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和倪霁走了很长的路。
这里的地形太复杂,四通八达的管道,无数的岔路口,时上时下的楼层。
借助着倪霁制作出来的那个测绘仪,走走停停。走累的时候就找一个角落,两个人靠在一起,轮流入睡,相互守着彼此。
饿的时候生起火堆,尽量煮一点热乎的东西吃。倪霁的野外生存能力强大,手还灵巧,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尽可能地创造出好吃的食物。
在这样黑暗的世界探索久了,永远只有一点昏暗的灯光和无穷无尽的通道。
两个人下意识地更靠近对方,几步一路都紧握着彼此的手,生怕在这样的世界里走散了。
他们经常会遇到一些奇形怪状的地底生物。
大部分暴戾凶残,不得不进行战斗。但也有一些性格温和,拥有智慧,遇到的时候甚至能够相互交谈几句,还会愿意给他们指一指神殿的方向。
“别去了,神殿快要崩塌了,你们还去那里干什么?”
有一位模样生得很恐怖,声音却很柔和的女性畸变种这样告诉他们。她带着家族成员,正准备往高处避难。
前行中的倪霁听见了一点细微的动静,冲林苑做了一个小心提防的手势。
林苑迟疑道:“可是……”
倪霁是哨兵,在黑暗的环境里用强大的听觉和视觉判断敌人。
林苑完全用精神力区分生物。
角落里的那只畸变种,带给她熟悉的感觉,是不久之前,和他们讨要蛇肉汤拖回去给母亲的那只小畸变种。
手电的微光照过去,在前方的拐角,盘踞着一只体积很大的畸变生物。
比那只小小的畸变种大了数倍不止。他像是吞食了什么巨形的东西,全身肿涨,皮肤被撑成了啵啵的一层,正在角落里缓缓蠕动。
“啊,又见到了,是你们两位。”
臃肿、巨大、皮肤被撑得很薄的畸变种从角落里挪动出来。
一个空了的铁罐被从他身下挤出,咕噜咕噜滚动到倪霁身前,倪霁用脚踩住,认出是自己来装肉汤的铁罐。
这个体积涨大了数倍的生物,就是他们之前遇到过的小畸变种。
“虽然你们好心分我了这个汤,但是妈妈最后还是没有撑下去。”
他的语气中流露出了一点悲伤的情绪。肥胖的长长手臂伸了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如果妈妈没了,我会继承她的身体,一点都不会浪费。
倪霁和林苑想起他说过的话。闭紧了嘴,没有问他的母亲去哪里了。只觉脊背一阵毛骨悚然。
但那个小畸变种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情绪。
他似乎因为这次重逢感到开心。重新见到这两个对自己表达过善意的外来人类,让他很雀跃。
“你们是想要去寻找神殿吧?那个地方不太好找。”小畸变种从藏身的通道里爬了出来,“来,我带你们去好了。”
他在前方哧溜哧溜地移动着领路,时而爬上墙壁,时而贴着屋顶。
个子虽然变大了,动作还依旧像是一个幼崽。
直线不走,喜欢爬上爬上,偶尔被什么东西分了心,还要停下来摆弄一会。
很纯粹,心思单纯。但有些行为有显得很残忍,诸如之前一言不发企图猎杀倪霁和林苑,诸如毫不犹豫地吞噬了死后的母亲。
虽然是由人类演变,但在行为和意识形态上都显而易见地和人类是完全不相同的种族。
倪霁和林苑相互对视了一眼,拉开一点距离,跟着他慢慢前进。
前方传来小畸变种的那种稚气的声音,“哥哥姐姐,你们是从外面世界来的吧?大家都说外面的世界很可怕,人类很恐怖。其实我觉得也还好,你们两个都是好人类。”
“为什么要去神殿呢?”稚气的声音边爬行边说,“神殿现在很不安全。”
“神殿不安全吗?”倪霁问。
“我们感觉不到神灵了,祂不见了,也有人说祂已经死了。大家都说神殿很快就要崩塌,很危险。”
巨型的幼年畸变种爬行在漆黑的通道中,语气中透出迷茫和担忧。
“也许我也应该离开这里,但我不知道该去哪。”
他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这个世界里。
没有眼睛,不知道何谓光明,这座广袤的地下城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或许是应了他提到的坍塌,很快迷宫的地面一阵可怕的摇晃,尘土淅沥下落,金属管道在晃动中咯吱做响。
小畸变种害怕地将巨大的身体挤进一个小小的角落。
躲避掉落物的时候,倪霁顺便伸了一下手,帮他挡住了一块从屋顶砸下来的金属片。
直到那阵天旋地转的晃动结束,他还撅着屁股躲在那个角落里不敢出来。
只伸出一条长长软软的手臂,扒拉着墙面扭动着比划出路线图。
“不太远了,你们往前,这样拐再这样拐再这样就到了。”
一阵余震来袭,屋顶哗啦啦地又落下不少东西。
林苑抬头看摇晃的屋顶,怀疑这里真的有可能发生塌方。
小畸变种尖叫一声,把臃肿的身体团得更紧了。
他没有听经历过地震和坍塌,几乎不敢相信庇护着自己从小长大的钢铁城市,也会有这样摇摇欲坠的时刻。
林苑和倪霁准备和他告别,加快前往神殿。
“等,等一下。”
那个没有眼睛的脑袋从洞穴中伸出来,光秃秃的,形态诡异。
但这些日子看得畸变种多了,林苑觉得也就看习惯了,甚至觉得那光溜溜的样子还有一点可爱。
“我,我可能离不开这里。”小畸变种请求,语气很恳切,“我想拜托你们,如果我死掉了,你们能吃一点我的肉吗?”
林苑摇头拒绝,“抱歉。”
她能感受到听到自己拒绝的话之后,对方传递来一种很浓厚的失望和悲哀。
对他们来说,死亡之后由自己喜欢的生物吞噬身躯,才是生命的一种延续。
没有人能继承自己的身体,是一件异常难受的事。
吞食,是这里的生物继承力量,延续生命的一种方式。
强者吞噬弱者,死去的亲人把自己的身体交托给后辈。在他们眼中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林苑从小生活环境给她塑造的观念,让她没法接受这样的嘱托。
在这样摇晃的震动中。林苑想起了之前的记忆。
在倪霁昏迷,她在被藤露带来地底深处的时候。
有一个苍老到接近枯竭的古老畸变生物从地底爬出,想要吞噬下她的身躯。
“太好了,终于给我送来了,一个向导,一个和我血脉相近的年轻向导。”那个庞然大物说。
林苑不愿就范,为此她们的精神力发生冲突,相互纠缠,拉锯战斗了很长一段时间。
地震停止之后,林苑和倪霁告别惊慌不安的小畸变种,按照他的指路前进,终于来到了一扇巨大的大门前。
大门不知道用什么特殊材料制成,纯白厚重,手指触摸到的时候,会亮起一幅幅美丽的金色壁画。
倪霁双手按上那扇门,手指发力,吱呀一声推开了厚厚的白色大门。
他们发现自己终于来到一直寻找的那座神殿。
这里被称之为神殿,但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空间巨大的研究所。
里面不再黑暗无光,每隔一段空间的角落里都亮着幽幽的灯光。
四面墙壁是白色的,地板也是白色的,整个空间开阔,宽广,纯白得可怕。
白色的大屋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先进仪器,屋顶垂挂下各式的电缆和钢索,外侧整齐排列着一个个巨形的玻璃密封舱。
那些玻璃器皿如今都已经空了,黄绿色的**干涸在玻璃内壁。
林苑和倪霁相互握了一下对方的手,走进这座宽阔死寂的苍白空间。
他们看见很多铁质的病床。
床的两侧拖落着粗大的铁链,铁链上干涸着污黑的血迹。
显而易见,曾经有很多人类被死死锁在这冰冷的铁**,痛苦挣扎过。
一张张寂静冰冷的铁床摆放在苍白的世界中,空气中仿佛还响彻着一声声古老的哀嚎。
倪霁和林苑避开那些血污满布的铁床往前走。
穿过雨林般密集的巨大器械,越过一间间隔断的屋门,看见了开在中心区域地板上的那个巨大空洞。
在这个研究所的中心,居然有这样一个深深的洞穴,洞口四面绕着电网。
站在洞口边缘往下看,正下方是一个玉石祭台,苍白的灯光从这里投射下去,下方一片黑暗,只有祭台光洁的表面,被笼罩在灯光中。
那个熟悉的,出现在梦里梦外多次的祭台!
“在壁画上看见过,当时的人们,应该就是从这里把人类投喂给一只怪物,孵化并养成它。用来做人体实验。”
倪霁边这样说着,边伸手去牵站在他身边的林苑。
他握住了一只冰冷的手。
倪霁骤然转头。
身后的人一袭白裙,目光莹莹,被他牵在手中,却不是林苑,而是另一张面孔。
……
林苑看见了地底洞穴中的那个祭台。
祭台沐浴在灯光中,浸透过无数浓稠鲜血。
她向后退了两步,恰巧撞开了身后一扇隔断的门扉。
那小小的一扇白色吱呀被推开,林苑回身望去,不大的空间像是一间办公室,墙上挂着白大褂地上散落着文件。
在那些薄薄纸片下的地面上,竟然睁着一只巨大的眼睛。那眼睛看见林苑出现,血红的瞳孔转动了一下,眨了眨眼皮,从地面游走到屋顶上去了。
林苑下意识伸手去拉身后的倪霁,这里有光,世界的一切看得清楚,倪霁就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但她握住了一只古怪的手掌,那手柔软而小巧,又冰又冷,绝不是倪霁的手。
林苑起了一背鸡皮疙瘩,骤然回头看去。
牵着自己的人一身白裙,外貌看上去像是藤露,感觉上又完全不对。
“她”明明离自己近到可以牵手的距离,却又似乎离自己还非常远,那白生生的手臂似乎无限延长,弯弯地被拉伸到远方。
空间似乎被扭曲了,林苑看见了那人另一边的倪霁。
两人之间只隔着着一个人,但倪霁在那边仿佛变得极小极小,离自己非常地远。
他正在朝着自己迈步跑来,以他的速度一两步就能抵达的距离,却似乎怎么跑也跑不到。
“不用惊讶。我不是藤露。或者说不能算是完整的藤露。”那个穿着白色的衣裙,离得既遥远又很近的生物这样对林苑说,“她不想变回人类,自愿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了我,让我有这样的机会,能和你对话。”
“你是谁?”林苑问。
“我是谁?”牵着她手的意志传递来某种笑意,“这个问题我也回到不上来,或许,你自己看看能给出一个属于你的答案。”
她们的手掌相握,肌肤接触,双方的精神力在浩瀚如宇宙的精神海中迎面冲撞到了一起。
璀璨的精神宇宙无边无垠,
流动的意识像是绚烂的彩灯。
彩色的灯光相互触碰,入侵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