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沉默地看着她的眼泪,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青鸟一族血脉源自孔雀。
孔雀明王,当初试图吞噬佛祖的大鸟,又怎么可能都是善类。他问“青鸟族的几位长老,靠分食西王母血肉,来提高修为,一直都瞒着你吗”
青迎伸出颤抖的手,却在空中停住,许久,缓慢点了点头。
裴景道“你现在神魂还很虚弱,先好好睡一觉吧。等睡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青迎神色哀伤望着他。翠青色的眼眸写满担忧。
裴景朝她温柔地笑了下,“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让凤矜带你回家。”
她苍白的唇角扯出一丝笑,张张嘴,气息很虚,每一个字都似乎是穿破喉间血肉,沙哑出声。
“谢谢。”
青鸟陷入沉睡。裴景握着珠子想,西王母竟然黑化了,但他更好奇的是,为什么千面女能有压制西王母的力量
还有,楚君誉知不知道这珠子里面有青迎的灵魂,或者,就是因为有才送给他的
送了个活人给他
裴景无奈地笑,小声道“你也太随便了吧。”
上阳峰的比赛对裴景来说,其实没必要大展风头,随随便便拖点时间让人家小朋友也输的光彩点。
随着他接连获胜,许镜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每次他一跳下擂台,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这次尤其热情,甚至兴奋到先给了他一拳“张一鸣你进前五十了”进前五十,就意味着入了下一轮,可以和外七十二座峰的英雄豪杰一战高下。
裴景心中感叹终于这结束了,看许镜毫不掩藏的兴奋,让他没忍住问“你那么稀罕你的那些灵石,是老婆本吗”许镜听他说起就肉痛,瞪过去“何止老婆本,棺材本都在里面了。”
裴景笑着往外走,下了擂台后,甚至没回头望一眼。
而他身后一众上阳峰的师兄师姐们气得牙痒痒。
临时来的还有别峰看戏的,啧啧称奇“这张一鸣那么狂的吗”
有人道“不过好像也有点狂妄的资本啊。”
上阳峰知情的弟子酸了,说“他一直都这么狂,眼高于顶,就没把人放眼里。呵,我等着他出了上阳峰,被揍的爹妈不认。”
比起外峰大试这样不受重视,内峰场地可谓是火热朝天。比起外峰弟子单一的剑术比拼,内峰弟子拥有的资源更多,接触到的功法也更多往往各有各压箱的法宝。比赛场上刀光剑影、阵符玄妙,折花摘叶,精彩绝伦,看的下面的人目不转睛。
而长老峰主端着姿态,遥坐高台,却明显心不在焉。他们视线一直在峰入口处打转,半天没看到裴御之的身影,越等越心急。
有人提出疑问“掌门不是要收徒吗不亲自来看看的”
众人眉头一皱,也都觉得不对劲。
“你们想太多。”内峰唯一的女峰主笑起来,声音娇媚“说不定是嫌麻烦吧,他一直都是这个性子。到时候把第一送到天堑峰去就是了。”
内峰的长老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无可奈何的情绪。说起来,他们也算看着裴御之长大的,对他的性子有点了解,摇头感叹“这大概是云霄历史以来,最随便的收徒了。”
而他们惦念的掌门,现在正在问情峰。裴景来找陈虚。“我要你第一场就给我安排我和长梧比试,你弄了没”无视问情峰的阵法,褐衣少年直接走到了峰主之位前。
陈虚正在整理名单,被他这么凑近,吓一跳,差点把一手的纸砸他脑门上。其实一般的比试,根本不用麻烦问情峰主,这一次特殊就特殊在掌门要收徒。
因为裴御之莫名其妙给他搞了那么多的事,陈虚恨得牙痒痒,但也还是从一叠纸张抽出了一张,道“知道,第二回,第一场就是你们。”
那张纸上有长梧的画像,平眉鹰鼻,容貌生的平凡,眼神却凶恶。看起来可不像是终南峰峰主所说的良善之人、
裴景伸手拿起,嘀咕“就是他吗。”
陈虚拿着笔,说“你一个外峰弟子这么光明正大进问情峰成何体统,赶紧给我滚出去。”
裴景道“居然都有画像,那我的是什么样,你给我翻出来看看。”
陈虚没好气“还能怎样,丑呗。”
裴景非不信,动用法力在数千张纸中,找出了自己,结果大失所望。画师连他千万分之一的帅气都没有表达出来。最后还是裴景亲自动笔,重新画了幅,不过画了一个脸后,他就卡了。在陈虚凉飕飕的目光下。只能干脆破罐子摔碎地在脸上空白的地方写了个帅字。
“”陈虚忍不了,拔剑要把他赶出去。
他们在这边吵闹。
凤矜施施然走进宫殿来。
上次天堑峰遇挫后,这位凤族新帝非但没有气馁,反而兴对楚君誉趣更大了但是裴景怎么可能由着他去骚扰自己未来夫人,直接在天堑峰前布下阵法,他敢过来就烧了他的鸟毛闲得没事又没架打的凤矜,干脆就在问情峰长住了。
他走进来时,陈虚手里的纸张飞了,落到了凤矜手里。
看清楚后,和肩膀上的神兽大人一起发出了冰冷嗤笑。
“厉害啊,裴御之,你现在是在云霄外峰混的风生水起呢。”
裴景帮陈虚把问情剑收回去,听凤矜的话本想说两句,结果他胸前的珠子骤然冰凉,那种近亲情怯的颤抖和惶恐,沿着绳索传到裴景脑海中。于是顺带着,裴景看凤矜的眼神都变的非常复杂。凤育九雏,孔雀生青鸟,按辈分来说,青迎算是凤矜孙女
凤矜把纸放在桌上,对上裴御之的视线,瞬间浑身寒毛束起,警惕“你干嘛”
裴景错开话题,问他“你打算在云霄待到什么时候”
凤矜挑眉,呵地冷笑一声“你不知道一句话吗请神容易送神难。”
你算哪门子神,顶多个神经病吧。但碍于青迎的缘故,裴景没怼他,只是意味深长告诫他“都是那么多个孩子的娘了,你能不能稳重点。”
陈虚“”他们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赤瞳“”
在凤矜炸毛前,裴景先走了。
留下问情殿在一团涅槃之火中瑟瑟发抖。
陈虚护着自己的书,心里把这两瘟神都骂了个遍。
而赤瞳在裴景走后,有点奇怪地转头看了一眼,清澈的眼眸里泛着疑惑。
陈虚忙着很,对外峰比试的事一点都不看重,匆匆定好,便离开。
凤矜只是过来要点东西看。
很快问情殿便空了,橘黄的日光过窗面,落到地上,把烟的轨迹都照的明晰。空无一人的问情殿,在虚空缓缓出现一人身形,她坐在桌边上,衣裙扶了一地。洁白的手指一页一页翻过那些名册,红唇勾起“凤凰也来了吗倒是有意思了。”
“只是再有意思,该死的都要死。”
她的手指掠过那些文字。
第一回合,终南峰长梧对上阳峰张一鸣。
血渗入纸张,张一鸣,缓缓变成了季无忧。
楚君誉把珠子送到裴景手中,便在无涯阁内不出去,对天堑峰外发生的所有事,毫不在意。
长风卷动窗幔,也撩动他银色的发。他的手背上停了一只黑色的蝶,翅膀扇动闪烁星辉,远看华丽绝伦,近看却只见翅膀上狰狞的恶鬼相,这只蝴蝶浑身都是腐烂血腥之气,却与青年的气质诡异融合。
楚君誉饶有趣味“天郾城那帮老家伙终于开始有动作了”
黑色蝴蝶动了动,似乎有话传出。
楚君誉淡淡一笑“我出来了那么久,他们现在才敢动心思。这样懦弱胆小,倒是和他们的主人一样。”
黑色蝴蝶继续颤动翅膀。他垂眸,轻声说“不用防。天魔之主,觉醒不觉醒,都是废物。甚至,我等着他觉醒。”
说罢。
蝴蝶飞至他指尖,然后成为一滴血,渗入皮肤之下。
楚君誉往天堑峰外望了一眼,翠色山峦隐在云潮雾海中。
这个位置他非常熟悉,不过前世今生,两种心情。
他不知道裴景在搞什么,可只要一想到是关于季无忧,心头便涌起烦躁杀意。
上次被他翻动的日记,裴景恼羞成怒下全部烧了,但在无涯阁,每一处都算是少年时的痕迹。
楚君誉睫毛垂下,遮住血红的眼眸,手指把玩着挂在墙上的那个小泥人。
“你给我的另一个惊喜,我绝对不会喜欢。”
第一轮终于决出名单。七十二峰,各峰五十名弟子,共三千六百名,竞争外峰前一百入内峰的资格。每一年外峰大试耗时都非常久因为第二回合,每一场比试,都是在众目睽睽下的。
比赛当日,晴光大好,仙鹤排云而来,内峰的长老们臭着脸依次到场,不过他们高站云端,下面的弟子只能仰望见他们的翻飞的衣角,眼里脸上都是深深的敬畏向往。
陈虚领头,往后看了他们一眼,微不可见扯了下唇角这一届内峰长老们就是这眼高于顶的破性子,上次外峰大试,一个弟子都没看上了。这一次要是再一个都看不上,怕是要被狠狠打脸。
陈虚道“请你们把这事放心上。”
问情峰主说话还是有威慑力地。虽然内峰的三十三位长老非常烦,只想留在内峰看自己弟子如何夺得魁首,但还是忍着不爽,依次落座。
金锣一敲。
山东面百鹤齐鸣。
同时,擂台两边的战鼓被人击打。
听到声音,兴奋不已的诸多外峰弟子,瞬间安静下来。接下来是冗长的比赛规则,云霄的所有规则基本上都又细又长,得说一个时辰。
裴景听得索然无味。
许镜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不过他本来就是佛系修仙佛系比赛,也没太上心。心心念念惦记的是裴景坑他的那笔钱。现在到了第二轮,逐渐忧愁起来“你到底行不行啊。”毕竟七十二座峰,每一峰都有了筑基的师兄师姐,张一鸣跟他们比起来,年龄上有点吃亏。
裴景“为什么不行。”
许镜愁大发了“你说你要是赌的是能不能入内峰该多好,筑基期的师兄师姐也就那么十来位,可以你赌的是第一啊你拿什么跟他们打”
裴景安慰他“放轻松,不过是一次小比试,钱没了可以再赚,那个时候气势输了那就是一生的恨了。”
许镜怒吼“因为那不是你的钱”
他们在讨论别人。
别人也在讨论他们。
终南峰弟子这次可谓是扬眉吐气,毕竟终南峰地处偏僻处灵气稍弱,在七十二座峰算是实力偏差的,以前大试可都没那么风光。小弟子们众星捧月,围绕着长梧,各种吹捧。
“长梧师兄,这次誓夺第一了。”
“我观察了其他人,都不是你对手,师兄一年比年优秀,这次一定能入内峰。”
长梧面色稳重,没理他们,但眼里尽是得色。
往周围看了一眼,露出一丝轻蔑。
吃了青鸟血肉后,他根骨重塑,现在已经是筑基后期,内峰都少有敌手。更何况吸食了那个女人的神魂,把她封印在了自己丹田内,天地灵力源源不断在丹田聚集,他的修炼畅通无阻。
右手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翠绿扳指,长梧嘴角勾出一丝自信又贪婪的笑。
何止云霄,他的名字,终有一天会出现在天榜上。
弟子们还在说“若是上阳峰无痕仙子出手,可能与长梧师兄还有一战的可能。但她唉。”
说道无痕仙子,众人便不由想到了另一人。
只是那一人甚至不是他们能想象的。
弟子们唏嘘。
有人却不乐意了,是一名女修,女人对女人总是更加严格。
她冷笑讥讽“你们叹什么气,我看她就是装模作样,还不入外峰怕陷入情爱,戏太多了陷什么狗屁情爱,自己在外峰有一点名头被封个第一美人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进了内峰又如何,别说天堑峰,怕是问情峰她这辈子都进不了几次。”差点拧破袖子,女修继续酸道“妄想谁不好,妄想大师兄呵,山鸡真把自己当凤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裴师兄什么美人没见过。就说天榜第五的瀛洲岛主,扶桑仙子,聂无痕比得上人家一根头发内峰那么多师姐,估计都把她当笑话看呢。”
男弟子们擦汗,这师妹糊涂了,扯什么扶桑仙子,对他们来说吃了雄心豹子胆都不敢奢望。
对于外峰男修而言,第一美人聂无痕是他们心中的女神,听到心上人被说难免不愉快,但毕竟是自己峰内小师妹。还是得让着的。于是纷纷开始转移话题。
“无痕仙子没有参加,上阳峰这次看好的,好像是个入门不足两年的新弟子吧。”
“叫张一鸣吧,还说是什么外峰四杰。假的吧。”
“我我听说还和问情峰主有一点点亲戚关系。”
这话一出,众人瞪大眼,纷纷倒吸口凉气。然后纷纷四顾,想找那个少年的身影。
长梧也听见了。
他往上阳峰那边看过去,就看到有两个少年特别显目,都穿着蓝白色的弟子衣衫。
一人絮絮叨叨满面愁色,一人笑容散漫云淡风轻。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知道谁是张一鸣。人群中那个少年自成风景,气质明亮,长相出众,甚至身份尊贵。
长梧心中就涌现了密密麻麻的恶意,嫉妒又阴狠。
在云端念规则的长老合上书“最后。比赛是两人之间的事,死伤不论,其余人等不得插手。”
规矩说是死伤不论。但云霄历年来,都没出现过死人的事。
毕竟云霄的门规就摆在那里。
简直是自相矛盾。
季无忧在人群的最末端。他心不在焉,视线往前望,总是不由自主看到张一鸣,或者说裴御之。
他曾经也在想,他要怎样才能有张一鸣那种明亮的气质和视众生为草芥的轻狂。
现在明白了,他怎样都不能有。
这些是先天浸润出的,举世瞩目的绝世灵根,无与伦比的尊贵身份,有些人一出生便带着万丈光芒。
人和人,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他身后是西王母的魂。
手捧香炉,神女眉眼如画,说“你为什么要嫉妒他按天赋,你并不比他差。”
季无忧轻声说“不光是天赋。”他心想,你不会懂的。因为你和裴御之都是一类人,光芒万丈,照的他仿佛阴沟里的老鼠。
西王母微微笑,不想懂,也懒得懂。
“嫉妒他,那就杀了他呗,人死了,就什么也不是了。”
季无忧皱眉“他对我有恩。而且,我不滥杀无辜。”
他的嫉妒,只是加强了变强的欲望而已。
西王母道“你不是不滥杀无辜,你只是找不到让自己心安的理由。”
季无忧想反驳,但哑口,选择沉默。
西王母道“你终有一天会变得不需要理由的。”因为,到时,你杀人已经不会心不安了。
她吹散落到自己肩上的花,轻轻一口气,咔,那花粉碎空中。
神女眉眼极冷带一丝癫狂“说那么多干什么,你先帮我捏死那个蝼蚁。”
裴景已经做好了上场准备。
众人屏息,却听得天地俱静时,云层之上,长老一字一字道“第一场,终南峰长梧战,上阳峰季无忧。”
高台之上,问情峰主豁然抬起头。
人群之中,裴景震惊只在一瞬,而后视线冰冷望向了长梧。
季无忧被喊到名字时,心还是下意识提了一下。但他握紧拳头,稳下心情。瘦弱的少年神色苍白,眼神坚毅,往天地中央的擂台上走。人群为他让开一条道了。
众人听到他名字,才恍惚间忆起来,这个季无忧,似乎曾经也是上阳峰的名人,很难想像,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小胖子,如今这般模样。
长梧皱了下眉,在众人簇拥下往前走。
季无忧的名字他根本就没听过,自然也没放在眼里。三声鼓声后。擂台中央,长梧看着缓缓走上来的瘦弱少年,唇角掠过一丝轻蔑,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甚至还不到炼气期圆满的修为。
长梧话都没话,直接抽出手中剑。当初那个女人只吃食修士内脏,剩下的肉他也没浪费,靠食肉增长灵力,长此以往,他的剑也浮上层血腥气。青年面貌平凡,拔出剑的一刻,却像是变了个人般。变成了个让人望之胆寒的疯子。
高台上,几名内峰长老,不由自主皱起了眉。
流焰峰峰主道“这弟子我有映象,当初不收他,就是觉得他心性不稳,易生邪念。没想到,七年不见,还真的越长越歪。”
陈虚沉默不言,目光却落在季无忧身上这个弟子,他好像有点印象。而且,他不由自主握住了手,是谁改了。
毫无悬念的一场比赛,擂台下的弟子们甚至开始嗑瓜子。说“这第一场估计结束的会有点快。你们猜猜会有多久。”
没人看好季无忧,就像当初他误打误撞入云霄,没人看得起他一样。
裴景视线前所未有的凝重,看着季无忧。陈虚或许真没把这次的比试放心上,但是比试安排他都是在问情殿内写完的光是能无视问情殿的阵法,直入主殿篡改信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警惕。
会是谁做的呢整个云霄,又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能力
许镜在旁边喃喃“我的天,季无忧这是第一场就要惨败吗,也太可怜了吧。”
擂台上。
长梧道“终南峰,长梧。”
季无忧抿唇,“上阳峰,季无忧。”
季无忧现在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剑,用的还是当初门派发送的木剑。木剑拿出来的一刻,满堂哗然。其余峰的弟子们笑得前仰后翻,“上阳峰这是没人了都选出的什么东西。”上阳峰弟子也觉得掩面挂不住,不想看季无忧丢人现眼。万千道戏谑的目光落在季无忧身上,无比熟悉,无比痛彻,他苦笑了一下,自出生开始就是这样了,只是当时不知荣辱,现在知道了。
季无忧深深地吸了口气,等着长梧出招。
长梧的目光在他拿出短木剑后更加轻视了。
手中惊云剑汇聚空中的风灵力。
他的招式一出。
高台上坐着的几位长老纷纷一愣。
这是风灵力但又在风灵力之上。微蓝色的气流紧贴擂台,绕着剑端,盘旋在季无忧身边。风中有一种很微弱的气息,来自上古,生于鸿蒙,草木颤抖,空气撕裂。虽然只有一丝,但金丹期以上的长老们还是感受到了。他们直起身子,望向长梧的目光惨杂了震惊和复杂。
弟子们没察觉那么多,只觉得好厉害。裴景却是勾起一丝冷笑,风,传闻里西王母司人间阴气,造化之风。
季无忧咬牙,那种恐怖的力量他也有感觉到,但历经忠廉村一事,他的承受能力也强了很多。
他身后的西王母咬碎银牙,望向长梧的眼眸,淬了血般凶狠,她怎么想都想不到,她会载在这么一个人间蝼蚁手里。不过蝼蚁也只是蝼蚁,惹了她就要付出代价。
“嚄”
是风卷地,剑出鞘,长梧踏步往前一刺。季无忧没回神,狼狈地后退躲开,但还是被剑气刮伤手臂,鲜血汩汩。长梧冷笑,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你要是现在爬下去,我就饶你不死。”他就像猫逗老鼠般,根本没把季无忧当一个对手。
季无忧没理他,用手里的木剑反击,横档住长梧气势汹汹地进攻。长梧越看越厌恶眼前的瘦弱少年,手腕一翻转,凌空剑卷八方之风,将季无忧禁锢在一个风形成的空间里。
青蓝色的风撕裂空间,强大的力量像是能粉碎一切。
他阴测测说“你那么不识趣,就别怪我不念同门之谊了。”
台下弟子都不忍直视,输就输吧,这输的太狼狈了,毫无抵抗之力。
就在众人以为结局已定时,忽听到一声笑声,瞪大眼,就看到飓风中央浑身狼狈的季无忧忽然站起来。气质一瞬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神秘高深。
季无忧抬起头,用袖子擦干唇角的血,勾起一丝笑容。
明明是少年的脸,说出的话却是女人的声音,阴冷又癫狂。
“今日,是你别想活着出这里。”
“”众人,怎么回事
停在空中的长梧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脸色唰地血色全无,露出了最原始的恐惧。
西王母附在季无忧身上,衣衫自动,她本就是风之大成者。
长梧靠她沉睡的神魂营造出的这个风阵,对她而言就是个笑话。
举起手中的木剑,瞬间狂风更剧,飞沙走石。
长梧的身体极尽扭曲,眼睛布满血丝,此刻想要自欺欺人也不能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还活着不她已经被自己杀死吞噬入丹田内吗现在的只是一丝神识。
西王母曾经给他长久的恐惧,让他现在已经疯了,只能不断安慰自己,一丝神识杀不了他。一丝神识杀不了他
心态天翻地覆。
长梧咬牙,眼睛充血“你已经死了杀不了我的”
他拔剑往前刺,但罡风成墙,他动都还没动,剑已经被卷碎。
西王母冷笑一声。
长梧哇的吐出一口血,从空中滚了下来。咚,从他的袖子口,滚出了一个面具。
正面朝天,柳眉朱唇美人面。
西王母见到那东西,眼中恨意更深,往前走一步。
长梧整个人都是绝望的,手脚冰凉,想起这个女人以前的招数,如坠地狱。但面具滚出来的一刻,他骤然从这种下意识地恐惧的抽身。
眼眸清明,复又溢上鲜血。他连滚带爬地往前,手指痉挛抓着面具,桀桀大笑“哈哈哈哈我怎么忘了我怎么忘了我不怕你了哈哈哈我不怕你了我能杀你第一次,照样也能杀你第二次”
他手指颤抖,把面具带上,又是那种如跗骨之蛆的阴寒冰冷,这面具贴上脸,像是活生生给他撕下层皮再生出来。极度的痛苦之后,是几近爆炸的力量在体内蔓延。他听见咔咔咔,面具伸展,什么东西在复苏。
西王母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输在同一个地方吗”
长梧没有说话,带上那面具后,他手握着剑,周身是红到发黑的血丝。
瞬间空气中有两股力量在对峙,在扩卷。风墙风刃,血剑血光都是一样的,阴寒邪肆,叫人胆战心惊。
长老台上,一位年轻内峰长老已经站起来了。
“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另外几位年长的却伸手,道“坐下”
“忘了规矩吗,死伤不论。”
对他们来说,外峰弟子的比试,到底是要生死关头,才能看出血性和潜力。那位长老咬牙,还是坐了下来。
众人此生都没看到过这样的反转,吓掉了下巴。
许镜都紧张起来了“他们这这是怎么回事。”
裴景道“能是怎么回事,看就是了。”
千面女和西王母对上,喜闻乐见。这两人全盛期的力量,足以粉碎整个云霄,幸而现在,西王母只剩一丝神识,千面女也只有一张脸。
长梧的身后,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千丝万缕如头发,在雾周围,蓄势待发。冰冷妖邪的美人面具,也像是活了过来。
西王母森冷笑道“若不是我不设防,你又怎能接近的了我。”
她本就是骄傲到了骨子里的人。蓬莱王母,九世神明,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被一个凡人暗算。
两股力量相撞风墙血雾天昏地暗
擂台下的弟子们都受了影响。用袖子挡着风,却还是按捺不住激动心情,踮脚去看发生了什么。
蓝色的墙和血色的雾相接,光亮刺得人眼疼长梧带着面具看不出神情,但手指颤抖,明显也是在忍耐,隐隐落于下风。
西王母神色苍白,唇角却露出胜利的狰狞的笑她起身,五指成爪,要撕开长梧的身体。
却猛地被一道深绿微凉的光,刺得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绿光源自长梧手上的戒指。
纯粹欲滴,来自,上古青鸟一族,先祖之力。
西王母眼里的难以置信和疯狂,呲目欲裂“戒指青鸟一族的戒指居然在你这里”
长梧都没料到会有这一幕,但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落败,心里的快感和暴戾达到极致,猖狂笑了起来“我说过,你能杀你第一次,自然能杀你第二次我吃了你那坐骑的肉,把她熬成汤,喝干净,最后居然剩下的是这枚戒指。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哈哈哈,天要亡你”
青鸟之魂出来后,局势瞬间天翻地覆。
长梧一直以来被她命令被她指使被她奴隶,现在只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他带着面具,拿着重新凝聚的滴血长剑。从天而刺,身后血雾猛地散开。
男人的声音咬牙切齿,藏着滔天恨意“去死吧贱人”
裴景巴不得现在千面女杀了西王母,然后他再对付千面女,但是不可以,西王母,现在附身在季无忧身上。他手指按上凌尘剑,心道季无忧,你真该谢谢我了。
即便是千面女的一张脸,力量也是可怕的,加上青鸟一族的威慑,实力越强受到的影响越大,长老台上都自顾不暇。云霄弟子被震得往后退几步,纷纷心中警惕,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想象中肉身粉碎,少年痛苦的喊叫没有传来。云霄弟子们都只察觉自己旁边一道清光闪过。
纯粹的冰蓝色,几近银白,涤荡天地同时也震撼他们心灵。
少年的声音冷静又清晰,从空中传下来,像是来自九天外。
“我云霄的弟子,是你随便能杀的”
长剑破空的声音响起,如凤鸣鹤唳
风声血雾散去。
擂台的风云截止。
众人呆呆地放下袖子。
擂台上多了个人。
穿着的是外峰弟子衣衫,长发草绳束起,一贯散漫的容颜此时冷峻如覆霜雪。剑指地,天光落在他身侧。
一点寒光,万里山河。
万籁俱静。
许镜太熟悉那个背影了,喃喃“张一鸣。”
他声音很轻,但是太安静,传遍了整个山头。
张一鸣
所有人的目光凝在一个点,脸色煞白。
长梧愣在地上,很久,咔,面具从他脸上掉了下来。他神色迷茫,又惶恐,最后变成愤怒。刚才那一战,几乎耗费了他所有能力但他现在不杀死那个女人他以后就完了比赛要继续,比赛必须继续
长梧气得发抖“你是谁谁准你上来的”
擂台下的弟子也有从震惊里反应过来的,喊道“张一鸣你快下来你违规了”刀光剑影里,他们甚至没看清上面发生了什么,也只以为是一场普通的比试。
西王母之魂已经被强行驱逐。
季无忧手指撑着地,慢慢坐起来,迷茫一闪而过,而后看到站在他身前挺拔的少年,内心涌出一种极深极复杂的情绪,喃喃“裴师兄”
长老们目瞪口呆,却也按规矩起身,厉声喝道“下去”
“生死不论不得插手你是要反了规矩吗”金丹期长老的威压从云层上空传来。
裴景真是恨西王母,杀了那么多无辜人,但更恨千面女。斩妖除魔,匡扶天下,是他入门便被教育进脑海的。
本来这一次比试,就是为了引出西王母。只是他没想到,西王母居然不在长梧身上,而是在季无忧身上。他久久不动,擂台下的弟子都急了。陈虚嘴角扯了扯,没说话,而暴脾气的一位内峰长老,受不了他这样的忽视,撩起衣袍,就飞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
赤眉长老向来都是暴躁的,一个外峰弟子的忤逆让他气出血。
一掌携内力下去,要将裴景击退。
裴景眼风一抬,冰冷之意,直接让赤眉长老生出一份熟悉的恐惧感,但他身为内峰长老的尊严在,阴冷开口“不遵我云霄规矩者,不配入门。”
裴景笑出声“你瞎了吗”
赤眉长老大怒。
少年扬起剑,简单朴素的蓝白衣衫慢慢变成华丽无尘的雪衣,笑容散漫“云霄规矩,不得杀伤同门。你都记不住的话,还是别当这峰主了。”
赤眉长老气极了
怒目“你是何峰弟子,我今日就要把你逐出门派”
裴景嗤笑出声,一道温柔的亮光从他的剑尖滚过,而后星辉漫漫,少年的身形拔高,变成了挺拔似玉树的青年。
这
擂台下所有人瞠目结舌。
他出剑的一刻,山河倾覆。黑发如瀑,衣袍清冷,宛若高山之雪,却又似寒空之月。
赤眉长老看清他的样貌,眼睛瞪大,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听得青年唇角勾起,声音带笑,却是寒凉。
“天堑峰,裴御之,赤眉长老是要赶我出云霄”
裴御之,裴御之这个名字象征着太多东西了。
久久地沉默。
咚。
人群中有人受不了刺激,晕倒了。
剩下的少年都愣愣抬头,望着擂台中央,似乎集日月光辉一体,要不可及的背影。
天堑峰,裴御之。天地俱静。六个字,不需要任何累赘的描述,足以搅动天下风云。
张一鸣。
裴御之。
张一鸣就是裴御之
这个消息是,爆开在他们脑海。
上阳峰的人尤其僵硬,想起了那些个可笑的赌注,想起了一直以来各种关于张一鸣的猜测。说他走后门,说他和问情峰主有关系,说他狂妄,说人外有人天外有人他会被打脸。
但是现在,打脸的是他们。
只是,打脸没有难堪。唯有长久的震惊和深深的恍惚。裴御之,天榜第一和他们曾经那么近
人群中,无痕仙子愣愣地看着他,黯然低头。许镜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
不过愣过之后,有人癫狂了,哈哈哈大笑,在上阳峰人群中间,肖晨揪着旁人的衣袖,眼里全是亮光,兴奋地一拍大腿,大喊“我爹看到没,那是我爹”
赤眉峰主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嘴唇颤抖。
裴景道“上一回你们眼高于顶被我师尊训了,现在居然还不长记性。外峰弟子就不是人了吗滚下去”
他的三个字滚下去,让赤眉峰主脸上无光,但现在巴不得赶紧走。
将碍事的人赶走,裴景视线落到长梧身上。长梧现在已经脚发软,半跪在了地上。
裴景暂时不想管他,长剑一挑,那张面具四分五裂。狰狞的声音喑哑难听,面目上的美人唇色变得青黑,似乎是感到了威胁,千面女想要逃窜。而裴景留下一面给寂无端检查,剩下这个,可不会轻易放过。
他出手,剑出剑收,千面女发出惊破行云的尖叫。然后爆炸,粉碎。
长梧双腿一抖,吓得裤子都湿了,颤抖着想走,趁裴御之不注意,但往后退,没想到退到了季无忧身边。长梧顿时心生恨意,目光狰狞,伸出手殊死一搏,就要杀死他都是这个贱人害的。
季无忧重伤在身,被他掐住脖子呜呜呜发不出声,却在最后时刻,眼里重新燃起了新的火那火炙热而愤怒
长梧一凛。
西王母重新回来,露出狰狞地笑,伸出手,五指直接穿过人体皮肤,血淋淋,把长梧的内脏都掏了出来。
长梧死不瞑目
裴景收拾完千面女,听到季无忧的声音就回头。
却见一地的血。
而后血泊中,季无忧一点一点缓慢笑起来。
从长梧身上猛地爆发出摧枯拉朽蓝色的光。
而后虚空中有一个人影,化为实形。
远山之眉,杏眼朱唇,容颜绝色。乌发如云高绾,华贵优雅,水蓝色的迷离繁花丝锦,衬她一身气质端丽无双。
昆仑蓬莱仙境的神女,此时眼角蔓延出血色枝蔓,邪佞冰冷。
她微微笑。
轻声说。
“我出来了,那么这一次,这里,别想活下一个人。”