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禾怔怔抬头,不是很信。
“你信一见钟情?”哪门子的一见钟情哦,他都没见薛成钰身边有什么女人。不对,徐禾忽然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身影,当初他去丞相府,薛成钰身后静立的青衣侍女。
那一日他也问了身份,而薛成钰避之不谈。
这么一想还挺像回事的。
“那个青色衣服的女人就是你一见钟情的对象?”
徐禾说着,回忆了一下那人的长相,五官比寻常女子深邃一些,容貌清秀,身材挺拔,除此之外找不出特别的地方。但能被薛成钰一见钟情,一定是有过人之处的,斟酌一会儿,徐禾道:“她性格应该很好。”
薛成钰顺着徐禾的话,也知道了说的是谁,笑一下道:“不是她。”
徐禾:“那就奇了怪了,我没看到你身边还有其他的女人。”
薛成钰很自然地看他一眼,又转过头去,语气冷淡:“为什么一定要是女人呢?”
徐禾:“???”
徐禾一脸惊悚:“卧槽!”
他太过震惊,一时间脏话就冒出了口,薛成钰皱起眉来,开口想要训他。但沿山而下雨湿了泥土,徐禾没留心,踩滑了,人往前栽,他手忙脚乱抓住了薛成钰的衣服。
薛成钰这回训都懒得说训了,伸手揽过他的腰,为他稳定住身形。
一纸伞隔开青雨。
外面细细簌簌。
天地间安静,响起的只有薛成钰无奈的声音:“你说话归说话,记得看路。”
徐禾站在薛成钰的怀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把嘴里的“吓死老子了”硬生生憋回去,抬头,眼里全是难以置信:“薛哥?你喜欢上了一个男的?”
薛成钰觉得他的表情很可爱,甚至有些恶劣的想,如果知道自己喜欢的就是他,徐禾会露出什么表情。
但这种想法消散很快。
因为他很冷静也很清楚地明白,这层感情被戳破,但最先疯的一定是他自己。
薛成钰垂眸,说:“不可以么?”
徐禾这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薛成钰的神情不像是说谎。
感情上,他觉得他该劝劝薛成钰这样不好,喜欢上一个男人会给他带来很多坏处。
但理智又告诉他,这是薛成钰自己的事,感情本来就不该掺杂对错和利益。
烦躁地挠挠头之后,徐禾安静地放下手,认真问:“那个人喜欢你吗?”
薛成钰说:“没问过。”
徐禾真是想破脑袋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操心薛成钰的感□□。
如果薛成钰喜欢的是一个女人该多好,偏偏他喜欢一个男人,如果那人是直男,任凭薛成钰再优秀再深情都没用。
不知道为什么,徐禾总觉得这事很玄很虚,薛成钰的这段感情十有八九要无疾而终。
他绞尽脑汁想了一肚子安慰薛成钰的话,最后被系统制止了。
系统:“宿主,我劝你别说。”
徐禾懵:“为什么?”
系统:“你信我就是了,你那些话说出来是会被日的。”
徐禾:“日你哦。”
徐禾倒不是信了系统的话,他只是后知后觉,好朋友还处于暗恋阶段自己就把他当失恋安慰,有点不厚道。
万一薛成钰喜欢的那个人不是直男呢?
那自己不是棒打鸳鸯?
把话噎回去,接下来徐禾低头,看着路出神,心里盘算,那个人会是谁。
离薛成钰最近的就是自己,但肯定不是啊,朝夕相处愣是没找到暧昧的点。
而且喜欢一个人难道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那怎么离得那么近那么多年他都没发现。
徐禾下意识排除自己,压根就没想到,可能是薛成钰的克制和他的迟钝。
接着,徐禾想到了翰林院的一干学士,一群文质彬彬的书生,年岁又和薛成钰相仿,长久共事一屋内,产生情愫很有可能。
徐禾真是操碎了心。
薛哥这是搞什么啊,性向一藏就是二十年。
薛丞相会同意吗?
皇帝会同意吗?
对比起徐禾这边胡思乱想,薛成钰却很悠闲,他将伞往徐禾身边偏,斜风细雨打湿长发。
看着徐禾皱起的眉,容颜在青山白雾里明艳逼人。
他想吻他。
只是情感付诸一笑,克制血液,他道:”还在猜那个人是谁?”
徐禾:“是啊。”
薛成钰道:“其实你认识。”
徐禾说:“我记性不太好,不过能被你喜欢一定有很厉害的地方,对出众的人可能会有点印象,他有什么特征吗?”
薛成钰说:“很蠢。”
徐禾:“哈?”
“我对他第一印象就是蠢。”
徐禾扯了扯嘴角:“那你哪门子来的一见钟情。”
薛成钰说:“一见钟情和这并不矛盾。”
徐禾语噎:“行,你继续。”
他就不信薛成钰喜欢的人,除了蠢一无是处。
薛成钰轻笑一下,“很善良,和你挺像的,能惹上一堆事。”
跟我很像?徐禾笑了,“那他很不错。”
薛成钰又缓慢道:“可我觉得没必要,他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花了太多心思,我并不喜欢。”
徐禾想了想,瞬间乐翻,吐槽道:“不是吧薛哥,这种醋你也吃,太小肚鸡肠了吧。”
薛成钰冷淡看他一眼,又继续道:“他很聪明,只是可能他自己都不觉得,就像他很漂亮,本人却察觉不到。”
徐禾想,果然不是他,这下彻彻底底放心了,他一直觉得自己聪明得盖世无双,帅得无懈可击来着,舒口气。
徐禾说:”那这位小兄弟真是个很迟钝的人了。”
薛成钰深深看他一眼,说:“是呀,很迟钝。”
山路泥泞不堪,徐禾走一会儿又觉得,诶不对呀,“你说人蠢,又说人聪明的,这不自相矛盾吗。”
薛成钰回答:“两个方面上的。”
徐禾:“哦。”
系统听着两个人的对话,非常之无语:“宿主”
徐禾正在回想自己见过的人,一一对号,回他:“你又怎么了。”
系统觉得它需要一段代码让自己暂时失语,不然真的,好想告诉他真相。理智告诉它不可以,要克制,于是它弱弱说:“没什么,你继续聊,开心就好。”
徐禾说:“我开心个屁啊,我兄弟爱上了个男的,我还得找出那个人帮忙探探口风呢。”
系统心里又急又苦又蛋疼,但它不能说,它选择自闭:“好吧,你开心就好。”
徐禾惊了,什么疾病,都说开心个屁了!系统这是听不懂人话了。
最后,徐禾还是没发现是谁,于是问薛成钰:“你说他好看,具体什么样。”
已经到了山底下,雨也变小。
薛成钰收伞,动作风雅。空山新雨后,面对徐禾的提问,他似是出神了会儿,很快转过头,笑了一下,眼睛里疏离冷淡之意散了,含温柔。他本就气质出众,容颜清俊,这样的一眼看的徐禾都微愣。似春风吹开冻土,情感却在破土的一刻戛然而止。
薛成钰说:“天下无双。”
徐禾:“???”
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薛成钰又缓缓笑道:“遇见他,让我对人之一生,都有了新的认识。”
徐禾惊讶,“比如?”
薛成钰一笑:“没有比如。”
徐禾怔愣,突然感到一丝别扭。薛成钰有喜欢的人,而他居然现在才知道。亲密无间的关系里多了个秘密,多了那个他口中独一无二的人。
只是这样一个人,他怎么会没印象呢。
徐禾问系统,系统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几次询问无果后,他也就淡了心思。
在宣州的这些日子,说忙也忙,说闲也闲。除了第一次勘察地形、水位外,他再也没去过河边。治水的方法工部其余人都有了方向,他看过,觉得没问题,整个人便松懈下来。
把宣州此行当作旅游。
平日里就逗逗鹦鹉,游游街,看看热闹。
没几日,太子也到了。
太子在宣州只停几日,便要去下一个地方。太子的模样七分像成皇后,三分像惠安帝,性格温厚,平易近人。徐禾幼时没去过几次东宫,并不熟,所以只是恭敬有礼地客套了几下。
而太子到宣州的第一天,就发生了一件足以成为佳话的事。
反正徐禾是看的啼笑皆非。
适时是宣州的迎春佳节,男男女女锦衣风流,熙熙攘攘在街头。迎春节,宣州素有赠花簪花的习俗,男子向女子示好,赠与花,若是女子有意,将花簪在发上,便是一段佳话了。
太子行过朝献大街时,本来好生生的天气,莫名其妙就刮起了大风,吹乱杨柳也吹乱了楼阁上女子的衣裙,她轻声叫了声,伸手去理鬓发,手中的花却掉了下去。
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太子的发上,纯白的花带着清幽幽的香,太子微愣,把花拿下,转过头就对上懊恼匆忙跑下楼打算捡花的少女的眼。
太子不了解风俗,只当是物归原主,谈笑里把花给了少女。
而他背后的一干宣州官员,全都目瞪口呆。旁边围观好事者,不知他身份,瞎起哄起来。
而少女愣愣的,见太子气宇轩昂年轻英俊,脸上飞上薄红,把花接过然后害羞地转身。
提裙上楼时,步伐却慢了下来,众目睽睽下,把花插入了发中。瞬间又是一群人叫好贺喜。
太子性子好,一头雾水,偏头轻声问什么情况。一位宣州官员擦着汗,颤抖着跟他说明了原因。太子殿下的表情瞬间有些僵,然后又是尴尬,又是好笑。他抬头,对上悄悄躲在帘幕后往下偷窥的少女清润的眼,温柔一笑。
徐禾没忍住,差点笑出声,他躲在薛成钰身后,不让太子发现,把笑憋了回去。
薛成钰:“笑什么。”
徐禾道:“这算不算风降奇缘?哈哈哈哈我想到了不久前,我初回京,明月楼前也被人这么天降奇缘了一把。不过,太子对这姑娘是真有意思,我对那人是真避之不及。”
薛成钰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事实上,避之不及也是正确的。
徐禾眼一瞥,发现刚刚那一阵大风真的吹来了不少花,他脚下就有一朵。很小的,大概是从树梢上落下。黄色,边缘一层白,小巧可爱。徐禾捡起来发现花上还有细细的梗,一时来了兴趣,赠给薛成钰:“我也给你一段风中奇缘。”
薛成钰视线冷淡落在他手上,垂眸道:“你认真的?”
这还有什么认真不认真的说法。
徐禾只当是玩笑,说:“是呀,入乡随俗——你是不是应该把花簪头上,这样咱们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薛成钰深深看他一眼,由得他胡来,语气平静:“好呀,你为我簪。”
徐禾道:“你这姑娘真是麻烦,赠了你花,还要我亲手为你簪。”
薛成钰笑一下。
他为了配合徐禾,稍微低了下头。
徐禾也是没想到薛成钰真会那么配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只是都到这份上,他决定把这个玩笑进行下去。
春光融融,薛成钰的发丝清寒,如水一般,顺着东风滑过徐禾指尖。
玉冠流动光泽,他俯身而来的气息,如一捧雪。
那朵小花在发上,根本不易看清。
他收回手,却被薛成钰握住手腕。
徐禾疑惑抬头,
却听薛成钰云淡风轻道:“你这是中意我了?”
徐禾愣了下,笑起来,没想到薛哥戏也那么多,咳了一声,他满嘴跑火车道:“是呀,中意姑娘久矣。小生虽不才,但也略知一二情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勉勉强强能把四书五经倒背个如流。现官居五品,家中一兄一姐,房屋无数,仆人成群,腰缠万贯。虽不说貌比潘安,但混个长乐第一帅,也不在话下。小生这样的,姑娘嫁吗?”
他说的很小,怕被人听到。
毕竟还要脸。
薛成钰还握着他的手,听了,低头,也很小声凑在他耳边:“嫁。怎能不嫁。倾国之礼也嫁。”
徐禾笑得前俯后仰。
很久,薛成钰轻声说:“毕竟我也中意你。”
这句话被前面地喧哗盖过去。
徐禾没听到。
他们在这玩闹时,太子已经把人家姑娘的身份上上下下都查清了。走前还专门上门拜访,表明了心意。少女愣了半天,才明白眼前之人竟是当朝太子。一个渔家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当上了太子侧妃,未来富贵非凡的贵妃娘娘。
这事一传出,宣州的少女们都目瞪口呆,然后跟打了鸡血似的。
此后迎春节更热闹了。
后面几天,开始暴雨连连。每一晚上都是雨滴打在屋檐上、芭蕉上,很重很沉的声音。这一年的雨,徐禾都不怎么喜欢,从第一场春雨在皇后薨后始。
此后下雨了,天地便在浑浊漆黑里,混沌无光。
这雨来势汹汹。
徐禾想到了他在锦州遇到了第一场暴雨。
他心里不是很踏实,半夜起来,那笔在纸上画了下那一日所见的地形,在河的两岸,是山体,山连山成了谷,山谷沟地还住着人。徐禾搁下笔,隔着雨幕往窗外望。
第二日,暴雨稍歇,他便带上斗笠、披上蓑衣,跟薛成钰要了一队人,去了实地。徐禾留下手下,劝村民搬家,本来打算孤身前往山上,一个眼睛很大的瘦小男孩主动提出陪他。徐禾对此地不熟,就同意了。
山路很难走,男孩光明正大地一直偏头看他,脆生生问:“大人,你是京城人士吗?”
徐禾笑道:“嗯。”他在意沙土,蹲在地上,摸了摸。
男孩也跟着蹲下来,说:“你长得好好看,比我们村里的翠花都好看。你还是个男子,那么京城的姑娘是不是各个都那么好看呢。”
徐禾哭笑不得,拿着戳土的木棍敲了敲他的头:“小小年纪怎么就想这么远。”
男孩表情认真:“我以后要去京城取个媳妇。”
徐禾闻言一笑:“那你加油。”
男孩之后就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走在山上,跟他说着各种好玩的事,捉鸟、捉蛇、捉黄鼠狼,山上一棵奇形怪状的树,或者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洞。
徐禾都漫不经心听着,心思却不在那上面。
他留心了一下。
山坡上没有出现白色水流,或者其他一些较为明显地特征,但土质很松,植被很少,接连几天暴雨不歇,发生泥石流的可能性依旧大,那一日,他还见浑浊的河水里浮动着不少枯枝
——住在山坡下的人必须搬离。
下了山后,男孩被他的父母接走了。
村民们其实并不信徐禾的话,不觉得住下去会有危险,但徐禾带过来的人都是薛成钰亲自选的,他们的“劝说”,可以说就是通知,不由他们反抗。
现在天色已晚,家家正做着饭呢,村民们哭天喊地地要求明日搬。
徐禾留在了村子里,为了方便明天清早就安排事情。
半夜的时候他听见了敲门声,床榻潮湿冷硬,他睡意很浅,一下子就醒了。
推开门迎面而来是大雨的气息和泥土的味道。
门外两个人,是白天那个男孩的父母,他们直接跪在了他面前,大声哭喊:“大人!救救我家虎儿吧!”
雨声太大,徐禾要低头才听得清,
弄半天才明白。
白天那个男孩有东西掉在了山上,他娘觉得不重要不要他去捡,但男孩不情愿,趁爹娘都睡了,大晚上又跑了出去。他跑出门的时候雨还没那么大,现在下暴雨,而男孩迟迟未归,他爹娘急疯了,才想着求到他这里来。
“你们先别担心,进屋坐坐吧,我去找他。”
徐禾本就是和衣而睡,现在披件蓑衣、带上斗笠就出门,雨真的很大,打在身上都生冷的疼。侍卫为他撑伞,徐禾拒绝掉了。
在山前,徐禾抬头,暴雨突大,他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出事。
“留下两个人就够了,其余人回去,逼村民们离开,叫他们什么都不要带。”
蓑衣下少年脸色苍白,表情却冷厉。
“是。”
侍卫领命。
最后留下三个人,徐禾偏头刚想吩咐,却见那人眼熟,一时愣怔而后道:“诶?是你啊。”
侍卫笑了一下:“大人,又见面了。”
徐禾有些不好意思,这人是当初陪他去锦州的侍卫,这一天他都没认出来。
但现在也不是叙旧的时候,他没有武功,贸然上去肯定危险,便指着山坡对侍卫道:“你就顺着这条路上去,应该能找到那个男孩。要是行到一半突然山崩,赶紧往山上跑明白吗,不要往山下跑,沿与崩塌石流垂直的方向。”
侍卫道:“是。”
徐禾等了好一会儿,雨越来越大,侍卫还是没回来。
他问系统:“这里发生山体滑坡或者泥石流的可能性是多少。”
系统难过道:“对不起宿主,我算不出。”
徐禾说:“没事。”
大雨滂沱,徐禾思想很冷静,他想到了锦州,想到了那个抱着死婴害他做噩梦的女人。同样漆黑无渡的雨夜,同样泼天的雨。
很久侍卫回来了,说:“属下无能,找了大半山头也没找到那个男孩。”
徐禾说:“没事,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徐禾问系统:“我记得你说的,会保我还有我身边的人的安全,所以我不会死是吗?”
系统想说这也不是宿主你去作死的理由啊,但它明白,一条人命,在它和宿主眼中是不同的价值,于是弱弱道:“是的。”
徐禾唇一勾:“那就好。”
他偏头道:“他应该躲在山洞里,你们就守在这,别让任何人上山,不用担心我。”
侍卫欲言又止,知道徐禾骨子里就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下达的命令不会收回。
下那么大的雨,男孩也不敢轻易下山,侍卫找了一圈山头都没找到,那么只可能是躲在白日里他指的山洞里。
暴雨下的山路非常难走,甚至没有石梯,徐禾扶着一棵棵树,才爬了上去,其间还摔了几次,浑身上下都是泥巴。
他果不其然在半山腰的山洞里找到了男孩,男孩整个人蜷成一团,冷的,同时发了烧,迷迷糊糊觉得有人走进来,自己被人抱起,他抓着徐禾的衣襟:“大人?”
徐禾点头,想打他一顿,却没动手:“这个山洞不安全,上面的土层太薄,出了事你就会被埋在这里。”
男孩烧得神志不清,点头,什么也不说。
徐禾出了山洞,往山上走,行到一半他听到了类似雷鸣的声音,不是来自天上,就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