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这一次真的体会到了敌人的强大。
她曾经有一点自负,觉得自己的精神体十分强大,所向披靡,她几乎没有遇到过比精神力更为强大的生物。
但在这里,敌人的精神力恐怖如斯。
心里明明知道那不会是倪霁,不会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哨兵。
但过于逼人的真实,让她还是没忍住向前走了两步。
头顶摇晃着昏黄的灯光,屋外袭**湿的寒意。木榻上躺着被紧束双手的人。
那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让她觉得如此熟悉。连手指的线条和绷紧肌肉的方式都几乎和记忆中一摸一样。
苍白的手腕被束在栏杆上,修长的黑色手指死死紧攥成拳,绷紧了束住手腕的绳索,突然用力挣扎了一下。
林苑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
她看见了属于倪霁的脸。
屋顶唯一的灯光,照在倪霁毫无遮挡的脸上。倪霁看见了她,屈辱地闭上了眼睛,别过头去。
林苑隐约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巨大的眼睛在窥视,窥视到了自己内心的最深处,抓住了自己了心。
她伸出手,掰过倪霁的脸,发现那个强大的伙伴在哭。
林苑突然想,当初如果自己没有在那个刑场遇到被审判的倪霁。他是不是就会被送到这里。
虽然后来她明明触碰过倪霁的精神海,知道他有属于自己的脱身计划。
但这个时候,好像被什么东西蒙蔽了意识。让她遗忘了那些零碎的记忆。
她的眼睛只看见倪霁在她的手里哭。
那个哨兵咬破了嘴唇,眼泪从眼角无声地落下,掉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泪水烫到了她的皮肤,真实而滚烫。
她仿佛感受到了那个人的屈辱,疼痛,羞耻和脆弱。
“别哭了,我带你离开。”林苑喃喃道。
她看见倪霁微微张口,对她说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倪霁曾经对她说过,在那间敞开的浴室门口。
同样的话,同样的人,说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含义。
那双唇很薄,沾着泪水,轻轻颤抖,可怜又无助。
明明个子很高,是非常强大的战士,却莫名地带着一种奇异的**。
林苑甚至都觉得自己的身|体被这个样子的哨兵蛊惑到了。
但心却在那一刻变得清明了起来。
林苑手腕上黑白双色的手镯流动,冰冷的短刃出现在了手心。
她按住倪霁的双手,盯着他的眼睛,把那柄他送给自己的刀,慢慢扎进他的眉心。
按下手下的哨兵消失了。
只留下了空空的屋子,凌乱的床榻和头顶上晃动的灯。
那些奇怪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像是捕捉到了林苑,响在了林苑的脑海中。
“哎呀,居然失败了,现在还有这么厉害的小家伙。”
“让人意外。太高兴了。”
“想要她,真想要马上能得到她。”
“是哪里没有做好,让你反应过来呢。”
“明明一开始,有短短地迷惑住了你。”
【哪里都没做好】
【小鱼不是这个样子】
触手们很不高兴,争先替林苑抢答了。
【小鱼可甜了】
【你这个冒牌货】
【那种伪造的齁甜是瞒不住老子的。虽然也有点喜欢】
【住嘴】
【快闭嘴,丢脸的家伙】
【这是在敌人面前】
脑海中属于外人的声音没有了,大概即便是古老强大的生物,也没见过林苑这样的精神体。
林苑拉开了屋子的门。
门外却不是走廊,而是另一间房间。那间林苑去过的,属于仆人们居住的屋子。
屋子里有一扇小小的窗,窗边静静地坐着一具死去的尸体。
林苑走进屋子,走到了那具尸体的面前,
熟悉的少女低垂着头坐着,脸色苍白,双目灰败,生机全无。
林苑看见过她死亡的过程。在那个薰华不支病倒的暗夜,她用一把刀杀死了闯入房中恶徒。
用自己全身的勇气,守护着自己心中的明月。献祭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林苑在尸体的面前蹲下,看着她低垂的眼睫,伸手触碰她冰冷的脸,轻轻唤了一声。
“温莎。”
死去的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伸手捉住了林苑的手腕。
“苑苑小姐。”温莎的尸体看着林苑,声音冰冷又暗哑,眼眸漆黑而空洞。
林苑挥开她的手,飞快向后退。
温莎那双失去了焦距的瞳孔中,浮现出了无数金色的丝线,像有什么东西,寄生在这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中。
“活着太卑微了,痛苦永无止境。”
温莎冷冰冰地说着话,缓缓站起身,披散着长发,一只手举起一柄小刀,向林苑的头脸扎来。
林苑双手死死抓住她持刀的手,温莎的眉目阴冷,力气大得吓人。
两个人一起滚到了地上。
那柄小小的水果刀上,不知道沾着谁的血,几乎就抵在林苑的眼睛前。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死去的?那些人一下一下打了我很久。你知道不知道他们后来是怎么对待小薰?”
温莎压着林苑,冰冷的手指握着刀,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苑,那鲜血淋漓的刀尖一点一点往前递,
“这是一个没有光的世界,活着太痛苦了。你也一样,是一个可怜的人,不如让我帮帮你,结束你的痛苦。”
有很多古怪的声音在四面响起。
那些声音很杂乱,意义不明,循环往复,扰乱着林苑抵抗的意识。
活着多么痛苦,不如选择沉睡。
这是个黑暗的世界,没有一线光明。
哪怕是朋友,终有相互伤害的一日。
人类的归途只有死亡。可怜又卑微。
放弃挣扎吧,归入我们的怀抱。
痛苦只会是短短的一瞬,终将得到永恒的快乐。
……
“虽然是很辛苦,可是我还是想活下去。”林苑躺在地上,双手努力抗拒着温莎的刀刃,不听那些呢喃在耳畔的话语,双眼只看着自己那位死去的朋友,
“你也曾经渴望活着,努力想让小薰活下去。你曾经相信这世界还有光,至今还坚信着,你不记得了吗?”
面目阴森的温莎愣住了,她盯着林苑,盘布在瞳孔中金色丝线开始混乱,挣扎。
林苑看着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她的眉心。
触手们涌出地面,一层一层涌上来,断绝了外界的一切,将两个女孩护在层层叠叠的中心。
最终,温莎眼底深处,那些顽固的金色丝线,极其不甘地像潮水一般地退去。
“苑苑小姐?”温莎仿佛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轻声呢喃了一句。
那声音很温柔,和林苑从前听过的一样。
温莎手中那把带血的刀不见了。她伸出双手轻轻握住了林苑的手。
就像是当初,两个女孩在小小的的屋子里,握住彼此的双手,一瞬间就理解了对方的想法和想要做的事。
温莎拉着林苑的手往外跑,她知道林苑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事。
“苑苑,我很高兴你回来救我们。”
她的手冷得像一块冰,没有一丝体温。她跑得非常快,像是认识这里所有的路,带着林苑一路飞奔。
四周的画面光怪陆离,道路时而扭曲,时而昏暗,有时像浮在水面的薄冰,有时像无处可走的荆棘森林。
但温莎拉住她的手,领着她的路,林苑的脚每一下都踩到了实地。
“苑苑,你能不能帮帮小薰?”温莎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点点悲伤,向着身边的朋友恳求,“带他离开,或是帮他解脱。他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林苑看着身边奔跑的女孩,女孩的身体在奔跑中溃败,那具历尽了漫长岁月的尸体,随着奔跑一路掉落消散。
但她的脸上带着笑。不像是一个死去的人,像是一个在月光中奔跑着的少女。
林苑就说,“好。”
温莎露出了灿烂的笑,她一路笑着飞奔,双腿不见了,身躯不见了,最后她把挂在自己脖颈上的那条石头项链摘了下来,戴在了林苑的脖子上。
“我先走了,苑苑。”她的双手绕着林苑的肩头,仅余的身躯飞了起来,像是燃烧殆尽的薪火中飘升起了星星点点的灰烬。
最后,她用额头贴了贴林苑的脸,“不用为我难过,希望你们过得幸福,活在光明里。”
温莎不见了,黑暗的世界里响着她的歌声。
那首林苑听过的,属于老鼠的欢快歌谣。
林苑在歌声里飞奔,胸前的吊坠飞扬起来,指路似地引导着她的方向。
于是她看见了深渊,看见了深渊中那棵金色大树。
那里几乎像是一个巢穴,像是什么东西的卵。暗红色的血管交织盘布,伴随着巨大的心跳声一下下搏动。
一棵金黄色的大树生长在那里,和那些暗红的血脉交错融合,几乎生长到了一起。
金色的树根向四面八方延展,树瘤搏动着,不知延展到何处。
躯干上薰华的双臂张开,吊在树梢。他一动不动,眉目四肢融为金色,只余下半张苍白的面孔,还维持着人类的模样。
“她来了。”
“嘻嘻,她来了。”
“是向导,新的向导。”
无数的声音从四周响起。林苑听到她们的欢愉,听到她们那种强烈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