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第一个对战的对手是副队长雷歇尔。
“你要小心,我进步了。”林苑压低身体重心,摆了一个起手势,黑白双色手镯流动到她的掌心,成为一柄薄薄的匕首,被她握住。
雷歇尔蔚蓝的瞳孔带起一点温柔的笑,金色的长发编成的辫子垂在身前。
他拔出了随身配刀,转了一个刀花。
他的刀一出,倪霁就知道林苑的刀法是和谁学的了。
两个人玩刀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
上一刻雷歇尔还笑容温和,但战斗一开始,他全身的气场就变了。
目光凌厉,腿部力量爆发,金色的发辫在阳光下留下一抹残影。
几乎只在一瞬之间,刀锋就逼到林苑白皙的鼻尖。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
林苑的明眸近在眼前,不闪不避,目光莹莹。
雷歇尔心中一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眼前的林苑只是幻影,在刀风中破碎。一道冰冷的杀意从他身后袭来。
雷歇尔脖颈一寒,汗毛竖立,凭借哨兵身体敏锐本能勉强避开那一抹刀光。
他急速后撤,双足在校场上带起两道黄沙,以手刹止退,抬眼望去,刚刚看见林苑收刀回身。
几缕被削断的金色头发掉落在地面。
雷歇尔心中骇然。
他和林苑相处过不短的时间,自然知道林苑不是弱者。
但他也很清楚这么近距离的白刃战,是林苑这位向导最大的短板。
林苑的刀技,还是自己从零开始,手把手教的。
这么短的一段时间没见,她已经把自己特殊的精神控制力和战斗技巧完美融合,运用到了如此鬼斧神工的地步。
进步速度之快,几令人心惊。
林苑转手挽了一个和雷歇尔一模一样的刀花,白刃黑刀在纤细的手指间翻飞一圈。
雷歇尔的脚下的土地突然消失不见。
校场,宿舍,大门,整个哨岗都不见了。脚下和头顶是浩瀚苍穹,四面八方是无边星辰。
而林苑,翻转着小小的匕首,站在星辰间看着他。
不只是雷歇尔,几乎在场的所有哨兵,都被林苑扩散的精神力感染,陷入这片星辰幻像之中。
天地上下难分,身无立足之处,头晕目眩,产生严重的失重感。
好几个哨兵站立不住,哪怕伸手摸索,触觉也失去真实,只能远远退出战场。
“太可怕了,林向导一下就变得这么强了。”
“好厉害啊,比上次还厉害了。”
“雷队不会这么快就败下场来吧。虽然我感觉他迟早要输给林向导。”
“那不能,你看京都来的那个哨兵,稳稳站着,毫不受影响呢。雷队的性格你不知道?死也不会愿意在外人面前落
雷歇尔扯下自己战术服的腰带,黑色的腰带蒙住了双眼。
他稳住了自己,在他的身后,现出一只金黄的雄狮。
草原之王抖了抖蓬松的金色毛发,从虚空中迈步而出,发出一声沉沉的低吼。
林苑第一次见到雷歇尔的时候,他的精神图景临近崩塌,精神体退化成了一只幼狮,比猫大不了多少,毛发稀松,淋了雨,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如今,也不过数月的时间,这只黄金狮子,已经摆脱了困境,威风凛凛,双目燃着莹火,站立在宇宙星辰之间。
金色猛兽的身躯一再变大,巨大的雄狮隔着万千星辰和林苑遥遥相对。
林苑的身后,触手们被强大的精神体刺激得现出张牙舞爪的触足。
【哇,大……大猫。】
【金色的,毛好多,好喜欢】
【好大只,想撸】
【快别说了,一会家里的鱼变酸了。】
草原之王抖擞精神,金发哨兵战意涛涛,电掣星驰,迎面奔袭。
林苑觉得自己兴奋了起来,触手涌动的深海巨妖隐现在她的身后,迎向一路袭来的黄金巨兽。
朋友之间许久不见,发觉对方都变强了,一场战斗酣畅淋漓。
林苑和雷歇尔比试了一场,搅弄得赛场地动山摇,几乎整个哨岗的士兵都被惊动了。
她兴致不减,又拉着小鸟打了一场配合战。虽然是第一次和小鸟配合,但这一局轻松把许久没见的大老,大猫,郊狼,蜥蜴等一个个按在了地上。
直到哨长沈飞出来喊停,拉他们回家吃饭,才勉强作罢。
“你不打算让我和他们切磋一下吗?”倪霁抽着空,和林苑小声交谈了一句。
他的手有些痒,这里的战斗令人血热,氛围让他心生怀念,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哨岗。
林苑墨黑的眼眸动了动,假装没有听见。
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生动,以至于倪霁一下就看明白了。
就差没有明明白白把“他们是我的哨兵,只有我能欺负不想让你欺负”这几个字挂在脑门上了。
【……】
【……】
【……】
【完了,谁要去尝尝鱼这会的味道。】
【反正不是我】
到了沈飞家,沈飞的女儿看见林苑来了异常高兴,欢呼着抱住了林苑的腿。
林苑给她带了一个京都里买的时新娃娃,章鱼形状,粉扑扑的身体,呆萌的黑眼睛,身下团着八只小触手。
于是沈飞的女儿小圆彻底黏住了林苑,抱着章鱼玩偶霸占了林苑身边唯一的位置。
沈飞的家宴相比起京都的酒宴,只能用简陋来形容。食物简陋,场地也非常小,一群的哨兵簇拥在长条形的餐桌边,热热闹闹的。
但倪霁发现,林苑在这里很放松,那张素来冷清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许多平时见不到的细微表情。
她和那个小女孩,一起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嘀嘀咕咕地说话。
嘴唇沾染着琥珀色的甜酒,明眸皓齿,轻言浅笑。餐桌上橘黄的烛光柔化了脸部的轮廓。
看起来像一个普普通通的,活生生的少女。和她在白塔四周,那副生人勿进,戴着面具似的模样判若两人。
原来,她喜欢的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生活。
哨兵们统一口径,打着要欢迎新客人的旗号,火力集中在倪霁深上,一个两个站起来找倪霁拼酒。
“苑苑的专属哨兵?来来来,先看看你酒量能不能配得上苑苑。”小鸟坐得大马金刀,抬手就是一碗的烈酒。
“听说你是女王指派给林向导的护卫?我敬你一杯,希望你保护好我们林向导。”举杯的是那位金色长发的男人。
“别废话。劳资和你走个大的。趴下的话林向导还给我们。”老虎开了一瓶酒。
倪霁不愿怯场,来者不拒。
一时间推杯换盏,酬酢尽欢。
最终整桌哨兵全都倒下,只剩下林苑还好好地坐着。
倪霁面染娇红,目光迷离地趴在林苑身边的桌面上。
喝醉了,不闹腾也不睡觉,眼角染着春色,比平时冷硬刚直的模样妩媚了许多。
林苑没见过倪霁这个样子,觉得很有趣。凑过去看他,“你喝醉了?”
“比他们好点。他们都喝不过我。”
喝醉的时候倒挺诚实的,也比平时更好说话,问什么都回答。
林苑就趁机问他,“你喜欢我的精神疏导吗?”
“喜欢,很喜欢。”
“为什么你总随身带着糖果?”
“备着,给你吃。”
林苑开心了,连手里的酒都仿佛变得更甜了。
“薰华说,你的精神图景受了伤。当时猩红之卵对你做了什么?”
“不……不能告诉林苑。”
林苑本来只是随口问到这件事。
上一次给倪霁做精神疏导,意外发现他的精神图景在黄金树污染区内受的损伤竟然十分严重。
他把那段记忆收藏得很好,林苑保持着礼貌,没有在哨兵的海底宫殿里乱翻,并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是什么样的精神幻境导致产生了那样严重的精神创伤。
如果他愿意说出来,下一次做精神梳理的时候,就可以针对性地帮助他更好的恢复。
但凡他只是说不能说,不想说,也就罢了。可他说的是,不能告诉林苑。
为什么是刻意不能告诉林苑?
“不,不能说,不能让林苑知道。”
倪霁的脸侧躺在冰冷的木桌上,容颜染醉,目光迷离,眼眸的深处像有什么东西被酒精稀释,流露出深埋其中的脆弱。
“林苑让你告诉她。”林苑凑近了,低声哄他。
倪霁眸光转动,神色犹豫动摇。
“可以说的,告诉我吧。”
一只触手爬上酒桌,柔软的尖端勾起黑色的手套,钻了进去,挠了挠哨兵瘫在桌面的手背。
“它……那家伙让我看见了你。”倪霁皱起了漂亮的眉间,“它让我看见你和你的触手……你很凶,一直折磨我。”
林苑愉悦的心情一下消失了。
那个家伙变成了她的样子,欺负自己的哨兵,还把他吓成这个样子?
心底有一股愤怒的情绪升起。一时后悔当初没能亲手把那个可恶的家伙三刀六个洞,剁成肉沫。
完全忘记了自己当时奄奄一息,差一点和怪物一起嗝屁。
哨兵趴在桌面,看着眼前钻在手套中蠕动的触手,一时间记忆仿佛发生了混乱,
“你,你那一次真的很过分。”
“但后来我觉得,只要你能活着,只要你还愿意睁开眼睛,这些都算了。不要紧。”
他的话带着伤痛,带着恐惧,透着酒意,却是掏至肺腑的一片挚诚。
只要你还活着,对我做过什么都没事。
连最为混不吝的那条触手都不好意思起来,从倪霁的手套里溜出来,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哨兵终于闭上了眼睛,在寒夜中安睡
……
“她没有去无瞳之地?”白塔中有一个声音这样说。
“是的,他们没有登上特意为他们准备的飞艇。改乘长途客车走了。”
“……”
“好像是临时改变的主意。我们的人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连同行的倪霁似乎都不知道她的想法。”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和她母亲很像,令人感到怀念。”
“不用管她们吗?我听说他们最近在东滨附近的大小污染区来回出入,所向披靡。如今名声鹤起。连白塔内部的哨兵和向导,都时有议论。”
“没事,她终究会去无瞳之地的。那个地方或许会让她感到亲切,最终认识到真实的自己。”
几乎于此同时,林苑和倪霁刚刚出了污染区,路过一片海滩,这里恰巧是小牧的家,于是两人顺道前去拜访。
小牧,那位精神体是海豹的男孩,比起当初分别的时候,已经窜高了一节,接近成年人的身高。只是瘦得像一根竹竿。
他看见了林苑,高兴得很,在漆黑的石头屋里翻找箱子,翻出了一叠层层包裹的黑色烤饼。
“向导姐姐,我记得你上次喜欢吃这个,这段时间特意给你攒的。你带着路上吃。”
那饼用粗粮做成,烤得又黑又硬,其实很难吃。林苑当时不过是因为性格恶劣,喜欢抢别人的食物而已。
“每次妈妈烤饼的时候,哥哥都不吃他那一份,非要藏在箱子里。原来是留给姐姐你吃。”小牧最小的妹妹钻出来,流着口水看那一叠饼。
即便这样的食物,她们家也不是日日吃得起的,是偶尔改善生活的口粮。
林苑把那一叠黑色的饼接过来,郑重地收进了自己的背包。
她的背包里装了很多包装精美的糖果和点心,都是她最爱的零食。
林苑把饼放进去,糖果倒了出来,依依不舍地看了一会,全留给了小牧和他的兄弟姐妹们。
这里的孩子从没见过这样的糖果,眼睛都亮了。
从小牧家告别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暗沉。红色的夕阳浮在海面上,隙光透射云彩,晚霞万千,海水携卷着洁白的泡沫一阵阵刷上沙滩。
林苑和倪霁坐在一堆废弃的轮胎上歇脚,就着海浪声,吃那些硬邦邦的烤饼。
他们没有告诉小牧的是,他们这一趟出来,见一见他,就准备直接改道前往无瞳之地。
不再回东滨去了。
林苑和倪霁来到东滨哨岗这几日,通刷了周边一带的污染区,这里的污染区,已经被大批探索者们来回攻略,有各种详细的攻略记录,相对安全。
两人组队,在其中多次进出,扎实地锻炼了战斗配合。
该去那个林苑想去探索,女王也希望她去探索的危险之地了。
林苑不喜欢磨磨唧唧的告别。
如果能活着回来,自然有朋友再见之日。如果人陷在其中,这一趟分别就成为了悲惨的回忆,不如不要。
想见的朋友她已经见过一遍,喝了几顿酒,切磋过技艺,足够了。
来得干脆,走得洒脱。
此时正是退大潮的时候,海边泥泞的潮间带上有许多出来赶海的孩子。
严冬过了大半,快要开春了,但天气依旧很冷。
那些年幼的孩子赤着双脚,踩在冰冷的海水中,细细的小腿被冻得通红。
但他们却总能因为每次一点点的收获,发出欣喜的笑声。
这是进入无瞳之地前,最后一个宁静的夜晚。
林苑掰着那些黑黑的饼,一点一点往嘴里送,假装这依旧是她那些香甜的糖果。
倪霁知道她有护食的习惯。只要是她喜欢吃的东西,从来都是搂在手里,绝不愿意分享给他人的。
“既然这么舍不得,留一些帝国币给他们不就好了吗?他们应该也想要帝国币。”倪霁问她。
“自己最舍不得的东西,才是礼物。”林苑没精打采,强烈地思念着被自己送走的甜食。
她点开自己的个人终端给倪霁看。她给沈飞发了信息,希望他们能提前破格招录小牧。
没到年纪的哨兵,领不到帝国配发的工资。但可以先从林苑的个人账户上走。这点钱对林苑来说,反而是无关要紧的小事。
有了稳定的收入,才能真正帮助到那个孩子和他贫困的家庭。
小牧只是一个孩子,家境贫寒,年纪还小。但他对林苑很真诚。林苑回他以朋友的尊重。而不是施舍地留下几枚帝国币。
夕阳彻底地沉入海中,天色暗淡下来,海天之间染着浓艳的晚霞,把人的眉目都染上了温柔的色彩。
倪霁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尖尖的酒心巧克力,递给了身边没精打采的林苑。
林苑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她很快接过来,全都圈在自己的怀里,高高兴兴地掰开一枚来吃。
很甜,她心里想。
海浪声很甜,身边的哨兵也很甜,她发觉在这里,自己好像越来越好,几乎已经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了。
连那即将前往的无瞳之地,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令人畏惧了。
一切都在变得更好。
【还是小鱼好】
【可酸可甜】
【自己是移动粮仓,还懂得随身带着糖。是条好鱼。】
【要开打了,该让老子撸一撸,好好补充一下糖分。】
自称老子的触手兴致勃勃勾着倪霁的长腿正准备往上绕。
空气里弥散出一点巧克力中的微微酒味。
这让触手们回忆起那次喝酒后听见到的话。
想起哨兵受创的精神图景。
想起那个该死的家伙在精神幻境中可能用自己的模样干过什么坏事。
混不吝的触手们霜打茄子一般,委顿地松开了倪霁。
怏怏不乐,相互纠缠,骂骂咧咧地在海滩上来回扭动。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被它们爬上来欺负的哨兵。
看见触手们突然一改常态,松开了自己的腿,十分意外,露出一脸疑惑的神色。
【小鱼你别用这种表情,呜呜。】
【是想和你一起玩的】
【没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并没有趁你喝酒掏了你的口供。】
【这次去无瞳之地,我们会照顾好你。】
【不再让别人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