天井倒下去。
他摔在数层楼之下的水泥平台上,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意识溃散,再一次死死封闭自己的精神图景。
深沉的大海竖起坚固宽广的屏障,将一切封锁在海底,阻断了所有来自外界的窥视。
那根刺入脑海中的毒刺被截断,残留在柔软美丽的海底。女王又一次失去了他的位置。
头疼欲裂中,倪霁听见了无数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那些人气势汹汹,越过他附近的楼道,一路向上,冲进了他刚刚掉下来的那一层。
精神力一泄露,无数的哨兵被引来,密集的喧嚣声向着那个楼层涌上去。
借着这一点点的空挡,电梯内的纪宣被提前守在楼下的同伴们接到,趁乱离开了白塔。
楼梯间内充斥着喧闹的呼喝和杂乱的脚步声。
没人知道,刚刚故意露出形踪的逆匪,已经掉到了数层楼之下。
但很快,搜索的范围就会扩大。
倪霁勉强挪动身体,让自己躲进阴影中,蜷在黑暗的角落里歇了一会。
脑海中剧痛稍缓,他强迫自己站起来,寻找藏身之地。
搜寻的士兵脚步声在逼近,已经渗透到很近的位置。
上下左右都响着奔跑的声音。
躲避开始变得艰难,倪霁躲进一间小小的楼梯间,险之又险地避开从门外经过的一整队哨兵。
成群结队的搜查者密集穿梭,其中不凡五感敏锐的真正强者。
好几次,都险些暴露行踪。
脑海中时而传来一阵抽痛,让倪霁无法完全集中精力思考。
倪霁背靠冰冷的墙壁,紧锁眉头,疼痛的冷汗打湿了鬓发。
只要再干掉一个落单的哨兵就好,换上他的衣服,再回到哨兵营,混进队伍中。
再坚持一会。他按了按疼痛的眉心。
如果那个人,在我身边就好了。脑海中总是晃动着这个念头,
他发觉自己有些不对劲。似有什么东西在干扰着自己的思维,让他从未有一刻像这样强烈地思念起自己的向导。
白塔的顶端,
女王回王座。
“林向导他们只是中了麻醉剂,没什么大碍。注射了稀释剂,已经送去下层休息了。”
王座前,路德领着哨兵们,小心翼翼汇报着情况。
玉石雕成的巨大王座上,女王轻纱覆面,红唇鲜妍,肌肤白皙得和那冰冷的石座一般无二。
她轻轻嗯了一声,看不出喜怒。
“按您的吩咐层层封锁了白塔大门,如今一只耗子也不可能让它溜出去。”
路德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着往下说,
“只是白塔十层上下,地毯式地来回搜过,目前没发现任何逆匪,是不是……”
“你很高兴吧,路德?”女王突然打断他的话,“纪宣逃走了。”
路德后背冷汗淋淋,“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惊惧难安,是因为察觉到自己此刻心中,确实松了一口气一般,甚至有一种十分欣慰的感觉。
自己明明誓死效忠陛下,怎么会为了一位背叛帝国的逆徒逃脱高兴呢?
像是听见了他心中所思所想,女王的语气冰冷,
“你高兴得太早了,那个叛徒的精神图景已经崩溃,即便逃出了这里,也逃不出变成怪物的命运。”
“至于造成这一切混乱的那只蝼蚁……”
王座上苍白的手指伸出,捏住了指挥官的下巴,抬起他的脸。
当着所有人的面,手指用力,直到他按耐不住,眼中流露出屈辱的神色。
“不过是一些取巧的小把戏。”王座上的帝王语气淡淡,“一只小狗罢了,关上了门,无处可逃,很快就会露出尾巴。”
“等抓到了他,我会让他在所有人面前表演,”
“或许他还会是你的下属和熟人呢。他不再会有你和纪宣这么幸运,他连死的机会都没有,我会让他一刻不停地舞蹈,哭着忏悔。到时候,你得在这里看着。”
陶瓷一般冰冷的手指松开路德,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清脆的声响在空阔的大殿上传开。
那一瞬间,白塔上下,所有的哨兵脑海中都清晰地听见了这一声响动。
白塔下层,刚刚避开又一队哨兵的倪霁,突然听见了脑海中一声脆响。
像是一个引线,一个开关。
残留在他脑海中还不曾完全消散的那道精神力,那一根毒蜂的尾针,突然游进图景深处,点燃了某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